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语言学视角的“柠檬X”

（西安外国语大学 陕西 西安 710128）

2019年12月2日，《咬文嚼字》进行了第12次评选年度流行语。“柠檬精”入选年度十大热词，被广泛地应用于社交网络和媒体。语言既反映不断革新的社会发展，也折射出语言形式的更替变化。所谓构式，不仅包括形式和语义及话语功能的配对，语言的表达形式所传达的意义，也不仅是组成部分的字面意义相加。根据Goldberg的构式理论，就“柠檬X”的构式结构、语义内涵及其语义辨析过程中的认知机制进行了进一步研究。

一、“柠檬X”类词的由来和构成

（一）柠檬精的由来

早前网络上频繁出现各种“精”类，比如，“戏精”“杠精”等，如今，“柠檬精”又一度风行。“柠檬精”究竟源于何处呢？

柠檬，一种常见水果，呈椭圆形，淡黄色，味酸，其突出特征是酸。将“酸”这一柠檬的特殊的味觉特征与其他字词重组，跳脱了水果范围，构成了如“柠檬精”“柠檬人”“柠檬日” “柠檬女孩/男孩”等。这些说法主要表达的都是说话者略带嘲讽、羡慕或嫉妒的情绪。

1.柠檬人

“柠檬人”最早出自电竞圈，因为某队表现不佳没拿奖，该队粉丝心理不平衡，便吐槽其他战队，被其他粉丝戏称为“柠檬人”。

2.柠檬精

后来由“人”成“精”，发展成为“柠檬精”的说法。两者意义上没有发生本质的改变，只在情感程度上有所加强，都是指对他人所要表达的嫉妒情绪，通过嘲讽来隐藏自己的羡慕或失落。

3.柠檬日

随后“柠檬”的修饰范围进一步扩大，出现了用“柠檬日”指称的情人节。情人节，是一年之中最浪漫的日子，情侣通过互送礼物以互相表达爱意和庆祝节日。单身人群在这种节日会倍感孤独和酸楚，对情人们充满羡慕，用“柠檬日”将单身人群与情人节相连接，是一种自嘲与调侃。

（二）“柠檬X”类词的构成

构式“柠檬X”由固定项“柠檬”和变项“X”组成，为偏正构词式，即“表现出嫉妒心理的人或充满嫉妒的状态”。“柠檬”是对该类词范围的限定，而且“柠檬”处于前置状态，位置基本固化，且不再处于构式中的主导地位，具体所指为该类词后置成分“X”，突出其与同范畴中其他词区别的意义。充当“X”的多是名词性指称，人称代词为主，例如：“精” “人”“女孩”等。

随后，“日”“汁”等单音节的名词也加入“柠檬X”构式，构成三音节词。如今，直接用“柠檬日”指代“情人节”或用喝“柠檬汁”来传递羡慕或嫉妒的情绪。“柠檬”最初只是作为专有名词使用，凸显“酸”的属性特征。然后，出现了“我柠檬了”为代表的非范畴化的表达形式以及“柠檬X本X”“柠檬X本檬”的泛化形式。“柠檬X”及其扩展格式“柠檬X本X”的出现说明该构式具有一定的创造性。

二、“柠檬X”类词的语义内涵

结合适当的语境，“柠檬X”构式的语义可从“X”所填入内容推断出“柠檬X”的语义。依据利奇（Leech）的语义七分法（杰弗里•利奇，1987），结合实例的语义分析，总结出“柠檬X”类构式的内涵义、风格义、感情义和反射义四个方面的特点。

（一）内涵义

内涵义，是基于人们对该词的理解与认知，在词语字面的概念意义基础上推断出的隐含的意义。例如一提到“柠檬精”，字面意义上看指的是一种妖精，其实不然。基于柠檬的“酸”的味觉特征与嫉妒的“酸”心理一致的事实，而人们又倾向于用具体形象的词汇来传达心情和状态，因此“柠檬精”就是那些对别人产生羡慕或嫉妒的人群的统称。

（二）风格义

风格义是词所表达的语言应用的社会环境的内容（符淮青，2006），是词汇在具体的语境使用中所体现的特点。网络流行语以其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简洁、灵活和诙谐而深受网民的推崇。流行语的使用缩短了沟通距离，打破了交流屏障，创造了丰富的画面感和层次感，更易触动各类感觉神经，从而更深刻地引发共鸣。因此，生动形象的“柠檬X”构式活跃于年轻群体的社交，满足了人们在网络交流中紧跟时代步伐的需要。

（三）感情义

感情义指的是词语所传达的人的感情、态度的内容（符淮青，2006）。交流中，词汇往往带着说话人自身强烈的感情色彩，根据所处的特定语言环境可分为褒义词、贬义词和中性词。“柠檬精”一词，最初用于嘲讽他人，用来体现对自己所缺乏物质或品质持有的嫉妒心理，特指那些私底下对别人诋毁和泼冷水的人，呈现贬义色彩。但随着词汇的广泛使用，贬义色彩在不断淡化。如今，网友常用于自嘲，表达对他人的外貌、才华、物质条件或情感生活等方面的羡慕，此处“柠檬精”的语义渐趋平和中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词汇的感情义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沈颖，2012），网友甚至制作出一系列“柠檬精”动画表情来增加诙谐的效果，随后，“柠檬精”也开始频繁出现在与好友或家人的日常交流中。在感情义上，“柠檬精”已不再是贬义，而成为一种寒暄或调侃的方式，感情倾向趋于模糊，更接近于中性义。因此，随着词汇的流行度的提升，被广泛使用的词汇的感情义也会相应做出调整。

