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玩家
2020-11-25孟小书
乐队选秀节目中,一个摇滚乐队的三个成员,在乐队发展和个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挣扎求生,组合、离散、参赛、精神病、骨肉皮……乐队成员的不同音乐理念,不同生活目标的碰撞交锋,令人体会当代都市生活中最激荡的青春时刻。
上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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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鼓楼那家开了十几年的唱片店就要关门了。店里所有的唱片都打一折,有些旧点的CD都是论“摞”卖的。孙闯闯站在店门口,踌躇之际,忽然在地上看见了“扭曲的面孔”几个字样。他蹲在地上,把那张唱片捡了起来。这是乐队最后一次巡演的live,虽是盗版的,但老板标价很高。他欣慰地放了回去。
该去看看子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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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跑还有一个小时。扭曲的面孔乐队仨人都已经到了马拉松现场。烈日炎炎,柏油路面上的热气在蒸腾。子夜要求孙闯闯和大饼的装备都得跟上,无论跑得如何,穿得都得像专业的。到了现场,子夜很满意,确实很像那么回事。
马拉松现场十分混乱,参赛者们跃跃欲试,相互切磋着跑步要领和心得。三人排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领完号码牌就已经累得一身汗了。子夜说,都这么半天了,怎么也没人跟咱们合影呢?大饼从兜里掏出了三个队标贴纸,说,把这都贴胳膊上,这样别人就知道了。孙闯闯说,我不贴,太傻了。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是这乐队粉丝呢。子夜想了想说,还是贴上吧,万一被拍到网上,对乐队也是种宣传。再说,说不定就有人认出了咱们呢?二对一,孙闯闯处于弱势,不得不从。
子夜作为乐队主唱和队长,一直在给大饼和孙闯闯做跑前的心理辅导。
“都打起精神来,一闭眼睛就完事了。”
“哪那么简单?你看看这一个个的,浑身都是腱子肉。”大饼眯縫着眼睛,一直往周围的小姑娘身上看。
“实在不行,你就盯准了一个姑娘,跟她屁股后面跑。”孙闯闯说。
这仨人里面,子夜的体力是最好的。为了在台上边唱边跳,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健身计划——每天晨跑五公里,除非头一天晚上喝大了。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但毕竟都是奔四张儿的人了,难免连蹦带唱几首,就开始喘。除了子夜,他们都说他是逆生长。大饼是鼓手,浑身上下就俩胳膊最有劲,每次只能打三首歌。大饼爱吃宵夜,所以体重总也减不下来。坐在一堆鼓中间,存在感倒是挺强的。每次演出,演到第四首他就得休息,一般都把抒情的歌插进来,或是子夜在台上讲两句,来个抽奖环节,调节气氛。但主要都是为了让大饼休息一下他的俩胳膊。别人都说,扭曲的面孔居然还搞粉丝抽奖,这两年真是越来越流行范儿了。孙闯闯是乐队的键盘,能站着演完一场演出就不错了。演出的时候从来不跳,就一直站着。时间久了倒也自成了一种风格,像是机器人、死人。但乍一看还挺起范儿的,颇具电子感。但跑马拉松这事儿,真能要了他的命。
子夜来来回回地望着周围,时不时还捯饬一下头发。大饼东张西望地,一直在找那位跟他们碴架的男粉丝。
“我这看了半天,都没见着那孙子人影。该不会是认,不敢来了吧?”
“人这么多,哪那么容易找?再等等。”子夜说。
“说实话,我都忘了那人长什么样了。”孙闯闯说。
三人淹没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欸?你们说,怎么也没人找咱们签名呢?”大饼说。
孙闯闯也向四周看了看:“你看这些中老年同志,有像听摇滚乐的吗?”
“也有年轻的啊?你看这几个小姑娘,还都挺好看的。”大饼说。
“这几个一看就是傻白甜。而且,你往人家屁股上看的时候能稍微含蓄点吗?”
“欣赏女性之美,从来不需要含蓄。”
在孙闯闯和大饼斗贫之际,大喇叭开始广播了,说是比赛还有十分钟开始,请各位参赛者各就各位。孙闯闯心不在焉,闷闷不乐。本来苏玲儿说好今天会来的。但现在也没联系上,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比赛开始倒计时,发令枪一响,孙闯闯突然两眼一黑,天昏地暗。
一个月以前,扭曲的面孔在一个能容纳100人的livehouse演出。据livehouse的老板说,演出的票只卖了一半。但当晚,几乎满场。一半的人是来看演出的,一半人则聚在旁边喝酒泡妞儿吹牛X。所以,这更像是一个大party,所有人都很放松,包括乐队的这仨人。
前三首演完了,到了抽奖环节,子夜正要公布获奖人名单时,有一个狂热女粉丝声嘶力竭地喊着子夜的名字,另一名男粉丝就骂:傻X吧?别瞎喊。这时候子夜就在台上批评了那位男粉丝:咱们对女性还是要有起码的尊重,怎么能随便骂人呢?那位男粉丝像是喝多了,突然就急了,我看你也像傻X!大饼一下跳到子夜旁边,站在台上指着鼻子就骂那个男粉丝。俩人骂了一番,开始有打架的意思。
大饼:“不服你上来!”
男粉丝:“不服你下来!”
“你丫上来!”
“你丫下来!”
最后,谁也没上来或是下去,旁边好几个人都在拿手机录视频,并没有拉架的意思。孙闯闯和子夜都觉得很丢人。子夜突然扫了下吉他,和孙闯闯对了个眼神,开始了下一首歌。大饼指着那位男粉丝:“完了你丫别走。”大饼坐了回去,抄起鼓棒一顿玩命地敲。台下又一片欢呼号叫,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首歌比平时排练的时候更燥,主要是大饼更燥,像是要把所有的鼓都敲爆一样。大饼越使劲,子夜唱得就越卖力,最后都破音了。台下的粉丝也都疯狂地跳了起来,最后全场的人都挤到了台前,还有人跑到台上来“跳水”。但无论台上、台下怎么折腾,孙闯闯依然像个死人,没有表情地低头弹琴。他好像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隔离了,里面是他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什么呢?
演出在后半宿结束了,子夜、大饼及livehouse老板等人一直喝到了天亮。孙闯闯演完就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孙闯闯被电话吵醒。是费主席。
“别睡了!我X,你们丫火了!”
“我知道我们挺火的。”
“你们上了热搜,我X……”费主席激动地不停在说感叹词。“你快拿手机看看,微博、朋友圈、抖音,都刷爆了。全是你们视频。”
孙闯闯惊醒,想到了肯定是昨晚跟粉丝骂街的事。不由得一直说:“完蛋了,完蛋了……”他后背一阵发凉。正如主席所说,真的满世界都是他们的视频。大饼在视频里骂人的样子狼狈不堪,像个汗流浃背的胖泼妇。子夜在大饼身后站着,几次试图劝架,未遂。孙闯闯在视频里的画面较少。而那位男粉丝一直都没出现。几个人在台上站着,显得特别傻。
这时候苏玲儿的电话来了,她终于出现了。
孙闯闯已经顾不上生苏玲儿的气,顿时有点蒙。
“你们乐队可够牛的,现在哪哪儿都是你们的视频,这是要火起来的节奏啊!”苏玲儿直奔主题。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丢人丢大发了。这么多年白干了!”
“这你不懂了吧,好多人想上热搜还上不去呢。”
“你赶紧说说你,昨天不是说来看演出吗?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谱?以后做不到的事别随便答应别人。”
“瞧给你气的,至于吗?昨天一姐们儿生孩子,特别突然,说生就生,我过去看她来着。”
苏玲儿是孙闯闯女朋友,也许苏玲儿并不这么认为,但在孙闯闯心里,她就是他女朋友。而在别人眼里,俩人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们在一起合合分分快两年了。苏玲儿是摄影师,和圈儿里这些人也都很熟。
“别生气了,我一会儿过去找你。对了,我晚上要拍你们,《音乐派对》要用,估计也是想蹭热度。”
“今天没空,我一会儿得找子夜他们去。今天还有排练呢。”
“就拍两三张,拍你们排练照片也行。”
“一张都不行!”说完孙闯闯愤怒地挂下了电话。
昨天和子夜、大饼说好了今天下午排练,但此刻俩人都处于失联状态,不知在哪儿,想必昨晚上又喝大了,并且肯定还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孙闯闯坐在床边上,一直刷着手机。网上的评论有好有坏,他没仔细看,也不敢看。只是随着视频点击量的提升,那种不好的预感就越强烈,他觉得乐队要完蛋了,自己也要完蛋了。心像一块巨大的铁,无限地下沉,沉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他要见到子夜和大饼,立刻。
下午时分,子夜和大饼纷纷醒了,看见孙闯闯打了二十多通电话以及诸多条的微信,也有点慌。几个人迅速纷纷赶到了排练室。令孙闯闯意外的是,子夜和大饼都特别兴奋,尤其是大饼,还大声读起了网友的评论。但孙闯闯听得出来,他都是拣那些好听或略带有讽刺的念。难听的话他都没念。子夜在一旁,继续刷手机。孙闯闯终于听不下去了。
“行了,别念了。我就不懂,你们怎么能这么高兴呢?这不是什么好事。咱得想办法把这事平过去。”
“怎么了,这还有一个特别逗的。说‘那个粉丝肯定特别丑,连个面都不敢露。欸?那男的长什么样来的?我都忘了。老孙,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欸!这男的在微博@咱们了,说‘你们丫也就会打嘴炮儿,下来我一挑三都没问题。年纪一把了,还在台上嘚瑟,真难看。”
大饼急眼了,说非要弄死他。
子夜让他冷静,大饼又说:“说什么都能忍,但这孙子说咱难看,就不能忍!”
乐队微博账号是公用的,他们仨都能随便在上面发消息。大饼立刻上了微博,给那男的回了一条:“你要约在哪儿?你约哪儿我去哪儿!”
男粉丝又立刻回了一条:“一星期后,北三环马拉松现场见!”
仨人都傻眼了,不知道这是什么路子。围观网友又嗨了,纷纷在下面留言声称要来围观。大饼还在慍气,子夜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在盘算着一件什么大事。孙闯闯站了起来。
“大饼你不觉得丢人吗?”
“等会儿,我觉得这是好事。咱们终于要走起来了。”子夜说的时候煞有介事,像真的就要走起来了一样。
“这么多年都没火,最后靠骂街火了。你没想过别人会怎么评价咱们吗?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儿啊?”
