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不下的伪装

宫新宇

本期阿拉：男，32岁，白领，抽烟族。为了得到准岳父的认可，他开始了痛苦的戒烟之旅。

1.初装

阿拉今年三十二了，和女朋友王倩倩谈了两年多恋爱，自己认为应该谈婚论嫁了。他已经带倩倩去见过父母，就等着倩倩发出相应的邀请，可倩倩一直按兵不动，他又不敢造次，只能按捺住性子，满心期待。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天倩倩正式通知他，周末到准岳父岳母家吃饭。“第一印象很重要！”倩倩再三叮嘱。

“那是！那是！”阿拉点头如鸡啄米，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让岳父岳母一眼就相中他。给自己抹粉谁不会呀，缺点呀暇疵呀，需要的话该伪装就伪装，权宜之计嘛，又不需要伪装一辈子。

一见面刚落座，阿拉就遇到了严峻的考验，准岳父给他递了一根烟。阿拉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接，手指头快接触到烟卷时忽然意识到事关形象，手指上扬顺势整理了一下头发，微笑着一本正经地说道：“谢谢叔叔，我不会吸烟。”

准岳父眼睛一亮，赞赏道：“不抽烟好，年轻人就是比我们这些老落伍强，生活习惯更好更健康。”

阿拉心里暗暗乐开了花，庆幸自己反应机敏，抢了个头彩。

接下来就没有那么走运了。阿拉重新坐回去，一起一落之间，打火机和烟卷从裤兜里滑落到沙发上，热得冒气的谎言顿时不攻自破。阿拉平常很少伪装，这次是个例外，没想到竟然自摆乌龙，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脸涨得通红，脑袋一片空白，坐又不是，站也没站起来，一脸尴尬。眼睛偷瞄岳父，对方视而未见，怡然自得地在抽烟。阿拉缓慢地伸出手，把闯祸的打火机和香烟揣回了衣兜。

此后，阿拉感觉自己像坐在了煎锅上，不断压抑着自己站起身走出去的冲动，直到吃完饭聊完天，倩倩招呼他离开，才最终获得解脱。

两个人刚走出单元楼，倩倩就忍不住叽叽呱呱地笑起来，纤手点着他的脑壳说：“让你装，装出事了吧？”

阿拉半真半假委屈地说：“我不也是为了给你父母一个好的印象吗？谁想到出了岔子。”早知道当初就该换条兜深的裤子，或者干脆别带打火机和烟卷。阿拉后悔不迭。

“你爸也是，他要是再给我递根烟，我厚着脸皮一接，尴尬不也化解了。”这是阿拉苦思冥想后的最佳解决方案。

倩倩撇嘴道：“想接我爸的烟，你的胆子倒不小。我爸不抽烟，也讨厌抽烟，不抽烟是他心目中理想女婿的标配，他抽烟纯粹为了试探对方。迄今为止，接过我爸烟的男朋友，都成了我的前男友。你们这些烟民，初次见家长时都装，如果让我爸看出是装的，他会极其殷勤地劝说对方抽一支，可一旦对方接到手里，他就再也不会让对方登门了。不过这次倒有些反常，他明知你抽烟，却没有再劝说，莫非他瞅我也老大不小了，思想起了变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赶尽杀绝？”

阿拉不这样想，他觉得准岳父是对他太失望了，懒得理他。

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段时间，这天倩倩又通知他去家里吃饭，阿拉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看来倩倩分析得对，准岳父的思想松动了，他意外地触及了准岳父的底线，倒是因祸得福，迫使对方不得不作出改变。在抽烟这件事上他已不需要掩饰伪装，下一步就是如何由暗转明大摇大摆地行使自己吸烟的权利和自由的问题了。

2.被迫再装

阿拉如约来到倩倩家中，这次他没有带烟，倒不是怕穿帮，现在已无帮可穿，他想表现得矜持一点。

见面不久，准岳父又拿起了烟，阿拉已经想好了半推半就的话，就等着准岳父递烟，不料等空了，准岳父抽出一支烟点着，自顾自地抽起来。准岳父不给他递烟，他总不能自己取吧，毕竟这是别人家里，除了倩倩，他跟谁都不熟，倩倩又不会主动给他拿烟。阿拉只能喝水，离开准岳父家时，他觉得肚子里水阔得都能养青蛙了。

于是，第三次登门时阿拉拿了两条高档烟，别人的烟吃不得，自己买的烟总可以吃吧。“叔叔，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您尝尝味道好不好。”阿拉正要撕开包装，却听准岳父说：“放那儿吧，谢谢你小沈，新买的烟尼古丁味太冲，放熟了我再抽。”說罢又从茶几上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阿拉明白了，准岳父在跟他装，装作不晓得他抽烟，也没看见从他身上“滑”出来的打火机和香烟。准岳父的行动像在跟他说：“臭小子，你露馅了，不想装了，可我还没装过瘾呢。你不是喜欢伪装吗，那咱们就继续装下去，看谁更能装？”