（四）反射义

反射义指的是联想到的同一个词的其他意义（符淮青，2006）。它是指除了词语本来具有的字面意义，该词所具有的另外的意义。由于在“柠檬X”构式中的“X”多是名词性指称，本身就具有较高联想性，所以，当“X”与“柠檬”相结合，“柠檬X”便具有了联想性。以“柠檬日”为例，“日”在字典中的释义是固定的某一天日期，则“柠檬日”则可理解为吃柠檬的日子。因此，由第一个义项可以联想到第二个义项，由吃柠檬就可以联想到吃过柠檬后发酸的牙齿和舌头，因酸味而受到冲击的表情和精神状态，甚至联想到人们嫉妒的情绪状态。因此，“柠檬日”就是充满羡慕和嫉妒的日子，引申为情人们互赠礼物和表达爱意的情人节。

三、“柠檬X”类词产生的认知机制

（一）图形－背景理论

根据认知语言学的理论，认知域内的物体分为图形与背景，容易辨认和引起注意的事物被当作图形，即要描写的对象。反之，不易引起注意的事物则被视为背景，则是其环境（刘志芳，2015）。完形心理学家提出，通常是具有完形特征的物体、小的物体或运动的物体用作图形（Ungerer F.H.，Schmid H.J.，2008）。

在“柠檬X”构式类词中，根据语义划分，背景为不变成分“柠檬”，因为此类词都指嫉妒的心理，图形为“X”，即“X”显示的是在背景“柠檬”之上的人或物的心理状态，所以，只需以“柠檬”为背景分析“X”便可得知新的“柠檬X”的意思。在“柠檬X”类词中，“柠檬”视为背景，指羡慕或嫉妒的情绪状态，而“人”“精”“日”“女孩”等则视作图形，即指深陷羡慕或嫉妒情绪的人、事物或日子。此类词都是“柠檬”背景下对图形“X”的语义的描写与凸显。

（二）原型理论

根据认知语言学，原型范畴成员之间具有部分的共同属性，即形成了家族相似性，但成员间又分为中心成员和边缘成员，享有不平等的地位，享有更多共同属性的成员是范畴的中心成员。但随着范畴成员和范畴原型间的语义界限逐渐模糊，语义重叠范围不断增加，原型范畴成员就失去了典型意义（吴佳欢，2016）。范畴原型为作为水果的“柠檬”，但随着“柠檬X”构式的出现和流行，语义不再局限于水果的原本形象，逐步泛化并赋予了新的语义特征。于是，“柠檬精”范畴得到扩展，实现嘲讽别人到自嘲的感情转变，出现了“柠檬本精”“柠檬女孩”等形式。认知目的和运用范围的加深使得“柠檬X”类构式原型范畴意义不断得到拓展深化，不再局限于原型范畴。

（三）隐喻理论

Lakoff提出，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体现了不同概念域间的映射关系（马梦琳、吴建伟，2017）。隐喻通过投射概念和转化认知将具体的概念域和抽象的概念域连接。隐喻的认知基础是意象图式，依据两个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来认知意象图式是一种思维方式，经验主义认为人的大脑会构建无数个意象图式助于概念的识解，因此，流行语的产生源于人们对事物认知概念的转移。“柠檬X”类构式极具画面感，例如“柠檬精”中，“酸”本是柠檬的口味特征，比喻成嫉妒是酸溜溜的心理表现。基于“酸”这一共同特征，将口味属性“酸”的源域映射到酸溜溜心理的目标域。通过隐喻，将抽象的情绪用柠檬的酸味特征描绘出来，鲜活而生动。

四、“柠檬X”类词流行的原因

（一）互联网文化发展的需求

网络语流行的原因之一是其语言的简洁经济性和鲜活的画面感，容易记忆和模仿。“柠檬X”类网络词使用者多为年轻群体，因为年轻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高，追随潮流，是网络热词的主要制造者、使用者和推动者。在现实与梦想的夹缝中深陷焦虑的年轻人们用“柠檬X”类词进行调侃，稀释失落感和压力，其语义色彩从讥讽到自嘲的转变也符合社会心理和大众心态的发展。

（二）语言的类推作用

原本为语法学派用来解释语音非规律性的语言事实的原则，“类推”现已应用到语言学的各个层面（刘志芳，2015）。“柠檬X”类词中的“柠檬精”，可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但其不能作补语。而“柠檬X”构式中的其他形式多作主语和宾语。可见，其他词都是在“柠檬”基础上类推产生。虽然，“柠檬X”类构式目前还相对封闭，但会随着应用范围的扩大和认识的加深，产生更多的新变化。

（三）网络作为新媒介的发展

网络媒介传播信息的高效形成了信息轰炸时代，促使了“柠檬X”类构词的迅速流行；网络流行语的传播不再受时空和地域的局限，“受众与传播者或者受众与受众之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直接双向交流”（黄碧云，2011），极大加速了网络流行语的传播。网络向人们提供了另一个能寻找自我认同的虚拟空间，让交流更加自由和自我。

五、结语

网络将世界连接，缩短了人们的交流距离，网络流行语以其传播的高效性成为新媒体和社交网络上的流行表达。以“柠檬精”为典型代表的“柠檬X”构式多为三音节或多音节形式;“X”多为实义类名称词，还产生了扩展形式“柠檬精本精”以及泛化形式“柠檬X本X”。虽然“柠檬X”的语义根据“X”而不同，但此类构式均指具有“柠檬”的词义同特征的人或事。而且，其语义色彩也随具体语境而变化，原本属贬义，越来越趋向于中性义。句法功能上，“柠檬X”构式具有名词的典型特征，既能作主语、宾语和定语，也能充当定语中心语和介词宾语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