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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十八岁时,我决定将文学当作终身事业

2020-11-28

现代阅读 2020年8期
关键词:毛姆美德叔叔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1874—1965),英国小说家、剧作家。代表作有戏剧《圈子》,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月亮和六便士》,短篇小说集《叶的震颤》《阿金》等。

有人说我愤世嫉俗。有人谴责我把人写得比他们的本来面目更糟糕。我不认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我做的只不过是凸显了很多作家忽视的一些特征。我觉得,人们最让我吃惊的地方主要在于他们缺乏一致性。我从没见过始终如一的人。最不相协调的一些特征,可能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并产生了一种貌似合理的和谐,这点让我颇为惊讶。我常常问自己,那些似乎不可调和的个性,如何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我见过会自我牺牲的骗子、性情温柔的小窃贼、认为是否物有所值事关荣誉的妓女。我能作出的唯一解释是,每个人都本能地相信,自己在世间是独一无二的,并享有某种特权。因此他认为,他所做的事情,无论在别人看来有多少过错,都是可以宽恕的,即便那并不是正常的或者正确的。我对自己发现的这一人性的对比很感兴趣,但我自认为并没有过于强调这点。人们时不时对我发起责难的原因,也许是我没有明确地对我创作的那些人物的性格缺陷予以谴责,也没有对他们的优点予以赞扬。对别人犯下的罪孽,如果没有影响到我本人,我并没有大感震惊。即便影响到我,一般来说我也学会了宽容他们——我这样做一定是不对的。我满足于不对别人期望太多。如果别人对你好,你应该感恩。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也不应受其扰乱。因为正如那位雅典陌生人(柏拉图《对话录》中的人物,曾经和苏格拉底一起讨论哲学问题)所说,每个人差不多都是由他欲望的取向和灵魂的本质所造就的。人们不能从别人的观点出发看待问题,只能受限于自己的观点,是因为他们缺乏想象力。如果因为他们缺乏这一机能而生他们的气,那就不够通情达理了。

如果我只看到了人们的缺陷,而无视他们的美德,那我应当受到指责。但我想事实并非如此。没有什么比美德更加美好。展现那些根据普通的标准、将受到人们无情谴责的那些人身上的种种美德,常常让我满心欢喜。我展现他们的美德,正是因为我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美德。有时我似乎觉得,这些人身上的美德更加闪亮,因为它们被罪恶的黑暗包围着。我把好人的美德看作理所当然,当我发现他们的缺陷或罪恶时,我会觉得好笑。而看到恶人的美德时,我会深受触动,并且我非常愿意宽容地对待他们的恶行。我并不是我兄弟的监护人。我不能妄自评判我的同伴们,观察他们就让我满意了。我的观察结果让我相信,总的来说,好人和坏人之间并没有巨大的差異,而那些道德学家却想让我们相信,他们之间存在天壤之别。

总的来说我不会以貌取人。我不知道这种冷静的审查能力,是否遗传自我的列祖列宗。如果他们的天性不够精明、容易受到外表的蒙骗,那么他们不可能成为成功的律师。或者说,这应该归功于:我再见到人时不会过于亢奋激动,而过于亢奋会让很多人“把鹅当成了天鹅”——就像俗语说的那样。我学医时受到的训练,当然也有助于这一点。我不想做医生,除了当作家,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我太害羞了,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且在当时谁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来自于体面家庭的18岁男孩,竟然想把文学作为终生事业。这个想法是那样的荒谬可笑,所以我从未想过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我一直以为,我会从事法律行业,但我的3个比我年长得多的哥哥,已经在干这一行了,因而这一行似乎也没有我的发展空间了。

