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电影排片,咋这么难
2020-11-30李司坤董铭
本报记者 李司坤 本报特约记者 董铭
作为藏语电影的代表,万玛才旦近年来在国内外影坛颇有名气,其新片《气球》本月20日在国内上映。《气球》曾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平遥电影节等国内外影展,豆瓣评分7.9,但是院线排片却在1%左右徘徊。截至29日,排片跌至0.2%,上映10天总票房584万元。
环球时报:你的新电影《气球》上映后排片率过低,为此你在网络上呼吁公正排片,目前这一问题是否解决?
万玛才旦:电影《气球》终于跟国内观众见面,却又遭遇低排片的困境。我作为创作者,确实比较伤感。很多朋友呼吁增加排片,我自己也发微博、朋友圈呼吁,但目前还是没有太大改变。第二天(排片)增加到了2%,后来又下降到了1.4%。
我觉得从整体上看,艺术电影在电影市场上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与观众接受程度有关,另一方面也跟市场机制有关。在中国电影市场,观众对艺术电影本身就带有一定偏见,觉得艺术电影会很闷,没有观赏性。
《气球》上映后,观众想看但是影院不排片,不排片就找不到潜在观众,缺少中间环节和桥梁。在中国,一批艺术电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电影做出来不能在大银幕被观众看到,对于创作者来说也是十分悲哀和无奈的事情。
环球时报:目前艺术电影在制作、投资、宣发乃至上映的过程中都面临困境,你认为主要原因是什么?
万玛才旦:主要原因就是缺乏一个好的市场机制,结果造成恶性循环。对艺术电影有兴趣的投资方在投资一两部电影之后,因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良性循环的可能性就放弃了。如果大家都觉得艺术电影赔钱,那么将来投资人就会越来越少,艺术电影生存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对于创作者来说也是一样的,坚持拍摄了两三部作品,但结果可能让他们很难生存下去,他们可能就去拍其他东西了。
环球时报:有人认为艺术电影在中国国内没有市场,你认为是这样吗?
万玛才旦:我觉得市场肯定是存在的,只是缺少平台。近年随着电影文化的普及以及各种电影节的举办,观众对影片的审美及观影水平逐渐在提升,观众是有不同类型电影的观影需求的。所以艺术电影有潜在的观众基础,只是现在缺少中间环节。
环球时报:你在与国外艺术电影导演同行交流的时候,有没有谈到艺术电影在他们国内的发展状况?
万玛才旦:相比之下他们会比较坦然,艺术电影市场肯定不会像商业片一样,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如政府扶持、发行补助、影院发行分成等,基本上都可以收回成本。所以,国外创作者没有创作之外的负担,可以更纯粹地创 作。而我们需要很努力地做很多创作之外的事情,这对创作是有很大伤害的,本质上也是对创作者才华的浪费。我希望在国内也能建立良性循环的机制,让创作者可以没有负担地创作,让投资人没有负担地投资。心无旁骛地创作才是最本质、最关键的东西,不要把精力分散到其他事情上。
环球时报:未来还会坚持艺术电影创作方向吗?
万玛才旦:我肯定会坚持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方式呈现。所谓艺术电影,其定义也有些偏颇,观众、院线和业界的认知本身就是在缩小它的内涵,让它没有外延的可能性。作品本身能否带来反思或共鸣,是作品和观众之间建立关系的基础。如果观众没有一个进入的姿态,没有理性感知的态度,仅仅通过“艺术电影”这样一个概念,就将这类作品排斥在门外,这样也很不好,不能让这种偏见越来越深。▲
欧美:商业院线与文艺院线并存
其实不只是《气球》,同档期的高分艺术电影《光》也只有339万票房,28日在金鸡奖上斩获“最佳纪录片/科教片”的《掬水月在手》票房737万。假如中国有更成熟的艺术电影院线,保证足够排片率,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观看并传播这些佳作,也有助于创作者和投资方收回成本再创作。
在艺术院线的建设、发展和扶持上,欧洲和美国的做法值得借鉴,以“艺术电影大国”法国为例,为扶持那些不单纯追求票房的“非商业电影”,鼓励新锐创作者,法国在上世纪50年代创建“艺术影院协会”。这种独立影院自发组建的联盟获得了官方的认可和支持,成为半个多世纪来推动电影艺术发展、挖掘新锐思潮、培养资深影迷和精英文化的重要力量。
在法国,同时存在以UGC、高蒙百代为代表的大型商业连锁院线和以MK2为代表的艺术院线两种体系,无论是好莱坞大片和法国商业喜剧,还是来自亚非拉地区的艺术电影都有足够机会在这里上映。即便是在好莱坞称霸暑期档的商业院线,也会尽量避免“一家独大”的局面,负责法国电影发行和放映的文化部要求“一部电影的排片场次不能超过每日总量的1/3”,排片厅数也不得超过影院总厅数的1/3。对此,法国文化部的解释是“为了保护文化多样性”。
扶持艺术电影创作者和培养艺术电影观众是相辅相成的,法国政府曾于1991年统一推荐具有“非凡艺术价值、却未获得足够放映量”的电影片单。通过为艺术电影提供足够放映机会,既让观众接触到新的艺术作品,也鼓舞了创作者。“国家电影中心”还为资金困难的艺术影院发放相应补贴,降低其商业上的顾虑和压力。影迷事先通过相关报道和影评做足功课去,然后定期进行观影。
德国、意大利和英国等成熟的电影市场,都为艺术电影的良性运行保留足够空间。在美国,艺术影院随着独立电影的发展和欧洲电影的引进获得巨大发展,奥斯卡近年来也鼓励艺术电影和小成本独立制作,圣丹斯等电影节也推进艺术电影投资、创作和放映流程。
美国著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称,美国如今拥有300余家放映艺术电影、经典老片和外语片的艺术影院,约1000块银幕,拥有较为稳定的片源和观众,也接受各种基金和政策扶持,但如今也面临观众年龄老化、抗经济危机能力弱等问题。
中国在2016年建立“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致力于发展中国电影市场的多样性,为艺术电影保证足够的放映场次。这对于《气球》等艺术电影来说是件好事,但要如何长期、良性的发展,获得足够的票房回报,还得靠从业者、市场和相关部门继续摸索。▲
国产艺术电影屡屡“不叫座”
2016年,“第四代”导演代表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上映时,排片率仅为1%,这部讲述老唢呐艺人的农村题材影片遭冷遇。在张艺谋、李安等名导大力推荐下,仍然得不到院线和观众重视,自愿为该片发行的方励不得已“下跪求排片”。
方励为《百鸟朝凤》“跪”出8672万元的票房,但并没有让国产艺术电影走出困境。之后王家卫制片的《逆光飞翔》(871万元)和王小帅导演的《闯入者》(1003万元),都曾因院线排片太低导致片方公开表达不满。2019年王小帅的《地久天长》在柏林电影节上获得大奖,后来国内票房止步4522万元,上映两周后的排片率也跌至1%左右。
王小帅、娄烨和贾樟柯等第六代导演,虽然在国际上拥有一定名气,但因为作品普遍属于现实主义的文艺题材,缺乏商业性,其国内票房都不高。贾樟柯执导、夺得威尼斯金狮奖的《三峡好人》(2006年)年票房仅30万元,2018年的《江湖儿女》相对更商业化,票房达6995万元,但与张艺谋同期的《影》数亿元票房差距明显。近年来新一代艺术电影创作者也有不少佳作,如2018年女导演白雪的《过春天》(995万元)、2019年徐磊导演的《平原上的夏洛克》(944万元)等,但都遭遇低排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