“这事有这么严重吗?你别总上纲上线的。”大饼说。
“就是的,你别这么悲观,这是大好事儿。而且我觉得这马拉松得去。不管能否跑下来,咱们都得去。”
“没错,必须跟丫死磕到底。”大饼是个特别简单的人,不明白子夜在说什么。
“要去你们去。我反正肯定不去。”孙闯闯起身要走,一下被子夜拉住了。
“你等会儿,我知道你觉得这事特别傻,但你仔细想想,咱们乐队都组了三四年了,一直也没公司要签咱们。那种小酒吧的演出每次也没几个人听,这种日子还得过多久?反正我是觉得要熬到头了。咱们现在就要增加曝光率,再加上好好排练、好好写歌,作好充分的准备等着唱片公司在网上看见咱们。我相信,是金子都会发光的。”
无论子夜怎么劝说,他就是无法认同。孙闯闯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特别强烈。
第二天,子夜把孙闯闯和大饼聚集到排练室,就这次跑全马的事开了一个会。他说:
“不管跑成什么样,装备必须得专业,不能像以前演出似的,穿得稀里糊涂的。上了热搜,就意味着咱们已经被更多人知道了,而且见着那位先生,咱还得客气点,咱们是有素质的乐队。尤其是你,大饼,注意控制情绪,跑的时候暗地里较劲就完了。”
孙闯闯从始至终没发表什么意见。那种不好的预感时时刻刻都在伴随着他,让他心里发慌……
马拉松现场,孙闯闯当即晕了过去,被医护人员抬到了场地边上临时搭建的急救室。醒来的时候子夜和大饼也都在旁边陪着他。孙闯闯说:
“怎么样了?跑完了?”
“那孙子没来,咱们好像被玩了。”大饼说。
子夜在一旁抽着烟沉默着,他不再用手机上网了。他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孙闯闯把眼睛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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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后,确实有几家livehouse请他们过去演出,而且演出费用也确实有所提高。在事业上算是一个小高潮。但也仅此而已,风波过去,小高潮也迅速退潮了。他们仍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乐队,迅速被人们遗忘了。子夜受到了严重打击,但他从来没表现出来,他坚决不能显出一副被击垮的样子,让别人笑话,让别人瞧不起。他强迫自己抑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依旧每天写歌,更新微博,喝酒应酬。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别人问起,他就“嘻哈”着打个岔就过去了。
大饼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被这孙子玩儿了,特别生气。但也没什么办法,权当是在网上火了一把,也没什么损失。而孙闯闯消失了三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反复思考着一件事,就是他是否要离开乐队。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他觉得子夜、大饼离自己越来越远,并不是谁变得更好了,或者更糟了,只是有什么事,大家不再能像以前那样,奔着一个目标使劲儿了。他觉得,如果再不离开,这么下去他就会被耗干,直到毫无气力。
这天,子夜在群里说晚上排练,大饼应和着,孙闯闯没回信。到了晚上,子夜和大饼都已经到了排练室,等了半个小时,只等到了孙闯闯的电话。孙闯闯把自己要离开的事告诉子夜了。其实子夜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他隐隐地感觉到,孙闯闯迟早都会离开的。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子夜一直压抑的情绪和孙闯闯离开的消息,彻底把他击垮了。他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脖子后方的骨头高高凸起。大饼见子夜这副样子,停止了打鼓,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小声说:“子夜,没事吧?”子夜赶紧摇摇头。
过了会儿,他控制住了情绪,说:“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要退出吗?”
大餅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睛看着子夜。
孙闯闯想了想,说:“通过这次的事,我觉得你们应该换一个人。或许那个人能跟你们走得更远。”
“我不是特别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指咱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算了,总而言之,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孙闯闯说得很抽象,也没再具体解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子夜知道,孙闯闯这是又犯病了,那股子理想主义青年的劲儿又上来了:“老孙,这样吧,先别说走。还像上次那样,我给你放个假,时间长短你来定。等你调整好了,再回来。”
孙闯闯明白子夜的意思,他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无论是一个多么不起眼儿的乐队,乐队成员离开都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此刻子夜同意,那么他们彼此之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孙闯闯顺势答应了。这样也好,也好,孙闯闯想着。
下午,孙闯闯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费主席的画——女人裸露着上半身,下半是曼陀罗。花瓣肆意延伸到了墙壁上。孙闯闯的思绪就像这花瓣,没有头绪地肆意飘散。他前妻在四年前搬走了,因为这画前妻跟他吵了好几次,但也无济于事。那几次吵架的情景,突然历历在目。前妻嚷嚷一句,孙闯闯就接一句。他两只耳朵旁“嗡嗡”作响,像是幻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过神来,屋里寂静得让他坐立不安,忽然间又发现自己有种要哭的冲动。这是他离开乐队的第十六个小时。自己真的要离开了吗?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外面的阳光、和前妻刚刚的争执、马拉松、上热搜、退出乐队……他闭上眼睛,决定再去睡一会儿。
在梦里,苏玲儿和他在一艘去往印度的船上,他们俩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发了疯似的跳舞,莫名地特别开心。突然一个浪花拍在了孙闯闯的脸上,他惊醒,蒙蒙眬眬地发现苏玲儿真的就在眼前。她用一双冰凉的手糊在了孙闯闯的脸上。
“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孙闯闯使劲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又说:“神出鬼没。”
“我怎么不能来?”苏玲儿一下躺在了孙闯闯怀里,俩人抱在了一起,顺势折腾一番。
事后,苏玲儿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劲儿呢?”
“我离开乐队了。”孙闯闯漫不经心地说。
苏玲儿“腾”地坐了起来,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你说真的呢?”
“真的。”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我商量呢?”
“你来无影,去无踪的,你跟谁商量去?”
“我天天给人家拍片儿去,都是干正经事呢。现在说你呢,你为什么要离开?子夜同意了?”
“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呗,子夜算是同意了吧。原话是要给放个无限长的假期。”
“那还有缓儿。你都不知道,未来乐队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可别任性,歇几天赶紧回去。我真挺看好你们乐队的,肯定能红。”
“是吗?那你预测一下,咱俩未来会怎么着?”
“咱俩应该会结婚,并且有很多孩子。”
“你喜欢孩子?”
“不喜欢,随便那么一说。”
孙闯闯看着天花板上半裸的曼陀罗女人,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和心情似曾相识。他前妻似乎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下起雨来。夏天的雨总是这么的不同凡响,来得快,去得也快。孙闯闯看了看表,此刻是晚上九点了,离开乐队已经一天了。他突然很低落,他不知道没了他的乐队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问子夜未来有什么打算。他觉得自己特别混蛋。孙闯闯用力抱着苏玲儿,苏玲儿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了。你要是不在,我该怎么办?”
苏玲儿听完这话,立马就了。无论孙闯闯说的是真是假,她都要立刻离开他。孙闯闯抱着苏玲儿不知不觉睡着了。苏玲儿小心起身,久久地看着睡着了的孙闯闯,给他写了一张字条:我这人没什么安全感,也给不了你安全感。不是有一句话叫 “他人即地狱”吗?我觉得我自己就是那个地狱,我总想让身体的那个怪物出来,出来跟我聊聊。我不想再耽误你时间了,咱俩还是算了吧。
等孙闯闯再醒来的时候,苏玲儿已经走了。孙闯闯这次没太伤心,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已经受够了苏玲儿动不动的“失踪”,分了也好。至于乐队,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子夜和大饼,但如果继续待在乐队里,他将会变成一个只会弹琴的工具或是摆设。最坏的结果就是到最后连子夜和大饼都会嫌弃他,直到被乐队开除。一想到这,他还不如去死。主动退出是最好的方法,但此时此刻,除了逃避,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离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忘了苏玲儿,忘了乐队,忘了子夜和大饼。
孙闯闯立即收拾包裹,随便捡了几件衣服塞到包里,直接去了火车站。本来想去成都,可当天的票都卖没了,只好买了张先去天津的车票。上了火车他给费主席发了一个信息:我出门几天,家里的金鱼隔三岔五的帮我喂一下,钥匙藏在门口自行车车筐里了。还有,我离开乐队了……
3
子夜上一次给孙闯闯无限期的假,是因為苏玲儿。
苏玲儿是个摄影师,而且相当的著名。她拍过很多有名的作家、艺术家和做音乐的人。音乐杂志上,几乎每期都有她拍的照片。但苏玲儿并不是很在意名气之类的事,她喜欢在这个圈子里混,也喜欢拍照,喜欢摇滚乐。苏玲儿比孙闯闯大一岁。在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喜欢摄影。由于工作原因,她年轻时候结识了一个当年很火的乐队主唱,没过多久俩人就在一起了。后来,她就进入了这个圈子。再后来,她就认识了孙闯闯。
苏玲儿是那种跟男人上完床,就当没这事发生过一样。孙闯闯那会儿觉得跟苏玲儿上过几次床,她就是属于自己的了,但恰恰相反。他越来越不了解她了。苏玲儿从没跟他讲过关于自己家里的事儿,但话里话外的,他总觉得苏玲儿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了。一个人漂泊了这么多年,她倒是习惯了。
孙闯闯不能没有苏玲儿,她总是给他讲一些离奇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她从盗版书里看的,也有的是听别人讲的,也有的是自己瞎编的。孙闯闯曾经说:“我真想把你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还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苏玲儿讲什么孙闯闯都爱听,她讲故事的时候,绘声绘色,学谁像谁。孙闯闯说,她应该去当演员,但苏玲儿说,我一面对镜头就害怕,所以她从来不拍自己也不让别人拍。孙闯闯觉得苏玲儿讲话的表情和语调都是那么的美妙。她就是孙闯闯的创作源泉,是他的天仙,是他的一切。没了苏玲儿,孙闯闯什么都干不了。
他们是在一个livehouse门口的面馆认识的。那时候是冬天,夜里看完演出都饥肠辘辘的。俩人因面结了缘。后来知道,苏玲儿是一个摄影师,尤其喜欢拍人。她说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扭曲的面孔乐队了,最喜欢的是子夜,嗓子简直太好了。孙闯闯点点头,同意苏玲儿的看法。苏玲儿当时对孙闯闯特别客气,说特别想拍他们乐队,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孙闯闯的自卑是与生俱来的,再加上自己的乐队也没什么名气。当苏玲儿提出要拍他们乐队的时候,孙闯闯一下就把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使劲吃面。他边吃边说:“什么时候都行。”
刚认识没多久,苏玲儿就成功地把扭曲的面孔给拍了。但苏玲儿那会儿主要是奔着子夜去的。照片上,孙闯闯永远都低着个脑袋,显得特别颓丧。而子夜和大饼就显得特别投入和自信。孙闯闯羡慕子夜的自信,但就是学不来。
孙闯闯家在鼓楼西大街的一处平房里,苏玲儿喜欢在那儿拍照,孙闯闯就带着苏玲儿七拐八拐在小胡同里转悠着。
苏玲儿:“你家到底在哪儿啊?跟迷宫似的。”
孙闯闯:“就这一条道,往死里走就到了。”
又拐了一个弯儿,孙闯闯指着斜对面的房子说:“就这,记住了吗?”
