一支口红
2020-11-30李娟娟
李娟娟
女人想要一支口红很久了。女人一辈子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农村,但女人现在来到了城里。儿子在城里工作,女人来给他看孩子。
有一天上街,女人、儿子、儿媳,还有偎依在她怀里,正在津津有味吃小手的孙子,大家都坐到车上了。可是,儿媳却咋咋呼呼吼一声:“等一下,我还差了样东西。”儿子停下了车,大家都在车上等她,儿媳踩着一双恨天高的鞋子,“噔噔噔”跑上了楼,上去不到两分钟,又扭着小蛮腰“噔噔噔”下来了,儿子问她差什么东西了?儿媳喊:“口红,我忘了涂口红了。”
女人看见,儿媳的嘴上,艳红艳红的,像开着两朵花,璀璨耀眼。儿子埋怨媳妇:“不就一个口红吗?大惊小怪,让大家等这么久。”儿媳娇羞地回答:“你不懂,口红对于女人来说,就像衣服。不涂口红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的心里惊了一下,自己一辈子没涂过口红,难道自己一辈子都不是女人?从那以后,女人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口红梦”。
女人要过生日了,儿子和儿媳商量要给女人买礼物。他们对女人说:“妈,给你买个金项链吧。”他们感觉女人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还起早贪黑,给他们接送孩子、做饭,应该给她过一个满意的生日。女人不想要项链,女人想要一支口红。但她张不开这个嘴,她害怕这个想法被儿子、儿媳耻笑。过生日的那一天,在琳琅满目的大商场。“口红”两个字在女人嘴边辗转了很久,最后还是被女人说了出来。儿子、儿媳笑,他们认为,女人是为了省钱。一支口红,最贵的才两百多元,而儿子给她买的项链是要五千多元的。儿子揽过她的肩:“妈,别给儿子省钱,你儿子现在不差这几个钱。”她笑,不再说话,揣着儿子买的项链,心里却满怀失落。
下午,男人也来到了城里。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问她,在儿子这有吃有喝的,还有啥不乐意的?她回答,我想要支口红。她想让男人给她买,他是她的男人,他应该让自己当一回女人。男人惊,你这破娘们,来城里才几天,就学会了烧包,涂那玩意干啥?吃了猪血般的。她悠悠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她知道,她的“口红梦”彻底破灭了,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提它了。但是,男人却看到了她眼睛里一抹如乌云一样飘过的影子,他的心不由得惊了一下。
春来,夏到,秋往,冬去。她照看着孙儿,给他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但是她的行动却越来越迟缓。人们只知道她老了,如一截残风里枯萎的树枝一样,走过了春的茂盛,夏的繁华,终于迎来了秋的萧条。这当然也是生命的自然规律,誰都没办法违背。她被送回了老家,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床前围满了人。但是,她仍旧咽不下最后一口气。男人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忧郁,如苍茫的一汪秋水。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想起了她过生日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眼神。他急切地站起来,抬起自己一双受过风寒的腿,一瘸一拐地朝街上跑去。当女人看到男人手中的口红时,女人的泪落了下来。男人将口红给她轻轻涂上,她枯黄的一张脸,突然像夏日晴朗夜空中的一道彩霞,流光溢彩。还有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也在一瞬间焕发出了无限的活力。男人将那支口红,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中。她艰难的回了他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吐出了这个尘世最后的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