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决定性瞬间”理念与电视纪录片创作

1952年，法国纪实摄影家亨利·布勒松出版《决定性瞬间》，从此,“决定性瞬间”和亨利·布勒松一起闻名于世,指导了一代又一代的纪实摄影人,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布勒松的“决定性瞬间”说来源于这样一种认识，即“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其决定性时刻”，对于纪实摄影来说就是：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随时随地都处于不停的运动中，它们之间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分离和组合。在一定的条件下，某些形象突然相遇组合到一起，就能产生一定的意义，反映出事物的某种内在本质，这种瞬间就是“决定性瞬间”。

笔者理解，决定性的瞬间就是指那些最重要、最有意义、最能反映出事物内在本质的瞬间，也可指那些最有趣、最美妙的瞬间。这里有两种情况：一是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即将引起质变的瞬间。比如恒星遇到黑洞，黑洞巨大的引力把恒星撕裂，进而吞噬，撕裂的瞬间就是这一天体演变的“决定性瞬间”，如果能拍到这一刻，就是一张好照片。二是事物在空间位置上分布、形成的一种美的瞬间。

比如，去拍雨后的草原，这里有鲜翠欲滴的牧草，还有一群洁白的羊羔和两个穿着民族服装骑马放牧的少年，更让人惊喜的是，天空上还有一道明亮的彩虹，如果此时立马找好角度拍下来，也是一张好照片。另外，微观世界里也有这种情况，比如碳原子的不同排列方式形成了不同的物质，一种是紧密坚实的金刚石，另一种是松散稀软的石墨。

马克思主义认识论认为，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绝对的。物质的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质变，形成新的物质。在强调“运动”这一点上，“决定性瞬间”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它也有了哲学的属性，另辟蹊径，打开了一扇认识世界的窗户。

从艺术属性来说，纪实摄影和纪录片同属视觉艺术范围，它们有一些相似之处。照片和录像都是对物质世界的复制，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存在的状态不同。前者是凝固的，后者是运动的，无数张照片的联接又变成了运动的图像，这是它们既互相区别又互相联系的地方。它们作用于人的视觉，深入人的内心，让人了解世界，表达情感，认识事物的本质。捕捉“决定性瞬间”，是纪实摄影和纪录片两种艺术创作的共同手段，而纪实摄影可谓是先驱，借鉴“决定性瞬间”这一理念，纪录片创作会得到有益补充。

纪录片是通过对人和事件的记录，展示人物性格，挖掘事件真相。在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中，创作者以同步拍摄为手段，记录真实的时间、真实的空间发生的真人真事。纪录片的本性是纪实性，真实是纪录片的生命。“决定性瞬间”理论与电视纪录片的关联在于，纪录片推动结构发展，展示人物性格所需的情节，都需要关键性的瞬间和片段。笔者理解，“决定性瞬间”对纪录片来说应该是一个片段，长短不一，短的几秒，长的几分钟。

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史、人物之间的关系史和矛盾冲突的演变史。纪录片拍摄者所记录的过程，不是监控录像，而是以瞬间展示过程，通过片段预示结局。所以这些“瞬间”和“片段”，被赋予了表现整体和全貌的重任。如何完成这一重任？就在于选择和捕捉那些最具特征的、最有动感和趋向感的瞬间和片段，对推动事件进程或人物命运起决定作用的瞬间或片段。比如，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见时的拥抱痛哭。这样的瞬间或片段从结构上来说是构成纪录片的关键点，从内容上来说是推进情节演进的重要因素，也可以说是纪录片的灵魂。现在野生鸟类纪录片的拍摄，都看重交配和孵化环节，拍不到这两个环节的镜头，其他方面拍得再好，导演也认为片子不成功，因为缺少了动物生命过程中的重要环节，真实性和说服力都大打折扣。本质上，这是纪录片缺乏“决定性瞬间”而失败的最好例证。

亨利·布勒松1933年拍摄了《圣拉扎尔火车站背后》这样一张照片，画面上一个男人跳过水坑，背景海报上，一个女人在跳舞，水坑里有两个断裂的铁箍。英国BBC公司出版的纪录片《摄影艺术百年史》中，一位专家说：“历史总是被人类喻为车轮，而这个断了。它是30年代早期的预言家，只从这一张照片中，就预示了欧洲即将的遭遇——欧洲跳向未知，就因为此，这是一张伟大的照片。”布勒松的照片所截取的瞬间，不仅是当时发生在他眼前的一瞬，更是事件此前此后整个过程中的一个高峰。优秀的纪录片创作者不仅要知道自己拍什么，还要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时代有深刻的认识，使捕捉到的镜头有更多更深的意义。

布勒松认为，摄影作品承担着重要的社会责任，每个摄影师都应具有尊严感，都应意识到：无论一幅摄影作品画面多么辉煌、技术多么到位，如果它远离了爱，远离了对人类的理解，远离了对人类命运的认知，那么它一定不是一件成功的作品。他告诉我们，技术和工具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创作者头脑。

“决定性瞬间”理论问世以来，让很多纪实摄影人获益，使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纪录片创作者在长期的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创作了很多优秀作品。如果能更多理解“决定性瞬间”的内涵，捕捉更多的“决定性瞬间”，作品的生命力就会更强。作品在结构上会更加轻盈灵巧，在内容上会更加扎实生动，在作品风格上会更加不拘一格。中国纪录片导演张同道说：“对于纪录片来说，‘捕捉’是一种关键能力。把现实里的故事鲜活地、美学地捕捉下来，还原生活的质感，就会编织出动人的艺术情节。”“决定性瞬间”的美好境界触手可及，纪录片创作者应该努力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