“记住了。”
之后苏玲儿又来了他家附近几次拍照,就这样,俩人就好上了。刚好的那几天,俩人如胶似漆,去哪儿都一起去。孙闯闯陪着苏玲儿拍照,苏玲儿陪着他去排练。可是没过几个星期,苏玲儿就受不了了。她突然说,“咱们这样不行,咱俩还是得分开住。我现在拍照已经没感觉了。我需要空间。”就这样,苏玲儿的行踪开始飘忽不定。起初,孙闯闯完全尊重她的选择,尽量不去过问她的事。可到后来,他就绷不住了,每天都要给她打无数个电话问她在哪儿。
“你在哪儿呢?跟谁在一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我就是想知道。”
“在外面呢,和朋友一起。”
“我去找你。”
“不太方便,全是男的。”
“好吧。”
沉默了半晌,孙闯闯觉得他应该再说点什么。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苏玲儿又说。
“嗯。”
“为什么?”
“我没什么可值得被骗的。”
“你是大傻子吧?”
苏玲儿像是笑了一声,挂了电话。孙闯闯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反正她说什么孙闯闯都愿意相信。
苏玲儿消失的那一年,孙闯闯像个神经病一样。一星期不出门,或是一星期都在外面飘着,连家都不回,夜里泡完吧,直接去费主席家里住。或是花200块钱给大饼,让他介绍姑娘。那一阵,大饼也被孙闯闯差点逼疯了。给他介绍所有的姑娘他都不满意,有一次还差点跟一个姑娘打起来。弄得大饼也挺尴尬的。但孙闯闯依然不罢休,继续让大饼给他介绍姑娘认识。大饼说,我这儿真没了。孙闯闯说,我给你加钱。大饼说,你给我两千我都给你找不着。
苏玲儿偶尔会更新博客,在网上发一些新拍的照片。她的行踪不定,照片和时间对不上,很混乱、很随机。有时会发一些在缅甸的照片,有路人,也有她自己。孙闯闯想,这是谁给她拍的呢?镜头里充满着暧昧。有时候也会发一些旧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他自己。看到那些成了名的面孔,孙闯闯就会想,你是不是又跟他们睡了?她有时候又发在俄罗斯、内蒙古、成都、印度还有不知道是哪儿的小城镇,她从来不拍自己。
苏玲儿偶尔也会在网上发一些她写的小说,或是诗歌。
有一次苏玲儿发表了一篇小说,里面有孙闯闯的影子。他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写的就是自己。
苏玲儿,你到底在哪儿呢?
苏玲儿,我想你了。
她消失的那段时间,孙闯闯总找费主席喝酒。费主席告诉他,苏玲儿恐怕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受伤的人,她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但孙闯闯还是很难过,说自己就能保护她。费主席说,你拿什么保护她?孙闯闯说,他会努力写歌,努力做音乐。费主席一听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子夜叫孙闯闯去排练,他说状态不好,要休假。子夜问他什么时候能调整好,他说,不知道。我要无限期地休假。那一阵子子夜和大饼也很无奈,想重新找个键盘,但又没有合适的人。满大街都是键盘,可合适的人就是找不着。别人都以为他们乐队解散了。
没过多久,孙闯闯彻底消失了,谁也找不到他。
又過了很长时间,他回来了。他去了趟印度的gowa海滩。这个漫长的假期总算结束了。
4
“热搜”事件虽然过去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响动。最近的确有几家唱片公司给子夜打了电话,但这几家公司不是闻所未闻,就是野鸡公司,要不就是有特别瞧不上眼的乐队在旗下。直到早上迷乐公司打来了邀请电话。子夜相当兴奋,立即联系了孙闯闯和大饼。这是孙闯闯离开北京的第三十五天。孙闯闯接了电话,电话中声音很嘈杂,偶尔还有鸣笛声,这鸣笛声特别像火车的声音。想必还在外面飘着呢。子夜问他在哪儿呢,什么时候能回来?孙闯闯那一头的信号不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大声嚷着。其大意是他也不确定。子夜给孙闯闯发了一条信息:速速回京,迷乐公司要签咱们了。孙闯闯没回信,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不想回。子夜又发了一个很长、发自肺腑的信息,让他赶紧回来,他们需要他。
大饼跟子夜相约,一个小时后到排练室。俩人见面后只是不停地抽烟,接下来该怎么办,两人都不知所措。对于三缺一的他们来说,接到迷乐公司的电话或许是个坏消息。子夜和大饼都有种预感,孙闯闯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谁也没有说出来,谁也不敢说出来。子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对大饼说: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换回老孙。如果他能回来,我一定死死地抱住他。什么都听他的。”
“别这么想,又不是没了他咱就玩不转了。”大饼有点生气。
过了许久,子夜说:
“你不懂。”
排练室里乌烟瘴气,墙上贴的海报和他们演出时的照片变得很朦胧。俩人躺在沙发上,像是在等死。这时候,门开了,是苏玲儿。子夜使劲看了半天,一下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像是见着亲人般。
苏玲儿捂着鼻子:
“还以为你们这儿着火了,这是抽了多少烟?”
“你知道老孙在哪儿呢吗?”子夜着急忙慌地问。
“我不知道啊,还想问你们呢。”苏玲儿捂着鼻子,把门敞开散着烟味,并试图找出一个落脚处。
子夜一下又蔫儿了:“那你干吗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刚在附近拍完片儿,就说过来找你们待会儿。”
“那你随便坐吧。”子夜又说。
“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极?听说迷乐公司要签你们了。”
“消息还挺灵通的。”大饼说。
“那必须的。”
“你有这跟我们聊天的工夫,能不能把老孙给弄回来?”子夜说。
“他跟我没关系了。”苏玲儿说。
“什么叫没关系,他走了不都是因为你?”子夜试图把锅甩在苏玲儿身上。
“你可真逗。你们真不知道老孙走是因为什么吗?”
屋里突然安静了。子夜和大饼都不再抽烟,期待着苏玲儿接下来的话。
“他是对你们太失望了,不想玩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饼刚稳定下去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就是我表面的意思。你们自己体会体会吧。劝你们赶紧再找人吧。”
说完,苏玲儿摔门就走了。大饼气急败坏地想追上去,被子夜拉住了。
苏玲儿带着一身的烟味儿跑出了排练室,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边走边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孙闯闯到底是为什么走,真的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此时此刻,她很想孙闯闯,特别地想。
然而,此时此刻的孙闯闯正坐在前往大理的绿皮火车上。五点到大理,看完梭子乐队的演出,再与他们吃一顿火锅,喝点酒。他心里什么都没想,毫无牵挂,一直望着不断向后的风景。子夜、大饼、苏玲儿和费主席,这些人他好像全都忘记了。孙闯闯觉得此刻自己是在一条飞驰的绿色巨蟒的腹中,特别安心。他靠在窗户边上,睡着了。
到了大理已经晚上了,看了看时间,这个点直接赶到梭子演出的livehouse那儿,正好。此刻livehouse已经挤满了人。一百张票很快一扫而空,最后老板一高兴,就让所有粉丝能挤的都挤进来。孙闯闯越过了重重人群,挤到了休息区。见着乐队的四个人,特别高兴。没多久,孙闯闯就把自己喝大发了。经纪人一直拦着他们别喝多了,但梭子主唱见着孙闯闯也是很兴奋,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了。最后,临上台,乐队几个人喝得迷迷糊糊,但反倒在台上的效果特别好。台下粉丝全炸了锅。孙闯闯喝多了,又加上一天的奔波,直接在后台休息区的沙发上睡着了,睡到不省人事。再睁眼睛时,是演出结束后了。十一点左右,乐队四人又把他围上了。
孙闯闯醒了酒,几人又转场去了另一个能坐下来聊天的地方。
大理是孙闯闯这趟无目的旅行的最后一站,梭子乐队也是他最后见的一波儿人。他自己其实没什么计划,只是觉得是时候该回家了。他将在外漂泊的这段时间称之为太空旅行,在一个自己设定的虚无世界里肆意飘荡。临出发前,他认为自己可以思考或是想清楚一些事情,又或许可以将自己前段混乱无序的生活,梳理一通,但最后发现,事情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只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逃离。
孙闯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子夜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孙闯闯知道子夜找他无非就是再说一次迷乐公司要签约的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给子夜打了回去。
“总算找着你了,现在有一个特别紧急的事,你可仔细听好了。迷乐公司要签咱们了,以前你怎么任性都行,可这次你得认真一点。”子夜说。
“嗯……”孙闯闯发出了一个沉闷的声音。其实昨天在火车上,子夜的那通电话,孙闯闯听清楚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不就是机会吗?乐队一直等待的机会,可是这个算是自己的机会吗?他犹豫了。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说了,我现在特别拧巴,就是怎么着都不行。我得再需要点时间调整。”孙闯闯说。
“老孙,你都调整一个多月了。我不知道还要等你多久。我也……”
“你也不想等了吧?”孙闯闯打断了子夜的话。
子夜停了片刻。
“你犹豫了?”孙闯闯又说。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没有时间让你犹豫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终于有公司要签咱们了。咱们等了这么长时间,机会终于来了,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子夜,我想这就是咱俩最大的不同。你的目标,你在追求的东西都很明确。现在,你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我为你高兴。但,你知道吗,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我做音乐到底是为什么?可我越来越迷茫,有时候觉得音乐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我身体结构的一部分。写歌、听歌是一个特别理所应该、顺其自然的事。我压根就不想让公司签,有公司要签,这事我一点都不高兴。写歌、发专辑、巡演,我讨厌这些事。还有,我必须要告诉你,那次马拉松的事发生了之后,我就突然有种感觉,咱们早晚会分开。”
子夜有点蒙,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怎么没太明白你意思呢?你在等什么?你玩乐队是为什么?跟我们耗这么长时间又是为什么?你是觉得做音乐自娱自乐最有劲呗?”子夜说。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吗。”
“我再问你一遍,你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
“是。”
“那我再跟你说得明确点吧,直到现在外人都不知道你走了的事。迷乐公司也是冲着咱们仨要签约的。乐队要是换了人,我不知道人家还愿意不愿意签。所以,看在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你先回来,咱仨先把约签了。回头你再找个理由,跟公司好好说说,你看行吗?”
孙闯闯冷笑了一下,想了想:“子夜,我挺佩服你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这么冷静和理性。”
“所以你是答应了吗?”子夜没心情听孙闯闯对他的人格总结,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孙闯闯的答复。
“第一,咱不能骗人家。第二,这属于违约。”孙闯闯又说。
“一切后果,我担着。”子夜信誓旦旦地说。
“行,可以。我今天就回去,晚上到北京,明天就能跟你们去签。”
孫闯闯挂了电话,坐在小旅馆的床边上。或许这也算是对子夜和大饼的一种补偿吧,签完约,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这样挺好。
在外漂着的一个多月,苏玲儿似乎已经淡出了孙闯闯的生活。可当火车刚一进到北京站的时候,苏玲儿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
孙闯闯翻了一圈联系人,给费主席打了过去,告诉他自己回京的消息。费主席这一个月把自己藏在了工作室里,犹如自我隔离般地涂涂画画,眼睛越发的干涩。得知老孙回京,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颜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了门。外面虽然有些阴天和霾,但对于不怎么出门的他来说,这含蓄的阳光足以让他睁不开眼睛了。他边走边咳嗽,丙烯的气味让他气管和喉咙干涩,他走起路来,真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费主席赶到孙闯闯家里的时候,孙闯闯正好洗完澡,香气扑鼻,他见着费主席就说:“你丫也太臭了,这几天没洗澡吗?”