我很早就离开学校了。父亲去世后,我被送入预备学校学习,但我在那儿过得并不开心,因为那所学校在坎特伯雷,离我叔叔和监护人担任教区牧师的惠特斯特布尔只有6英里远。它附属于历史悠久的国王学校,我13岁时按时进入了那所学校。在我念完低年级——那儿的老师都是一些可怕的恶霸——后,我相当满意。但一场疾病迫使我在法国南部悲惨地度过了一个学期。我母亲和她唯一的姐姐都得肺结核死了。当我的叔叔和婶婶发现我的肺也受到了感染后,他们非常担心。他们把我安顿在耶尔的一位家庭教师的家中。当我回到坎特伯雷后,我没有那么喜欢那儿了。我以前的朋友们都已经交上了新朋友,我很孤单。我已经进入了高年级,在缺席了3个月后,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我的年级主任也在我耳边不断聒噪。于是我劝说叔叔,如果能让我在里维埃拉度过接下来的这个冬天,而不是待在学校里,一定对我的肺大有好处;在此之后如果送我去德国学习德语,对我也很有价值。我可以继续在德国学习进入剑桥大学所必需的科目。我的叔叔是一个软弱的人,而我的那些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他并不喜欢我,但我不能怪他。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男孩。此外,花在我教育上的都是我自己的钱,因此他非常乐意让我自行选择。婶婶非常赞成我的计划。她自己是个德国人,身无分文但出身高贵。她家有一枚盾形纹章,上面有扶盾人的图案和大量四分纹,对此她很自豪。我在别处提到过,尽管她只是一个穷牧师的妻子,她却不愿去拜访一个富裕银行家的妻子——他们就住在附近的一套避暑小屋中,因为他们是经商的。她进行安排,让我住在海德尔堡(坐落于内卡河畔,是德国著名的旅游文化之都)的一户人家中,那是她从慕尼黑的亲戚那儿打听来的。

但是,当我从德国回来时,我已经18岁了,我对自己的未来早已有了明确的想法。我比以前更加快乐。我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无法想象进入剑桥学习、再次受到束缚的生活。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迫切地想要立刻开始真正的生活。我觉得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了。叔叔一直希望我做牧师,尽管他应该知道:我患有口吃,没有一个职业比牧师更不适合我。当我告诉他我不想去念大学时,他一如寻常的漠然接受了我拒绝去剑桥的意见。我还记得当初关于我该从事什么职业的那场荒唐讨论。有人提议,我该做公务员,于是叔叔写信给他的老朋友、牛津大学的同学征求意见,那个人现在在内政部身居要职。那个人回信说,由于考试制度和由此进入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的阶层,现在那儿已经没有位置可以给一位绅士了。于是问题解决了。最后的决定是,我应该成为一名医生。

我对医生这个职业没有兴趣,但我能利用这个机会在伦敦生活,并获得我渴求的生活经历。1892年秋,我进入圣托马斯医院学习。我发现头两年的课程非常枯燥,因此除了应付考试之外,我没有付出更多的努力学习。我绝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学生,但我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我喜欢拥有自己的住所,在自己的住所中,我可以做我自己:我把住所整理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并以此为傲。我把所有的闲暇时间,还有应该学医的时间,都用来阅读和写作。我博览群书,在一本本笔记本上写满了对各种故事和戏剧的看法、对话和思考的片段。这些关于我阅读的书籍和各种经历的思考,都很率真。我没怎么涉足医院的生活,也没在那儿交什么朋友,因为我忙着做其他事情。但两年之后,当我成为一个门诊部的文书时,我逐渐对医院的事务产生了兴趣。没过多久,我开始在病房中工作,我对医院的兴趣变得更浓厚了。有次,在给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验尸之后,我得了化脓性扁桃体炎,不得不卧床休息,但我迫不及待地盼望能早日痊愈,继续履行我的职责。为了获得证书,我必须参加几次分娩手术。这意味着,我得前往伦敦朗伯斯区的一些贫民区,进入一些连警察也不愿轻易入内的肮脏院子,但我的黑色医生包给我提供了充分的保护:我发现工作很有吸引力。在一段短暂的日子中,我需要日夜值班,为紧急病例提供急救。这活儿让我精疲力竭,但也让我非常兴奋。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让灵魂舒服一点:毛姆自传》  作者:[英] 毛姆    译者: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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