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湾地区格局变化看地区安全前景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

海湾地区安全格局一直是国际热点，2019年热度有增无减，从回顾性研究角度看，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标明了海湾格局的变化。

海湾地区强国掌握主导权的时代

面对当今战争四起的海湾地区，放眼回顾一下之前的海湾地区格局，海湾阿拉伯国家也曾有过掌控地区格局的时期。

在当代史上，有过两个时期的格局对阿拉伯国家有利。

第一次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中东地区掀起反封、反殖的民族解放运动时期。一大批阿拉伯国家纷纷获得民族独立，赶走了英、法殖民主义者，取得了政治独立。伊拉克、叙利亚等国翻身当家做主，日益兴旺，并成为地区大国，在海湾地区发挥着强国作用。

第二次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石油国有化时期。海湾石油国发动石油国有化运动，把石油收归国有。之后，伊拉克、伊朗和沙特获得了经济独立，均出现经济腾飞，国际地位大幅度提升。此时，海湾地区格局和秩序对地区国家处于有利的局面。

随着国际环境和国家实力的变化，伊朗对外输出伊斯兰革命，伊拉克富国强兵，海湾各国的民族主义精英发挥着历史作用。即使在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时期，海湾地区格局仍旧处于地区强国主导地区格局和秩序的局面。

那时，海湾地区处于伊朗、伊拉克和沙特三强鼎立的格局，地区大国具有一种天然的影响力，三强体系主导地区事务，形成相互制约，它们共同对地区的相对稳定起着重要作用。更多的时候，两伊彼此称霸，交替称雄，轮流坐庄地区老大位置。从20世纪50年代起，地区强国自主把控地区格局局势的状态，持续了30多年之久。在两伊的强大作用下，美国根本没有机会踏进海湾地区。

海湾地区格局的转折点

海湾地区格局的转折点发生在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导致海湾战争爆发。美国组织领导的国际联军打垮了伊拉克，摧毁了萨达姆的地区霸权主义权力结构，从此，美国在海湾地区落脚扎根。

海湾地区由伊拉克的地区霸权格局迅即转变为美国霸权格局。美国在保护沙特等海湾国家安全的理由下，美军“合法”地驻扎在沙特等海湾国家，全面遏制两伊。曾经被赶走的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国家摇身变成霸权国家纷纷返回海湾地区。

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萨达姆政权垮台，伊拉克不仅国力迅速溃败，还丧失了主导海湾地区事务的主导权，地位一落万丈，从此结束了海湾国家自主把控地区事务的格局和秩序，美国进一步主导海湾地区格局。

从比较研究的角度分析，对海湾国家整体而言，目前海湾地区格局日益涣散，是历史上最混乱、最糟糕、最无序的时期，地区强国想再次翻身找回昔日的有利地位，将十分困难。

当今海湾地区格局的突出特点

一、特朗普大行霸权主义。2019年，特朗普在海湾地区大行霸权主义，美国单方面撕毁已经签订的《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后，再次挑起与伊朗的对抗和冲突，引起海湾局势高度紧张。2019年3月25日，特朗普签署公告，正式承认以色列对叙利亚被占领土戈兰高地的“主权”。此前，国际社会一致承认戈兰高地是叙利亚的领土，以色列必须予以归还。美国粗暴干涉海湾地区事务，加剧了该地区的动荡不安，导致该地区安全形势进一步恶化。

美国海湾政策摇摆不定，出尔反尔，2018年底宣布从叙利亚撤军，招致土耳其出兵叙利亚，继而特朗普又以看住叙利亚石油为由，重返叙利亚。

“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俄罗斯加速重返海湾地区取得收效，出现了美俄共同主导海湾地区的格局。2015年，俄军进入叙利亚境内作战，打垮“伊斯兰国”之后，扭转了叙利亚政府的败局。俄罗斯干预地区事务处于主动地位，地位明显上升。海湾地区处于俄强美弱，俄进美退的格局。无论美俄力量对比如何变化，美俄干预海湾地区事务的格局依然继续维持在越来越强的状况。

二、阵营对抗格局态势。地区大国争夺地区主导权历来是造成海湾地区安全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海湾地区历来不缺少有野心的地区大国甚至小国。