“也没几天。”费主席顺势走到冰箱前,翻着里面的吃的,可孙闯闯离家一个月了,冰箱里除了几听啤酒,空无一物。费主席又把冰箱门关上了。费主席肠胃不好,从来不敢喝冰啤酒。
“你可真行,给我留了个字条儿就走了。”费主席说。
“前段时间状态特别差。”
“你真决定离开乐队了?”
“之前本来还挺犹豫的,但你知道子夜这孙子昨天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迷乐公司要签乐队。但对方不知道我要走的事,所以子夜告诉我,要走也得假装跟他们一起把约签了,回头再走。”
“这能行吗?这不是骗人呢吗?”
“谁知道呢,子夜说他回头给我找个理由。”
“你答应了?”
“答应了,就算是我对子夜的补偿吧。我离开乐队也确实挺自私的,没想过他们未来会怎么办。但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是彻底看透子夜了。”
“也没什么的,人各有志。”
三伏天,费主席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呼呼冒汗。他皱着眉头,捧着杯茶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老半天,孙闯闯都要忘了这个话题,费主席突然说:“子夜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似乎魂儿已经飘走了。
“谁啊?”
“邓科。”
“邓科是谁啊?”
“一个制片人,做电影的。之前坑过我一朋友。那人也是,头脑特别清晰,有原则,没底线。他的名言就是,我是制片,不是人。”
孙闯闯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人后来怎么了。
“这人现在挺牛逼的,做了好几个电影。之前上映的《鸟人》就是他拍的。你知道那电影吧?拍炎亚纶的那个。”
“废话,我看了两遍,痛哭流涕的。拍得真好,但那电影的气质跟你说的这个邓科,明显不符啊?”
“后面的事儿深了,邓科抢了别人的本子。”
“这还叫有原则?我看是没原则、没底线。”
“人家怎么没原则了,人家的原则就本着挣钱、成功、票房大卖的原则。人家的原则只不过跟你的不一样罢了。”
“你还挺向着他说话,一口一个‘人家的。”孙闯闯略显不高兴,费主席也半天没说话,茶已经不烫了,但还是一口口抿着喝。
“所以我说啊,子夜这人野心挺大的,以后没准真能成事儿。我劝你再好好想想退出乐队的事。”
“子夜跟他可不是一回事儿。况且子夜都在圈子里混多少年了,也没见他成事儿呢。”
“那是时机未到。”
“我觉得不是,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也是,你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又是北京的,没什么经济压力。这么混着吧。”费主席说完,把手里没喝完的茶放到了桌子上,“我回去了,明天得交活儿。”
费主席走后,他一直琢磨着邓科这人,他觉得有点意思。《鸟人》这电影他看了不止两遍,炎亚纶他认识。不止是认识,她曾经落魄那会儿漂在北京,住过孙闯闯家里,掏心掏肺地聊过几个晚上。没过多久,炎亚纶就自杀了。他总觉得邓科跟自己、跟炎亚纶有着点说不清的联系。但邓科是抢了别人的本子,抢了谁的本子呢,这就无从知晓了。
这时候,子夜给他打了电话,说明天过去迷乐公司签约,穿得尽量体面点。电话中,子夜的语气很冷静,把事情清楚地交代后,就挂了电话。孙闯闯答应了。挂了电话,孙闯闯心里凉凉的。
5
迷乐公司在一个创业园区里,很好找。三人都按照时间,集合到了公司门口。子夜穿了那套Gaga设计的衣服。Gaga以前是一个朋克乐队的女主唱,后来朋克没什么市场后,就改做时装设计了。她主要是做乐队的演出服,好多有名乐队演出时候都穿过,从而在音乐圈和设计圈一举成名。随后,她又开始设计日常着装,当然了,也都极为古怪,长得没型儿的人就穿不了她的衣服。Gaga设计的衣服品牌,价位也颇接近于世界二流的奢侈品品牌。去年,子夜就斥巨资买了Gaga的衣服,孙闯闯和大饼当时还劝了半天,最后也没拦住。后来才知道,子夜是看上Gaga了!
孙闯闯和大饼看着子夜的衣服,往事历历在目。大饼本想开子夜几句玩笑,但看老孙和子夜都一脸凝重,也就憋回去了。子夜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公司门口,特别起范儿,像成名已久的巨星。
“进去吧,老孙,到时候你就别说话了。”子夜说完,带头先进去了。
孙闯闯先是使劲点了下头,然后跟在他后面,双手插兜。他看着子夜颇具歌星范儿的背影,越琢磨觉得越有意思。子夜真的是邓科那种人吗?希望不是,不然我一定会跟他决裂的。他一边琢磨着,脑袋一边不自觉地轻轻点头。他想:这还是当初认识的子夜吗?
迷乐公司的老板叫杨一帆,别人都管他叫杨队。因为他曾经带过一队人马从北京骑摩托去过大理。其实也没多远的距离,与那些动辄就骑摩托去西藏的人没法比,但这些人毕竟不是探险家,对于这些奔六张儿的搞音乐的人来说,已经不简单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大家就都管他叫杨队了。杨队是个性情中人,办事讲究,人也义气,但这人不太会经营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动辄就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同时也少了点对音乐的灵气和才气。或许这就是为何做了一辈子音乐,如今还没混成功的原因。
杨队没什么架子,看见了他们三个后特别兴奋。一直在聊上次马拉松的事,又问子夜的衣服哪儿买的。东聊西聊的,也没说到签约的事。大饼跟杨队聊得热火朝天,子夜一直端着个架子,看着就累。孙闯闯不怎么说话,一直观察着子夜和杨队。
聊了一个半钟头,杨队突然说:“行,今天聊得挺高兴的。你们去找歪歪签合同吧,我这人签乐队吧,主要看性格能不能合得来。我觉得你们不错,你们这仨人搭配得也好。条款合同都写着呢,要是有什么不同意的,咱们再谈。合同都是模板,其他乐队也都是这么签的。我要出去一下。我定制的摩托车头盔到了。”
杨队拍了下子夜的肩膀,就走了。留着仨人还在办公室。
“嘿,这人真有意思。”大饼说。
“你去找歪歪。”子夜跟大饼说。
大饼站起来去了公司的公共区域,喊了一声:“谁是歪歪啊?杨队让我们来签合同!”
孙闯闯还是坐着,低着头,看合同。看到违约金一百万时,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他一直琢磨着杨队这人。他看着挺实在,如果让他发现事情的真相,他会打官司告我们吗?到时候真让赔这钱,可怎么办?孙闯闯突然又想起了昨天费主席的话,想着邓科和子夜。
子夜把合同拿回了家,说是要仔细看看。事后,三人出了公司。大饼说:“咱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什么饭?是庆祝成功签约了,还是吃个散伙饭?”子夜说。
“老孙,你真要走?”大饼说。
孙闯闯没说话。
“我還有点事,先走了。”子夜顺势挥了一下手,拦了辆出租,走了。
“对了,你走了的这段时间,苏玲儿来过排练室一次。”大饼说。
孙闯闯这些日子尽量不去想苏玲儿,把关于她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努力没白费,当大饼提起苏玲儿的时候,他没什么过多的感觉。
“你不在那会儿,子夜状态特别不好。我们也没什么心气排歌。子夜就跟苏玲儿戗了几句,弄得大家都挺不高兴的。”
孙闯闯一直听着,说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重点,他有点不耐烦了,准备要走。
“那天苏玲儿说,是你不想玩了,是吗?”大饼又说。
“嗯。”
“你打定了主意,向来也不会改。行吧,既然决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有合适的人了吗?”
“还不知道呢,但子夜好像已经在开始找人了。他没跟我直说,是我猜的。有些事,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已经在找人了?孙闯闯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下,他的心彻底凉了。他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又拍了下大饼的肩膀:“知道了,哥们儿。我先走了。”
孙闯闯游走在大街上,脚步沉沉的。他想着,这个约算是签完了。和子夜算是两不相欠了。这么多年的哥们儿情谊是不是也结束了?他已经在找新的键盘了,他就这么心急吗?苏玲儿又跑到排练室里干吗呢?
孙闯闯今天算是正式离开乐队了,子夜也不再想给他机会了。他今后怎么打算,自己一点也没想过,一直在想着刚刚大饼说的事。
苏玲儿的消息很灵通,又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孙闯闯已经回京的消息,她立刻打了电话。
“你回来了?”苏玲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呀,咱俩已经没关系了。”
“还生我气呢?”
“没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对,咱俩确实不合适。”
“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走这段时间,我特别想你。但知道你状态也不好,所以一直没敢给你打电话。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咱俩见面聊。”
“算了,没这个必要了。我已经离开乐队了,以后你也别总去找子夜他们了。”
说完,孙闯闯就把电话挂了。
几个小时之内,孙闯闯把曾经认为生命中除去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彻底屏蔽、删除掉了。全新的生活似乎在向他挥手。
第二天上午,子夜突然约大饼吃午饭,说新成员找到了,想让他一起去见见。大饼惊呆了,没想到子夜的动作会这么快。新的键盘手早早地就在餐厅里等着了。子夜和大饼也准时到了,见了他们来,键盘手赶紧站了起来,看上去很拘谨。新的键盘手向大饼自我介绍着,说自己叫陈建军,从小弹琴,已经弹了三十几年的琴了。大饼也客气地回应着,但整顿饭下来,大饼的情绪看上去不高。饭毕,子夜问大饼:“你怎么了?一直没怎么说话,你是不是觉得不行?”
