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剑的诗

杜剑

老火车站

应该才几个月，应该是很冷的冬天，

应该是在晚上，

母亲抱着我从1970老火车站挤上

一辆绿皮火车。

父亲牵着哥哥的手，挑着沉重的行李

他们应该没挤上，或是挤上了一辆

更晚的绿皮火车。

现在1970老火车站拆了。

相当于断了一条回家的路。相当于

祖父母外祖父母吃不上父亲用粮票、

油票、糖票、肉票、豆腐票购买的紧缺食品，

相当于加急电报失去意义，相当于

我不会看见一辆绿皮火车就觉得自己

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人。

夜宿钱塘江畔

夕阳掉落江里。

江面变身一尾鱼，雪白的鳞片浮出

水面。

这银质的光芒是宋宫宴舞里

走出的舞娘。

江两岸的人，来自先秦和宋朝。

他们披着丝质围巾，棉麻的服饰上

有流徜的夕光和低盐的海风。

潮水是飞上天空的羽毛，

它在等待一只从东海飞来的大鸟。

月光会是天空派来的间谍吗？

它在一幢高楼里揪出我。

今晚，我看见两个月亮陪着我，

一个是忧伤的月亮，一个是喝醉的

月亮。

严子陵钓台

能找到一条好江的人是有眼光的人。

能在一条好江找到一个好钓台的人是

眼光更高的人。能在一条好江的好钓台上

钓鱼谋生的人是深藏不露的人。

他有时会钓起唐诗宋词里波涛汹涌的

句子。有时会钓起一条深藏不露

想拖他下水的鲥鱼。有时他会往江里撒

一把鱼苗，等待后人钓起一些明清的

耳鬓厮磨。但他从不说出自己的来历，

也不会轻易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人。

而我能钓起一朵三月小桃花吗？

能钓起一条河流二百米的距离吗？

能钓起富春江一朵白色的浪花吗？

在永康盘龙谷

盘龙谷的蝴蝶有草木的香气

它在破茧成蝶前，有仙女为它

修剪枝叶，指点迷津。

蝉的鸣叫借用树叶的肉身，穿越

古老岩画和新鲜的青石板，它

用孔雀绿的音色代替一条长龙

飞过一条长河。

而仙女的手总能抓住一些什么

时间，或一个人的心。

狗尾草

狗尾草，吃亏在名字上。

名字中带有狗的人，比如二狗、狗剩，狗蛋，狗娃

都被人作弄过，嘲笑过，欺负过。

我是在把它与一支香槟玫瑰作比较后，

发现它易得，不用花钱，保存期长，且不用

打理。很牵强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

親手采摘的一束狗尾草比从花店里买的

一束香槟玫瑰更有意义。

反正我会给它取一个好听的笔名。

我把它插在一个好看的花瓶里，

摆在一杯鸡尾酒面前，煞有其事欣赏着，

想着为它取的几个好听的笔名暗自窃喜时，

也看出它有一种不自在的陌生感。

小满

黑夜录下蛙鸣、萤火虫的呼吸

一只雏燕的求救声无意闯入

我在录下异乡的侗族大歌时

有意植入一辆绿皮火车的忧伤

而我的忧伤过于低沉

没有人能听见

父亲把枇杷都采摘给了我

他不用再提防夜贼

他说明年的产量还会成倍增加

我的忧伤又加重了一些

暴雨

暴雨伸出幕后黑手

一尾鱼逃出巨网和刀刃

一只鸟被囚禁回笼子

在黑暗中，美好的愈发美好

丑陋的愈发丑陋

惊心动魄的愈发惊心动魄

而水正从一块冰里撤退

海从一粒盐里撤退

玫瑰从一杯香槟里撤退

异乡访故人

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建材厂员工宿舍

我不忍心问退休职工周梅英

哪些人还健在

周梅英也不忍心告诉我

哪些人已不在人世

回家后我不忍心告诉父母

只有周梅英一人还健在

父母也不忍心问我哪些人已不在人世

仿佛生命是可轻可重可有可无的东西

（责任编辑：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