由于伊拉克和叙利亚自顾不暇，已经不能发挥昔日的地区大国作用，非阿拉伯国家介入阿拉伯国家事务的力度日益增强。在海湾地区格局演变中，地区强国伊朗、以色列和土耳其的地位提升迅速，这三个非阿拉伯国家分别与阿拉伯国家组合“结盟”，发挥的地区作用越来越重要。

首先，伊朗与伊拉克和叙利亚绑在一起，不仅壮大了什叶派阵营，而且伊朗还直接参与伊拉克和叙利亚两国的内政。自从伊拉克加盟什叶派阵营以来，作为政治性教派阵营，与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阵营的博弈格局已长达十多年。

其次，以色列与沙特和阿联酋越走越近，欲颠覆伊朗和叙利亚。为对付不断走强的伊朗势力，遏制伊朗在海湾地区坐大，沙特看好与伊朗的劲敌以色列联手的战略价值，与以色列联手共通共享情报资源，昔日的敌人变成盟友开始并肩。同时，沙特和以色列欲灭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阿拉伯兄弟变成了敌人。

第三，土耳其与卡塔尔一起建立了战略联盟，大力提升了在地区的地位。反对叙利亚政府的阿拉伯国家并非一盘棋，也有分化，比如，卡塔尔特立独行，没有与沙特等国站在一起，而是邀请土耳其在其境内驻军，支持叙利亚反对派，与巴沙尔政权进行较量。

第四，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组合战略阵营。该阵营组合始于2016年，直接动因是美国与土耳其关系恶化，导火索是当年7月土耳其发生旨在推翻埃尔多安政府的未遂军事政变。土情报部门获悉，美国支持的居伦运动是此次政变的幕后黑手，随即在国内发起针对居伦运动的大规模清洗。并且，紧要时刻，俄向土发出预警险情，解救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于危难中。土迅即调整对俄政策，与俄关系迅速升温，并采购了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2016年8月，埃尔多安访俄，与普京会谈，宣布两国关系回到正轨。

伊朗不失时机主动向土耳其示好，祝贺埃尔多安平息政变，宣布支持土政府采取维稳措施，表示愿意与土耳其深化能源、经贸、投资等领域的合作。对此，土耳其立即作出回应，坚定支持2015年7月达成的伊朗核协议，伊土安全合作进入双赢状态。

2017年，俄、土、伊三国联手启动首轮阿斯塔纳和谈，致力于推动叙利亚危机政治解决，与美国主导的日内瓦和谈机制形成分庭抗礼态势。截至2019年8月， 俄、土、伊三国共举行了13轮和谈，对解决叙利亚危机发挥了重大作用。2017年11月，俄、土、伊三国元首在索契举行会晤，开创了三国元首会晤机制，在海湾地区发挥重要的地缘政治作用。目前，俄、土、伊战略组合是抗衡美国最强的一组阵营。

在共同战略利益诉求的驱使下，上述四个组合阵营分别组成强强联手，使得海湾地区格局更加复杂多变。于是，该地区就出现一个客观事实，除了美俄力量外，伊朗、以色列和土耳其的力量凸显重要，它们各自找到了阿拉伯强国作为战略依托。上述强强联手的地区战略阵营对抗格局，现如今占据充斥于海湾地区，这种战略对抗格局短期内难以改观。

海湾地区安全前景

从前瞻性研究角度分析，2020年的海湾地区以往固有的问题难以解决，新问题将层出不穷，新旧矛盾相互交织，盘根错节。未来海湾地区安全困境难解，伊朗核问题前景依然复杂多变，随时有升温的危险，美国伊朗关系持续紧张；叙利亚政权虽然得以延续，但丧失了强国地位，叙将在战乱的深渊中挣扎，战后重建进程拖延；沙特与伊朗的博弈，伊朗与以色列的角逐，将继续蔓延。海湾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较量将围绕着两大重点：一是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阵营与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阵营继续较量，双方的对抗和角逐呈殊死博弈状态；二是俄、土、伊战略组合阵营与美国继续展开激烈博弈。

综上所述，海湾地区未来安全将深陷动荡与冲突的恶性循环之中，谋取建立一个相对平衡的地区新格局将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