“也不是……不行。你刚说他叫什么?”大饼问。
“陈建军。”
“哦,就是感觉普通了点,但没准人家也有别的过人的才华呢。我相信你的眼光。”
子夜不再说话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个星期以后,孙闯闯离开乐队的消息,还没等子夜告诉杨队,就传到了人家的耳朵里了。消息走漏得很快,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网友们议论纷纷。杨队很气愤,说你们要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要按照违约处理。违约金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子夜一下就慌了。
虽说之前子夜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会承担一切后果,但事情来了的时候,还是第一想到了孙闯闯。第二天,孙闯闯、子夜和大饼一起去了杨队的公司。子夜非常诚恳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杨队,孙闯闯没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杨队仍然很气愤,又把合同拿了出来,要他们赔偿违约金一百万。看来子夜和大饼都把杨队想得太简单了。
违约的事又把三个人凑到了一起,三个人又回到了排练室。
“这下怎么办?一百万,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大饼说。
“这事跟你们都没关系,是我自找的。”子夜说。
“别说那没用的了。”孙闯闯说。
子夜没搭理他,独自走了出去,说想透透风。
6
与此同时,在雾行娱乐公司里,陈总、节目策划大飞、制片人邓科,以及五六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正在为新的选秀节目的事儿讨论一上午了,但还是没有结论。这几个人每当聊到节目时,就总聊跑偏。扯了三个多小时的闲篇,大家都口干舌燥了。几个年輕人也都快坐不住了。
“赶紧说正经的,中午我还有饭局。”陈总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了,这选秀节目都大同小异,规则也都差不多。”邓科说。
“大飞,你再把规则大体重复一下。丁丁,你记录。”陈总说。
“规则大体就是,请三十个乐队进行十轮比赛。逐一淘汰,最后分出前三。第一轮先淘汰五支乐队……”丁丁奋笔疾书,生怕漏下了什么。
“欸,对了!”邓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打断了大飞的话,“听说了吗,孙闯闯单飞了。他们新键盘叫陈建军。”邓科说。
“是啊,这不前两天的事吗?”大飞说。
“所以,我有一主意。”邓科说。
“什么呀?”大飞说。
邓科抿着嘴,把头微微扬起,一脸坏水地看着陈总。陈总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你快点说啊!”大飞有点等不及了。陈总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我觉得可以这样,咱们加一个环节。就是等到扭曲的面孔进入到前五的时候,让孙闯闯来挑战他们,如果孙闯闯赢了,那么扭曲的面孔就直接被淘汰,让孙闯闯直接进前五。”邓科说。
“那万一孙闯闯不同意呢?”大飞说。
“不同意就让别人上呗,反正想来的人多的是。”邓科说完靠在椅子上,把一只脚搭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玩命地抖着。
“孙闯闯要是不来,就没必要让扭曲的面孔进前五了。”大飞说。
“咱们这节目主打的可是公平公正。”陈总瞪了一眼大飞。
“公平公正?”
“没错,所有数据都必须是真实的。作假的节目太多了,没意思。现在观众都不傻。”陈总又说。
“我觉得陈总说得对。以扭曲的面孔实力,能否得冠军这个咱不好说,但进前五肯定没问题。”邓科赶紧附和着。
那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丁丁是扭曲的面孔粉丝,也是孙闯闯的粉丝。丁丁现时瞪大了眼睛,推了推快掉下来的眼镜,用一种期待,以及求救的眼睛看着陈总。丁丁是陈总公司的人,她想着,要是陈总开口否认,那她绝对也会提出反对意见的。可陈总看着邓科,过了会儿说:“行,你这主意不错。”陈总说完,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丁丁看着陈总,把头低了下去。
大飞:“这点击量肯定能上去,但你说孙闯闯能同意吗?”
邓科:“我觉得没问题,这帮人都等着这机会呢。实在不行就多给点儿出场费。”邓科又补上了一句:“让孙闯闯做突袭嘉宾的事要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丁丁还是没抬头,一直抠着笔记本的键盘,实在不忍将这段记录在内。
“行,今天咱们就开到这儿吧,各位同事请尽快通知、联系名单上的乐队。”陈总说完,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了办公室。
雾行公司90后的同事们,办事都很高效、很专业。正当子夜发愁怎么凑这一百万时,突然接到了迷雾公司打来的电话。对方跟子夜大体了解了一下关于乐队解散和新成员陈建军的消息,又说了说节目的事情。他们聊了半个小时,对于孙闯闯的事都只字未提。子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突然一下就答应了参加节目的事情。子夜迫不及待地给大饼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下齐活儿了!半个小时后在排练室见,把陈建军也带上。”
子夜飞奔到了排练室,激动地把节目的事告诉了二位,说:“咱们终于有救了。这节目一定要参加。首先,这是节目组自己上门找上来的,咱们要是能在节目里火一把,杨队那边就有交代了。成了名杨队也高兴,这一百万就不用赔了。”
“那万一杨队还是不依不饶呢?”大饼问。
“上了节目咱们身价就不一样了,咱们用上节目的费用和以后演出的费用慢慢还也行。”
陈建军听得一头雾水。
大饼盘算了一下,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行也得行。
第二天,他们仨去了迷乐公司,杨队坐等他们的解释。子夜说了说他们的计划。杨队一脸狐疑地说:“我现在都不敢再相信你们说的话了。”
“保证是真的,人家等着我们签合同呢。不信您可以跟雾行公司的人去核实。”子夜说。
杨队还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子夜。子夜赶紧又说:“我没跟雾行公司的人说我们签约了您的公司。要不然,电话可能就直接打到您这里了。”
杨队表情有点松懈了,子夜又说:“之前瞒着您是我们的不对,但我们也是有难言之隐。您的消息太灵通了,还没等我们解释您就知道了。放心,我们要是上了节目,一定全力以赴。”
“这是你们新找来的键盘?”杨队上下打量着陈建军。
“对,小伙子挺有才的,关键是踏实。”
“你们跟孙闯闯到底怎么了?”杨队突然很关切地问起来。
子夜见杨队话锋一转,立即就顺着聊了下去。他把孙闯闯过往的一切不靠谱的任性行为全都说了出来。大饼和陈建军一句话也没说。听着子夜控诉孙闯闯,大饼心里不是滋味。杨队听完子夜的话,皱着眉点了点头:“这么说,这孙闯闯换了还是对的。是吗?”
“那当然了,换他是早晚的事。而且他一直状态不好,也写不出什么好歌来。”
“你说得对。”杨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欢迎你的加入。”杨队站了起来,与陈建军握手。
子夜心脏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好几次都差点噎得自己说不出话来。杨队原谅了他们,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要进前五。他知道,只有进了前五以后的身价才能上去。子夜信心满满地答应了。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一百万暂时也不用赔了。但唯独的就是,委屈了孙闯闯。
晚上,孙闯闯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形,平铺在床上,脑袋里空空的。一直哼着《一无所有》。整晚,他都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做了无数个梦,真真假假的自己也分不清楚。第二天早上,两侧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痛着。他起来泡了一杯浓浓的普洱,試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试图回忆昨晚的梦或思考的事情,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闷热的风袭来。今天似乎又升温了。他望着远处,想着今天应该做些什么,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要忘记昨天与子夜的谈话,忘记苏玲儿,忘记乐队,要忘记与曾经有关的一切。他用尽全力,继续假装把自己沉浸在一个只有音乐的真空环境中,以维持着某种莫名的愉悦。他迅速把自己洗漱干净,随便吃了点早餐,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坐在三架键盘中间,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一段欢快的旋律。没想到,今天的创作竟如此顺利。直到中午为止,他对自己的心情以及创作都十分满意。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重视过自己的心理状态,以及对其进行评价。为了维持这种莫名的快感,他丝毫不敢懈怠。中午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反复听着刚才的编曲,一遍又一遍地听,情不自禁哼唱起来。他用一种极为放松的姿势摊在了椅子上,子夜、大饼、苏玲儿一股脑的又都跑出来了。他们会喜欢这首歌吗?子夜会不会觉得太流行了?大饼的鼓怎么配上?他顿了顿,忽然觉得应该与子夜和好,昨天的那场对话子夜或许已经忘记了。我不能没有子夜和大饼,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已经被公司签了,未来的道路是光明的。那首他刚刚做完的曲子一直循环播放,再一遍地确认,这真的会成为扭曲的面孔成立以来,做过的最棒的一首歌。我们真的会一举成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成名。我们必须和好,就像当年那样。
孙闯闯越想越激动,他双手甚至略有发抖,拿起了手机准备给子夜打电话。可就在此刻,微博突然蹦出了一条消息,是关于扭曲的面孔乐队的。他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看——扭曲的面孔乐队已被迷乐公司签约,与此同时,主唱子夜宣布,键盘手孙闯闯正式退出乐队,单飞。吉他手陈建军将加入乐队……
孙闯闯突然接到了大饼的电话,他把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孙闯闯。孙闯闯没想到仅仅两天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孙闯闯说,挺好的。这下也不用赔钱了,你们也找到合适的人了。挺好的……
我们的友情是虚假的,
我们的爱情是虚假的,
我们的努力是虚假的,
那个为之奋斗和不顾一切的东西是虚假的,
我之所以稱之为是“东西”,
是因为/我连它具体是什么,
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虚假的。
当孙闯闯把这些写在纸上后,又看了几遍。音响里循环放着前些天写好的歌,他一边看着,一边哼唱了出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音乐满屋,遮盖住了一切。他仔细认真地将词填写进旋律中。反复修改,但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他靠在椅背上,心里仍是像有堵不透风的墙。他想着,我该恨子夜吗?
下半部分
1
丁丁一直在想,自己是否要去跟陈总再聊一下关于孙闯闯“突袭”的规则。自己在公司里毕竟三四年了,算是个元老,和陈总一起也做了五六个项目了,况且陈总也是扭曲的面孔粉丝。扭曲的面孔不是什么有名的乐队,如果不是陈总喜欢,他们也进不了这个节目。但让孙闯闯去“突袭”自己来挣收视率,手段未免也太下三烂了。但自己毕竟不是什么领导,对于陈总已经决定的事,自己当然是没什么资格再去质疑或是反驳。
下午,陈总回了公司,丁丁踟蹰了半天,还是推开了陈总办公室的门。
“陈总,您现在忙吗?”丁丁说。
“进来吧。”
丁丁进了办公室,又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总,我想再跟您商量一下关于孙闯闯‘突袭的事。”
“你说。”陈总面无表情地说。
“我觉得这……是不是不太好呢?”
“哪里不好了?”
“就是觉得……有点太不厚道了。”
“忘了我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了?一切以节目点击量为主,其他的都不要说了。”
丁丁知道再说就是自讨没趣了,她刚要走出办公室,又被陈总叫住了:“孙闯闯我来联系他。名单上的乐队,还有其余几个‘突袭嘉宾,你们尽快联系。还有,‘突袭嘉宾要保密,不能让参赛乐队知道。最后一个事情,节目海报现在就要开始找人设计了。”
“还找费主席吗?”丁丁问。
“行,就他吧。”陈总回答。
丁丁答应后,出了门。
孙闯闯把自己关在家里快半个月了,这期间他做了三首歌。自己觉得还算满意,休息的时候不是睡觉就是看几部老电影。前几天,苏玲儿来过两次电话,孙闯闯都没接,后来就没再打过了。费主席找过他几次,给他带了点外卖和啤酒,他们讨论着彼此近期的作品,都觉得对方进步了。
这天,费主席接到了丁丁的电话。丁丁跟费主席曾经合作过两次,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丁丁大概说了下情况,费主席就明白她的意思——继续给节目设计海报。费主席很高兴,雾行公司向来很大方,而且从不拖欠报酬。而此时,费主席已经将近半年没收入了,正在发愁钱的事时,就接到了“大单”,真是一场及时雨。
丁丁在电话里说:“您是不是跟孙闯闯挺熟的?”
“对,他是我兄弟。”
“那我大体跟您说一下海报内容,是要设计孙闯闯做突袭嘉宾的,而且突袭的就是他原先的乐队。”
费主席一下急了,刚要说话又被丁丁打断了:“费老师您先别激动,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是孙闯闯的粉丝,但我也没办法,是我们老大和制片人要求的。还有一事,这次的节目据说十分的公平公正,不掺假数据。所以扭曲的面孔进了前五,孙闯闯才能做突袭嘉宾呢。”
“那你们着急做海报干什么?”