准岳父装他阿拉就得装，谁让他伪装在先呢。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他又不是经常跟准岳父在一起，倩倩又不管他抽烟，他只需要见二老时装一装就可以了。想到这儿，阿拉又高兴起来。

轻松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又来了。他的表现得到了女方父母的认可，双方接触的频率骤增。按说这是个好事，可这么一来，阿拉周末双休和节假日都得在女方父母家度过，他想借买菜办事的机会过过烟瘾，准岳父又太“黏人”，把女儿支出去，让阿拉陪着他下棋、天南地北地闲聊。

阿拉起初想，熬过这一阵儿就好了，女方家长认准了这门婚事，成家后各过各的，就是当下少抽几条烟，算不上多大损失。坚持了几个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准岳父摆足了架势要跟他打持久战，他一天不确定阿拉放弃了吸烟的嗜好，一天不会吐口。他这是赶鸭子上架，硬逼着准女婿戒烟呢。

老爷子思想确实松动了，但显然他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找不到不抽烟的女婿就退而求其次，把抽烟的女婿改造成不吸烟的女婿。毕竟双方还都是外人，他也不好要求对方，就顺势伪装逼迫对方就范。阿拉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老爷子也太天真了，谁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要能戒烟私下里自己早戒了，还用得着外人逼迫，这不也是身不由己吗！

他有心彻底跟对方摊牌，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知道准岳父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改造计划是他新的尝试，他不会轻言放弃。老爷子改弦更张时，他可能早就成为了倩倩的前男友，他想结束战斗修成正果，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戒烟！

阿拉被逼到了墙角，头大如斗。

3.弄假成真

倩倩跟抽烟两件事摆在一起，显然还是倩倩重要得多，总不能因为吸烟把心仪的結婚对象撇了吧，至少得为保卫这段爱情做点尝试。阿拉开始试着戒烟。

真正决定要戒烟时才注意到，最近因为不方便，烟少抽了些，嗓子里的痰明显少了，头脑好像也清晰些。阿拉经常需要准备文案，辅助思考也是抽烟的一个说辞。现在他发现其实不抽烟思维也未必受到影响，对这个说法产生了怀疑。随着戒烟的深入逐渐发现这确实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抽烟其实就是一种物质依赖，只会让你口舌干燥，陷入不良循环。

道理明白了，烟瘾依旧难以戒断，平常在单位和家里时要好些，单位和家里不放烟减轻了条件反射，反倒是在女方家时更难熬。准岳父在家时还好，知道不能公然犯戒，烟瘾大都能得到控制。准岳父不在时就困难了，茶几上就放着烟，烟瘾跟馋虫似的勾得人难受，有几回实在忍受不住了，抄起香烟奔到卫生间，撕开揉碎扔到马桶里冲走才度过危机。准岳父回来后发现烟不见了，看看他，看看茶几底座，一脸的迷惑，阿拉摆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表情。

直到有一天，准岳父不在跟前，面对着眼前的香烟，阿拉忽然没有了感觉，试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到鼻子底下闻闻，甚至撕下几缕烟丝放到嘴里嚼，味道清新，但却没有点燃的欲望，阿拉才彻底戒除了烟瘾。

戒烟后阿拉一身轻松，往准岳父家去得更勤了，没过多长时间就获得了准岳父的认可，两家人开始商议婚事。这天周末，他正要去女方家，准岳母给他打来了电话。准岳母跟他说最近尽量不要来家里了，婚事通过电话或者微信商量。阿拉忙问出了什么事？准岳母责怪准岳父没事找事，假装抽烟试探女婿，据她观察，老爷子装着装着，似乎上了瘾，女婿不上门时都不由地想摸烟抽，好在有她管着，抽不着。老爷子就盼着女婿上门，到时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抽烟。

准岳母还抱怨说，以前她就多次提醒准岳父，就装吧，哪天装着装着就上瘾了。准岳父说不会的，他天生没烟瘾。现在噼叭打脸，他自己还不肯承认。准岳母决定督促准岳父戒烟，需要准女婿配合，阿拉满口答应。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准岳父打来的，催他到家里去，等着跟他杀几局棋。阿拉假装单位临时有事推脱了。隔着电话他能感受到准岳父深深的失望和遗憾。

阿拉想笑又忍住了，虽然说老爷子是自作自受，但他毕竟是为了女儿女婿今后健康快乐的生活着想的，通过自己奋不顾身的伪装和准女婿斗心眼，给准女婿施加压力，把准女婿从尼古丁的控制中解放了出来，没承想，一时大意，自己却滑入了尼古丁的陷阱。阿拉决心帮助准岳父，他开始琢磨，下次准岳父催促他去家里，他该找个什么借口呢？

伪装这件事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了，就可能发生连锁反应，轻易停不下来。看来，跟准岳父岳母家这通装，还得装一阵呢！

（题图/桑麟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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