“这事儿不都得往前了赶吗?”
“我看你们就是有猫腻,什么公平公正,都是假的。”
“那您不信就算了,我也没办法。您看您这活能接吗?不能接的话,我还得再去找别的设计师。”
费主席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反正孙闯闯也不会问海报是谁设计的。他不问,我不说。
“这公司可真够阴的,还带这么玩的?”费主席全身像被微弱的电流过了一遍似的,从头皮麻到了后背。他在心里嘀咕着,想必老孙现在还不知道有这事,那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费主席思来想去,最终也没想明白。他索性打开了电脑,开始设计海报。这毕竟是一个“大活儿”,先保住自己的饭碗再说吧。可当海报基本成形,两方嘉宾名字搁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有种已经失去孙闯闯的感觉。费主席盯着屏幕,他的痛苦很抽象,是无法言说的。
晚上,孙闯闯总觉得心里慌慌的,浑身不对劲。可为什么而慌,自己也不清楚。他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又躺在床上,电影看不下去,音乐也听不进去。无所事事的他,终于把自己安放到了书桌前,下了一个决心。上网查了一下扭曲的面孔,关于自己离开乐队的消息已不再是热搜,但每当搜到乐队的名字和“孙闯闯”这仨字时,还是会有大量的关于自己离开乐队的新闻。每个网站上的说法不一。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网友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又把他们曾经种种的往事七嘴八舌地贴在了评论区里。往事历历在目,自己的决定真的对吗?他心烦意乱,决定给费主席打个电话聊聊天。
费主席此时正处在苦闷的自我忏悔中。突然电话响了,吓得他浑身一颤,正是孙闯闯的电话。他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寻思着要不要接呢?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这个时间打来电话,肯定是有要紧事,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不对,他此刻肯定还不知道呢,那能是什么事呢?费主席盯着屏幕,手机不停地在桌子上振动着,心也跟着一起振动着。终于,手机消停了,屏幕也暗了。费主席再次把目光转移到电脑上,盯着海报上“孙闯闯”和“扭曲的面孔”这俩名字。怎么就混到今天这一步了呢?我们是怎么了?费主席有种想哭的冲动,可看着屏幕中若隐若现的自己,又觉得十分可笑。他觉得孙闯闯已经离开他了,但他无力改变现状,也无力去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做点什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以后找个机会跟孙闯闯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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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新生唱将》宣传逐渐涌出,手机电脑、街边上的公交站,甚至电梯和地铁站里,哪哪儿都是这节目的海报。海报上,扭曲的面孔三个人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其次几个歌星零零散散地被排在他们的周围。子夜和大饼被电脑后期修得几乎面目全非了,大饼看着像只有八十公斤左右的,子夜看着像女的,至于陈建军和其他几个歌星,孙闯闯没怎么仔细看。节目定于下个月十号开始播出。然而,子夜他们几个现在已经进到了节目组。
进节目组这事,是苏玲儿告诉他的。其实也不是苏玲儿自己告诉他的,只是昨天孙闯闯翻看了她的微博发现的。苏玲儿在网上是这么写的:预祝一切顺利。下面附了几张子夜进组的照片。照片应该是子夜传给苏玲儿的。看来他们现在走得很近。孙闯闯不敢再想下去……
费主席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孙闯闯说约他吃饭,他却总说自己忙。他总觉得费主席在故意躲着自己。也许他现在真的很忙吧。他顿时感到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曾经,乐队、苏玲儿和费主席就是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了。
子夜、大饼和陈建军进到了节目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录制了三期节目,成功地进到了十五强。节目录制得算是顺利,跟子夜想象的也差不多。和他们一起比赛的还有当红的几个年纪特别小的明星,用子夜的话说,都是一群长得特别好看的小朋友。这些小朋友不管真假,反正在子夜他们面前显得还挺客气的,彬彬有礼的样子。他们周到的礼数令子夜和大饼特别感慨,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越来越有礼貌了,哪像他们小时候,见着比自己资深年长的前辈,也没大没小的。对于后辈的客气和尊重,子夜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因为真的已经觉得自己是前辈了。可大饼觉得有点别扭、有点尴尬,似乎少了点人情味儿。大饼和子夜在后台看着正在排练的小朋友们,大饼说:“你不觉得他们特像假的吗?”
“是有点,长得都差不多。”
“不是说长得。我意思是,你看他们相互都点头哈腰的,跟机器人似的。”
“你管人家呢。”
“我怎么觉得,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这帮小孩儿一起PK,是不是有点丢脸呢?”
“甭说那没用的,赶紧排练吧。回头输给人家,更丢脸。”
“你说……这比赛是公平的吗?”子夜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着实给大饼顶着了,子夜和大饼半天都没吭声。看着台上一遍又一遍排练的小孩儿们,他俩都觉得特感动。大饼突然又说:“如果节目组内定的是他们赢,我也认了。你呢?”
子夜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我要是没什么天赋,我也这么玩命练。”说完,他拍了拍大饼肩膀,示意他赶紧排练。
排练室里,陈建军一直在玩命地练琴。陈建军的琴技就如他的名字般,普普通通,让人记不住。他只有玩命地练,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可能就是子夜说的那种天资一般的人。但子夜就是喜欢他,或是说,喜欢这种人。
这节目是公平的吗?子夜不知道,反正节目组说是公平的,但他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们也只是按照规则为自己的演出顺序排了曲目。这就像是游戏,所有的游戏都公平吗?这公平与否到底是什么标准,谁都说不清楚。大饼更想不清楚,但大饼坚信,这样的综艺节目肯定都是不公平的。节目组说是没内定,也许只是没告诉他们,因为他们不是内定获胜的人。也许他们就是个陪衬,就是个绿叶。
晚上,子夜睡不着。苏玲儿和他站在家里阳台上,望着远处还在堵车的四环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他一直在跟苏玲儿念叨着今天在台上刻苦排练的那些小孩儿,和在演播间走廊里的节目策划邓科,以及与导演聊得热火朝天的铅笔刀乐队。他们肯定有一个是内定的,到底是谁呢?他又忽然说,如果节目组安排我们输给那帮小孩儿,怎么办?也太丢人了。他越念叨越气愤。苏玲儿在一旁抱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听他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
“现在的年轻人都努力着呢,比你们可努力一百倍。”苏玲儿说。
“是,我也這么觉得。”
苏玲儿把嘴轻轻贴在了子夜的脖子上,子夜顺势搂住了苏玲儿的腰。
“欸,我觉得咱们这样特别不好,我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子夜说。
苏玲儿没说话,她不再亲吻子夜,又把脑袋靠回了他的肩膀。
“你没这感觉吗?”子夜又问。
“你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继续说说节目的事儿。”
子夜叹了口气,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光念叨、抱怨、猜测有什么用,合同都签了。”苏玲儿说。
“以前,每次遇到事儿的时候,我都会找老孙聊会儿。虽然给不出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但跟他喝一会儿,听他聊点不着边的,心情总能好起来,觉得一切都不是事儿。老孙就是有这种能让人放下一切的能量。”
苏玲儿突然哭了。
“你是不是还是放不下他?”
苏玲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觉得他特可怜,特对不起他。”
“那你可错了,他最恨的就是被别人可怜。”
子夜被苏玲儿弄得心烦意乱,本来就在操心节目的事,结果她又为了孙闯闯哭了一鼻子。他索性出了门。
孙闯闯不在了,子夜找不到人聊天,只能给大饼打电话。大饼接了电话,没多一会儿,子夜就颓在了大饼的客厅沙发上。大饼把窗户全部打开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能让子夜稍微平静些。
“你别总这么发呆啊,要不咱俩喝点?”大饼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看着子夜。
“不想喝。”子夜半死不活的,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咱们要是输给了那帮小孩儿怎么办?”
“人就是这样,当你有了一张床的时候,你就想要一个房间。有了一个房间,你就想要一栋房子。当你……”
“行了,行了。”子夜烦躁地打断了大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我意思就是,咱別不知足了,多少乐队还都没上这么大节目的机会呢。这平台多大啊,有个机会露个脸不错了。更何况,咱们现在也没有十足的理由说人家节目组就有内幕。”
“肯定有,你没看见今天在走廊上,铅笔刀他们跟制片人还有导演,那聊得叫一个高兴。”
“他们聊什么了?”
“没听见。反正就一顿地吹牛逼、一顿地乐。”
“没准人家之前就认识呢?”
“那说明更有问题了。”
“你现在怎么神经兮兮的?不就是一个节目么,就当玩去了呗。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你可别忘了,进不了前五,咱们是要赔那一百万的。”子夜寻思了一下,“不行,我得去趟排练室。”子夜突然站了起来,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大饼家里来回乱转地找东西。
“你说现在?”大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可都快十二点了。”子夜还是在几个房间中进进出出,“你找什么呢?”
“钥匙!”
“这不就在这儿呢吗?”大饼从茶几上拎起一小串钥匙。子夜赶紧从大饼手上抢过来,“赶紧走,我不能在这儿待着,要疯。”
3
这几天,苏玲儿又不知道哪儿去了。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都没有她的动态。孙闯闯想,估计又去哪儿拍片儿了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孙闯闯还是会习惯性地、时不时地翻翻她的动态。可让孙闯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玲儿哪儿也没去,就在子夜家里待着呢。白天在子夜家写小说和修之前拍的照片。晚上苏玲儿就做好饭等着子夜从组里回来。但这并不是苏玲儿的意愿,这是子夜的主意。
扭曲的面孔乐队已经顺利地进入了前十五了,已经在三期节目中亮相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想。可即便如此,子夜还是每天处于一种精神十分紧绷的状态。一个是想着要出名,一个是屁股后面有着一百万在追赶着他。节目组的规则极具挑战性,想尽办法,用各种幺蛾子折磨乐队和歌手们。子夜疲惫不堪,可奇怪的是,他越是疲惫,越是像疯了一样地写歌、排练。他像掉进了正在飞快旋转的漩涡里。大饼快扛不住了,但也不敢说什么。陈建军特别感谢子夜,感谢他的“收留”,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是特别幸运的一个人。这么多年的苦练没有白费,终于熬到了能出人头地的一天了。他一门心思跟着子夜走,子夜让怎么改就怎么改,从来不抱怨。每次排练完,还把排练室的地和乐器擦一遍再走。
子夜每天回家都很晚,并且总是疑神疑鬼的。他对苏玲儿不信任,总是觉得他不在的时候,苏玲儿就会往孙闯闯那里跑。
但无论子夜怎么怀疑、焦虑、发疯,他都得按照节目组的时间表按时录制节目。他像一个被机器运转着的小齿轮,没有间隙地运转着。扭曲的面孔终于靠自己的实力进到了前十。乐队已经有了新专辑,专辑里有的歌是他们曾经和孙闯闯一起做的,也有的是最近子夜自己做的歌。键盘的名字已经被替换成了陈建军。孙闯闯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念叨着:“多么平庸的名字,听着就不像能弹好的。子夜看人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差了。”
乐队不仅有了新专辑,还有了全国八个城市巡演的公告,歌儿基本都是子夜写的,但一看就是为了凑专辑和巡演逼着写出来的。孙闯闯窃喜着,当时的决定还是对的。他最怕的结果还是被子夜遇到了。
这时候,孙闯闯的电话突然响了。
“孙老师您好,我是雾行公司的陈贤君。”
“您好,您别客气,叫我老孙就行。”
陈总笑了下,又说,“老孙,你知道《新生唱将》这个节目吧?”
“不太知道。我不怎么看电视,这类综艺也不怎么看。”
“没关系,这是一档唱歌的选秀节目。我希望你能来参加一期。”
孙闯闯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陈总的话堵回去,“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听说你从扭曲的面孔单飞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吧?网上还有人说,是子夜把你赶出来的。”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您别信。”
“那实际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孙闯闯觉得这个陈总还挺实在的,但自己是怎么离开乐队的,是不是被子夜赶出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也没什么说的,就是感觉理想和追求不一样罢了。分开对各自未来的创作都是有利的。”
“那你觉得你比子夜强吗?”
孙闯闯没说话。
“我觉得你比子夜强。音乐有想法,扭曲的面孔几首我特喜欢的,都是你作词作曲的。”
“真谢谢您,我没您说得那么好。我就是一个俗人,只不过比别人好相处一点。”
“你到底有多好、有多少本事不需要跟我说。你需要向广大听众和你的粉丝说。”
孙闯闯犹豫了,陈总说得没什么错,但自己又不想去参加节目。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考虑一下,后天给我答复吧。”
挂下电话,孙闯闯脑袋有点发木。发了会儿呆才开始渐渐思索着,刚从一个漩涡里逃出来,又要掉进另一个漩涡。苏玲儿、乐队、选秀,他隐隐地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在重新洗牌。
他看着扭曲的面孔新专辑封面。第一首歌叫《重生》。歌写得不错,一听就是子夜的,只是陈建军弹得差点意思。再一看歌曲下面的留言:
“扭曲的面孔这张专辑真不错,孙闯闯挺可怜的,居然被乐队给踢出去了。”
“如果孙闯闯还在乐队,品质肯定会更好。”
“扭曲的面孔也真够狠的,孙闯闯刚一走,就发了新专辑。老孙真可怜。”
诸如此类的,觉得孙闯闯可怜的留言有二三十条。孙闯闯越看越气愤,他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可怜,这比不尊重我、看不起我,还让人接受不了。虽然粉丝们没什么恶意,但这却正好击中了他的要害。
此刻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他想都没想,又给陈总打了一个电话。陈总居然还接了。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陈总说。
“想明白了,我参加。”
“这就对了。”陈总对他的答复看来很满意。
夜深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也都睡了。屋子里只剩下钟表在“滴答滴答”地响,孙闯闯随着有规律的节拍,踮着脚,想道:我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上综艺节目这事真的好吗?观众会不会觉得我更可怜了,可怜到已经开始靠上综艺节目来维持自己了?但刚刚已经答应了陈总,再拒绝也实在说不过去。算了,没准这是机会也说不定。可综艺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玩,游戏规则是什么呢?他打开网页,随便找了一个唱歌类的选秀综艺节目看了起来。站在台上的歌手和乐队老师,有一些都是孙闯闯的朋友。甚至还有几位吉他和键盘手都声称自己永远都不会参加这种节目的。台上的歌星和乐手们都把自己的情感放大了无数倍,动作极为夸张和做作。台下乐迷们毫无头绪的律动;评委老师们词不达意的点评…… 孙闯闯果断地把视频关了。夜里快两点了,老孙终于熬不住了。
第二天早上,孙闯闯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参加节目的事,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后悔,他的反应是,还凑合吧,没有特别后悔的感觉。但还是有点犹豫,憋不住给费主席打了一个电话,想征求他的意见。费主席忐忑不安地接了电话,果然是说要上节目的事。费主席赶紧说:
“老孙,选秀的事不适合你。”
“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
“节目里全是猫腻,反正劝你别去。”
孙闯闯挂了电话后,睡了过去。
4
孙闯闯终于接到了节目组的通知,与此同时,也看到了相关的海报。自己的头像和扭曲的面孔放在了一起。他现在心情却如此平静,身体软弱无力,靠着一游丝在苟延残喘。他在家思考了一夜,作了两个决定。第一个是准备认真参赛,输赢不重要。关键是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第二个就是要唱自己的新歌。这一晚上,他喝了很多黑咖啡,坐在电脑和键盘前,又仔细地把那首准备交给子夜的歌,重新编了一遍。最后决定把歌名定为《那是什么东西》。这次,他终于不用再附和任何人了,这次的演出,只有他自己。凌晨四点,天蒙蒙亮了,他上了早上八点的闹铃,闭上眼睛,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晚上,苏玲儿没睡著。子夜和大饼陈建军一晚上泡在了排练室里。他们怎么都想不通孙闯闯为什么会答应来比赛,来参加这种综艺节目。苏玲儿独自在子夜家,站在阳台上,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远处,想着明天孙闯闯和子夜他们的“对决”。她忐忑不安,觉得自己是帮凶,对不起孙闯闯,这辈子都没脸再见他了。可是这又能赖谁呢,谁让他当初追她的,谁让他那么想跟苏玲儿结婚的,居然还提到过生孩子的事。苏玲儿继续想着,和子夜的关系似乎也到了一个临界点。这么在他家耗着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她对这一切已经厌烦透了。
这一晚上,她也作了一个决定——她要和过往说再见,不再逃离,不再逃避。郑重地和子夜道别,找一个地方,认真地过日子,那个地方将会成为她永远的家。那个地方是哪儿呢?她查了查自己的存款,又算了一下自己每月的收入,北京是混不下去了,而且也没什么理由让她非耗在北京不可。她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这次她决定把家安在四川。
她从来没跟谁郑重道过别,该怎么道别呢?电影小说里都是写信告别,但又觉得太矫情。她想了想,干脆就直接点吧,她给子夜发了一条微信语音,准备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再见子夜。这句道别她练了好几遍。
孙闯闯按照约定时间,前往节目组,进行拍摄录制。当摄像机一对准孙闯闯的时候,他就倍感局促和紧张,眼神总是躲闪着,或低着头。采访时,半天又说不出话来。节目组说,逆袭嘉宾没有彩排,除了不要说一些违规的话以外,可以尽情地展示你自己。
该来的总会来的,子夜和孙闯闯终于在后台碰到面了。这是自那次在迷乐公司分别后,第一次见面。子夜有点尴尬,孙闯闯倒是看着挺淡定的。
“没想到你能来。”子夜说。
“我也没想到。”孙闯闯说。
子夜和孙闯闯都沉默了,本来子夜有很多想问孙闯闯的,比如你为什么会来?你来干吗?离开我们是不是后悔了?你觉得陈建军怎么样?等等。就在沉默之际,子夜他们就被导演组的人叫着上台了。几位评委寒暄过后,嘉宾们开始了一阵热烈的呼喊。紧接着,舞台的灯亮了,扭曲的面孔率先上台。孙闯闯站在舞台的后面,看着子夜、大饼和那位他总也记不住名字的键盘手。大饼在开始前一秒,突然与孙闯闯的目光对上了。孙闯闯跟大饼点了点头,大饼鼻子一酸,打响了第一个鼓点。这是扭曲的面孔第三张专辑中的第二首歌,也是最火的一首,唯一流传过大街小巷的一首。
台下的观众大声齐唱,孙闯闯会心一笑:这下子夜该满意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粉丝跟他一起大合唱,他觉得只有这一刻才是最嗨的。但孙闯闯就觉得大合唱有点傻、有点土。这一点上,他们永远也无法达成共识。孙闯闯此刻像卸了包袱的骡子,浑身轻松。他靠在一旁,自在地也随着音乐的韵律摇摆了起来,也跟着粉丝们一起哼唱着。
表演结束了,打分也结束了。评委们又开始了相互的寒暄和点评。子夜带着乐队下了台。孙闯闯双手交叉在胸前,上半身靠着一堵墙。
“不错,效果挺好的。”孙闯闯说。
“加油兄弟,别客气。”子夜有点累,喘着粗气说。
工作人员提醒着孙闯闯准备上台,作了一番最后的设备检查,孙闯闯深吸了一口气,上去了。
“这首歌献给……我最爱的人。”孙闯闯在唱前说。舞台如此之大,如此之明亮,他独自站在中央的位置上,有些孤单。音乐响起了,子夜耳朵一亮,确实挺不错的。
我们的友情是虚假的,
我们的爱情是虚假的,
我们的努力是虚假的,
那个为之奋斗和不顾一切的东西是虚假
的……
这是新歌,谁都没听过,用这首歌参赛太冒险了。孙闯闯独自在舞台上,用尽全力地演绎着。台下粉丝虽然没人能跟着唱,但都跟着音乐在摇晃。丁丁站在第一排vip区,号啕大哭。孙闯闯满头大汗,忘我地在台上嘶吼着。这是孙闯闯首次演出独唱,让评委和观众们都颇感意外——孙闯闯竟唱得这么好。
“孙闯闯这是什么意思啊?”孙闯闯的歌词,子夜听得懂,大饼也听懂了,费主席应该也能懂。只有陈建军挺美的,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我们的友情是虚假的”,这句歌词反反复复地在唱。真的是虚假的吗?子夜鼻头有点酸。他忽然觉得曾经对孙闯闯所有的迁就,和无限的忍让都变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他越唱,子夜越委屈、越失望、越气愤。他在台上,就像个一直在宣泄自己委屈的小朋友,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一直没长大呢。
孙闯闯卖力的演出赢得了台下一片喝彩和掌声。
当唱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孙闯闯已经累得佝偻着后背,用力地大口喘气。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他一直在擦着眼睛,不停地擦…… 工作人员赶紧从后台递上了纸巾。评委一边点评,孙闯闯一边擦,无论说什么,他都点头表示同意。后来其中一评委问到关于离开乐队以及和子夜在台上PK,心情是怎样的时候,孙闯闯咽了下口水,手举着话筒说:“我祝福子夜,祝福乐队以后能越来越好。”说完,台下有粉丝哭了,哭得最严重的就是丁丁。孙闯闯径直走下了台,评委在上面喊着:“欸,先别走,我们还要宣布比分。”孙闯闯权当没听见,下了台直接走了。
“妈的,这孙子把比赛当成什么了!”子夜很气愤。
没想到的是,这场比赛孙闯闯赢了。当宣布完比分的时候,子夜用力踹了一脚演播室的椅子。大饼和陈建军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没事,还有下一场呢。”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劝着子夜。
“什么玩意儿,我看你们这比赛全都有猫腻!”子夜骂骂咧咧地走了。
大饼和陈建军赶紧向工作人员道歉,大饼让陈建军留在这儿,自己去追子夜。按照赛制规定,还得再比一场,两场比分的票数相加,高的获胜。大饼劝子夜说:
“咱们还有一次机会,况且票数相差得不是很多。”
“你相信这票数是真的吗?我觉得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想让孙闯闯赢。”
“人家不都说是真实数据了吗,你别太悲观。”
“大饼,你这人就是太幼稚,太幼稚!”子夜气没消,越想越生气,又说:
“你听听他那歌词,就他委屈是吗?”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大饼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随即说了几句片儿汤话。
“别让我再看见他。见一次,我打一次。”
孙闯闯和子夜彻底决裂了,也与之前的生活彻底断裂了。陈总和节目制片人大飞、邓科对他都很满意,说,每个圈都有游戏规则,拿出你的职业精神和职业素养。既然想在这个圈里混,想出名,那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其他人,都是业余玩家,所以他们早早就被淘汰了。孙闯闯客气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场比赛在两天后,要求每个乐队和歌手都要唱一首未曾发表过的歌。子夜和大饼回家各自翻着电脑,把曾经做过的“半成品”全都翻出来了。子夜反反复复听着,一遍遍地尝试著如何重新编曲,过了一天一夜,仍是拿不定主意,他像疯子似的到处给别人打电话,征求意见。最后大饼实在受不了子夜,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疯的。大饼突然在排练室里,扔了鼓槌说:“我不玩了。”
“别闹了,我这烦着呢。”子夜根本不理他。
“我说我不玩了!”
“嘘!你小点声!”子夜一下蹿到了排练室的门后面,悄悄看了眼门外面,赶紧把门关上了。
“你丫干吗呢?”对于子夜近期种种神神道道的行为,大饼已经非常厌恶和不耐烦了。
“我跟你们说,这门外面肯定有人盯着咱们呢。没有的话,估计也有摄像头或者是窃听器。”子夜瞪着眼睛,用特小的声,悄悄地说,“所以你们别总动不动瞎嚷嚷。”
“那你刚才看见人了吗?”大饼问。
“指不定哪儿躲着呢。这帮人都阴着呢。”
“我看你是疯了吧?”
“别闹了,赶紧再排一遍。”
就在此刻,丁丁突然给陈总打了一个电话,说孙闯闯失联了,打了一天的电话都不接。大飞和邓科那边也找不到他。陈总告诉丁丁,赶紧再找一个独立音乐人,不用特别火,有一点知名度的就行,重新和扭曲的面孔进行比赛,重新录制。丁丁又问,那孙闯闯那期怎么办呢?陈总说,剪了吧。
陈总大概已经猜到了,孙闯闯是不会再出现了。
陈总猜得没错。孙闯闯终于把那首歌唱给了该听到它的人,心愿已了,其他的就爱谁谁吧。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算违约,如果陈总真要和他较劲打官司的话,孙闯闯必输无疑。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然而,孙闯闯压根儿也没怕自己被告。只身一人,一无所有,什么都输得起。
孙闯闯这次哪儿也没去,在家睡了一个又沉又长的觉。醒来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他突然很想念费主席,这家伙在干吗呢,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
5
子夜知道孙闯闯退出节目,是在第二天早上。当他再到节目组时,已经被告知他们要跟另一组人马比赛。子夜气急败坏地喊着:“他人呢!这孙子凭什么这样对我!”子夜情绪瞬间崩溃了,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大饼几次试图把子夜扶起来,但他身体瘫软得像是一摊泥。大饼心疼他。
演出临近,子夜也突然消失了。大饼和陈建军都联系不到他。大饼意识到子夜应该是出事了。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给孙闯闯打了电话。孙闯闯接了,语气挺平静的,就像早已预料到了一样。孙闯闯说去帮着打听一下。随后不久,苏玲儿给孙闯闯打了电话,说:“完了,子夜进去了!”苏玲儿又说:“他在八里庄派出所,你快想想办法啊!”苏玲儿的话应该错不了。
“那你跟我说什么呀,我能怎么办?”
“你这人怎么这么样,毕竟曾经也是朋友。”
苏玲儿在电话另一头心急如焚。这再一次证明,苏玲儿对子夜是真心的。孙闯闯想着,你们都是我曾经最爱的人,我可以用背叛来形容你们吗?
孙闯闯还是通过了种种关系,打探到了子夜的情况,正如大饼所猜测的,他被上家点了。目前正是严打的时候,至少要关俩星期,不准探视。子夜被关进去的第四天,大饼去了趟派出所,想给子夜存五百块钱。但派出所的人说,已经有人给他存钱了,这俩星期的饭钱够了。大饼问是谁给他存的,派出所的人没告诉他。
大饼从派出所出来,沿着八里庄的路一直往排练室的方向走,心里空空的。
两个星期后,大饼到派出所接子夜出来。他瘦得已经嘬腮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胳膊上还有微微的淤青,脑门上肿了一个大包。大饼在派出所当场急眼了,说谁把他弄成这样的?民警同志说:“他连续三天了,自己往墙上撞。还一直念叨什么“有猫腻,有猫腻”,一直重复着。也不怎么吃饭,跟大仙儿似的。你快通知他家里人,带他瞧瞧病去吧。”
大饼听完,鼻尖酸了一下,双腿发软。
后来,子夜真的疯了,进了昌平的一家精神病院。大饼在一开始的时候还经常去看望他,但没过多久大饼谈了一个女朋友,事儿多了以后就很少再去了。陈建军又加入了一个乐队,发展得很好,马上要巡演了。苏玲儿在这期间也从四川回来过几次,特意去看望子夜,还给他带了一些四川的辣货,子夜悄悄地收好了,说他现在还在服用药物,这种辛辣刺激的东西要少吃。苏玲儿就说,我看你现在状态挺好的,偶尔少吃一次药也没事儿吧?子夜点点头说,还是遵医嘱吧,这些等我出去的时候再吃。苏玲儿从医院出来,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他为子夜感到难过,但又不失为一种解脱。
又过了些日子,孙闯闯和大饼在一个livehouse里遇到了。大饼的新女友很漂亮,是他理想中的对象。现场嘈杂混乱,孙闯闯喝得有点多,跟着音乐和观众们乱蹦着。大饼突然拍了一下孙闯闯,他一回头,没注意脚下,被别人绊了一下。当即跪倒在地,但借着酒劲,也没觉得怎么样。站了起来,特别兴奋地搂着大饼的脖子说:“你怎么也来啦!”
大饼觉得他喝得有点多了,把他叫了出去。
夜晚,这条街道很寂静。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你最近还好吧?女朋友不错。”孙闯闯被微风一吹,更晕了。
“这是喝了多少啊?”大饼说。
“没喝多少,回答我问题。”孙闯闯把头埋在双腿之间,说完“哇”的一下吐了。大饼赶紧找了纸巾和一瓶水递给了他。
“又组乐队了吗?”孙闯闯又说。
“没有,我找了一份工作,想今年结婚。玩乐队,看不着前景。”
“这下就稳定了。”孙闯闯漱了漱口,把剩下的水喝完了,算是清醒了点。
“你怎么样?还写歌呢?”
“还写呢……”
大饼冲着孙闯闯笑了一下,又突然说:“去看看子夜吧!他挺想你的,之前跟我念叨过好几次!”
“好!”
大饼的女朋友出来了,叫他赶紧进去。孙闯闯又在马路牙子上歇了会儿,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细雨绵绵,孙闯闯醒来后发现脚不能动了。肿了一个鸡蛋那么大的包。他缓慢地把自己挪到了地上,想起来了应该是昨天晚上在livehouse里摔的。他喷了点药,觉得稍微好些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昨天好像说要去看看子夜。是啊,是该去看看他了。他带了一盘自己最近做好的几首歌,一共五首,准备让子夜没事的时候听听。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子夜病情已经得到好转。他说自己不想出去,出去干吗呢?我是疯子啊。子夜的胡子长得参差不齐,嘴唇的地方尤其浓密,脸颊上的零星一点,这让他看起来更为落魄。子夜坐在病房中的白色椅子上,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感觉也挺酷的。孙闯闯坐在子夜的床上。两个人,见了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子夜突然说。
孙闯闯有点蒙,但鉴于他还是个病人的份上,他说什么也都可以理解。
“没有,没看不起你。”
“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我们曾一直反叛,想成为与众不同的人,我们把它当作一种信念,一直坚持着。但我们都忘了,这些是要建立在一个物质基础上的。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需要柴米油盐。其实我们才是最庸俗的那帮人。人来到一个地方,或是干一件事,总是为了一个动机。而我的动机就是想活得体面一点。为了这个动机,我要不懈地努力。”
子夜一下子把这段时间的思考全部说了出来,他最想说给孙闯闯听。
“咱俩不一样。”孙闯闯说。
“没错,绝对不一样。因为我一直都没觉得你在努力。你只是一直在逃避。包括节目的事。你信么,那场比赛绝对是我们赢。但节目组可能是为了点击率,也有可能是为了别的。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有猫腻。肯定有。”
子夜说着说着,又不着边际,他又陷入到了一个难以自拔的旮旯里。
“行,我改天再来看你。”孙闯闯顺势走了,那盘CD也没给子夜。
6
孙闯闯瘸着从医院走了出来,一个熟悉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是苏玲儿。
“哟,巧了不是?”苏玲儿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闯闯问。
“昨天回来的,你这脚怎么了?”
“昨天在演出时喝了点,一高兴就跳上了,上半身出去,下半身没跟上。”孙闯闯有点忘了是怎么崴着的了。
“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稳当点?跟我分开之后,你挺美的呗。看来这几年也把你耗够呛。”
“彼此彼此吧。”
走,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吧,肿成这样,万一骨折就麻烦了。
孙闯闯被苏玲儿架到了一辆出租车上。在车上孙闯闯问苏玲儿:“最近好吗?”
“挺好的,我在四川定居了。结婚了。”
“祝贺你。”孙闯闯有点惊着了,他突然又说:“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还记得你写的那篇小说吗?”
“记得。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写得特别好。”
“那你觉得我写的是你吗?
“是我。”
“但他比你更纯粹。”
“可能吧。”孙闯闯似懂非懂地说着。他后来又读了很多遍,但到后来也没明白‘比我更纯粹是什么意思。
晚上,孙闯闯又接到了雾行公司丁丁的电话,孙闯闯有点担心,怕是公司要找他算账。可丁丁说,自己已经从那家公司里出来了,并且一直是孙闯闯的粉丝,问他需不需要助理。孙闯闯说,自己还没到需要助理的那份上,但有一事他想要问,就是那次他与扭曲的面孔比赛,他们所得票数是公正的吗?丁丁说,绝对的公正,这次节目所有的票数都是真实的。
孙闯闯挂了电话,继续写没有完成的歌。
作者簡介
孟小书,女,1987年出生于北京。毕业于加拿大约克大学。著有长篇小说《走钢丝的女孩》,作品集《满月》。曾获第六届西湖·中国文学新锐奖,第二届《钟山》之星文学奖。《当代》杂志社编辑。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