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讲述中国故事的叙述方式
——评何建明《时代大决战》的叙事特点
2020-11-25佘飞
佘 飞
作为报告文学写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何建明一直密切关注现实、关注社会重大题材。他是当今中国文坛最活跃、最有影响力的报告文学作家,他扎根现实土壤,始终站在时代最前沿,书写时代,记录时代。近年来,何建明创作的《国家》《死亡征战》《爆炸现场》《那山,那水》《山神》《浦东史诗》等,每部作品都掷地有声。他强调,写作要关注现实,反映时代。从“三峡移民”(《国家行动》)到“5·12汶川地震”(《生命第一》),从 “利比亚撤侨事件”(《国家》)到 “中国援助非洲抗击埃博拉”(《死亡征战》),从“天津大爆炸事件”(《爆炸现场》)到“浦东开放开发”(《浦东史诗》)等等,在影响巨大的社会事件面前,他几乎从未缺席。2015年11月27日至28日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习近平主席在会议中强调,脱贫攻坚战的冲锋号已经吹响。立下愚公移山志,咬定目标、苦干实干,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确保到2020年所有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一道迈入全面小康社会①参见《习近平:脱贫攻坚战冲锋号已经吹响 全党全国咬定目标苦干实干》,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1/28/c_1117292150.htm,发表日期:2015年 11月 28日。。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结束以后,民营企业恒大集团第一时间响应中央的号召,结对帮扶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脱贫攻坚,并取得举世瞩目的成效。脱贫攻坚是当前社会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之一,作为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何建明总是能敏锐地捕捉时代信息。2017年11月,他到贵州扶贫前线深入采访、调研,以迅疾、敏感之笔创作了《时代大决战》,作品在2018年3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何建明的报告文学作品在对艺术性的追求方面,有着自觉性。报告文学作品“写什么”固然重要,但报告文学作品“怎么写”则深刻地考验着报告文学作家的写作功底。当今社会日新月异,谁都无法避免写作的题材、内容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成为历史,但是真正能让作品永葆青春、活力的秘密则在于其独特的艺术魅力。纵观历史,我们就会发现,经过大浪淘沙后,能留传下来的作品必定是在艺术上有突破的作品。“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①《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0/14/c_1116825558.htm,发表日期:2015年10月14日。所以,艺术性是文学作品的灵魂,艺术上的追求是作家不懈的追求。何建明清晰地认识到,“文学艺术性是写实体作品存在的全部意义所在,尤其在新闻媒体异常发达、高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写实体作品如果不在文学艺术上下苦功,那只有被消亡的末途。这是严峻的现实,也是所有人类艺术面临的共同问题。”②何建明:《写实体作品的问题与前景》,《文艺报》2012年2月3日第3版。正是这种创作自觉,使得何建明创作每一部作品都努力追求有新的艺术突破。比如他新近创作的报告文学作品《山神》把小说、诗歌、散文等文体的表现手法融会贯通地运用到报告文学创作中,对报告文学文体的艺术表现进行了很好的探索。
其次,何建明的作品把现实生活、艺术提炼和个人情怀融为一体,形成其作品独特的艺术风格,在反映、表现我们所处的时代时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他看来,“文学的写作技巧固然重要,但判断和认识社会中的一个人所在的一个时代及其本质和我们相关的创作,则需要政治、社会及经历的精准悟道。”③佘飞:《走进“山神”的世界去认识“山神”》,《中国作家》2018年第1期。如何书写当代中国经验,呈现新时代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着的前所未有的、时代和历史的巨变,是每一个中国作家亟待解决也无法回避的问题。《时代大决战》全景式地呈现了中国扶贫攻坚的进程,把民营企业恒大集团结对帮扶毕节脱贫攻坚的故事,拓展到全国现在正在发生的、整体性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历史进程,体现了作家的政治高度和人文情怀。而更为重要的是,何建明在创作《时代大决战》这部作品时,在叙述方式上进行了许多新的艺术探索,为讲述中国故事提供了范本。本文从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影像化”叙事,“进行曲”式的叙事节奏三个方面分析这部作品的叙事特点。
一、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
“讲故事”是叙事性文学作品的重要内容,与虚构类的小说、戏剧所不同的是,报告文学讲述的是真实存在、真实发生的故事。作为文学作品,讲什么固然重要,怎么讲或许更能体现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而且,报告文学的文学性也主要体现在讲故事的过程之中。理论上讲,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报告文学所书写的内容,但生活本身是零碎的,即使是非虚构写作也不可能把生活直接复制到作品中。当生活的素材转变为文学作品的时候,必然会经过作者的加工处理,而这个过程即是创作和创造。
在《时代大决战》这部书写脱贫攻坚事件的作品中,何建明采用了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方式。第一人称,即作者在作品中采用的叙述人称是第一人称“我”。在虚构类的叙事作品中,作品中的“我”并不一定等同于作者本人,作品中的“我”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不可靠的叙述者,但在报告文学作品中的“我”是等同于作者本人的,作品中“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内容,即是作者本人所真实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内容。什么是“参与式”叙事呢?即作者以第一人称“我”这一身份出现在作品的叙述之中,“我”不再是一个客观的、毫无感情的旁观者,而是故事的见证者和讲述者,甚至是作品中的某些情节、内容的直接参与者。
在《时代大决战》中,作者即是叙述者——讲述故事的人。作品是由“我”在讲述作者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和所思所感。作者把他在采访中所见的、所听的、所想的、所思的内容全都写进了作品之中。并且,作者把自己的采访经过也在作品中直接呈现出来。例如,在作品第一章第五小节“你可知中国真实的贫困”的开篇,这样写道:“到大方县采访前,我很惭愧于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这个名叫‘大方’的县城。”①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5页。作者将有关采访的叙述性文字直接写在了作品中。其实,在作品《时代大决战》中经常能看到这类的叙述,比如作品中还有“在我的采访中”“我到大方采访的第三天”“在大方采访的日子里” “在贵州毕节扶贫前线采访的每一天”“我在乌蒙山区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等等叙述,作者直接叙述采访的经过,或是以此告诉读者接下来要叙述的内容是采访得来的。所以在其作品中我们不仅能明显地听到作者的叙述的声音,还能看到作者采访的身影,从而产生出一种特殊的有意味的效果。这在何建明其它报告文学作品中是很少见到的叙事特点。在何建明的其它作品中,个别篇章或许也采用过这种“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方式,但是像在《时代大决战》中通篇如此频繁、如此明显地运用这一叙述方式还是比较少见的。所以这是《时代大决战》这部报告文学作品显著的叙事特点之一。
作者为什么采用“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呢?这一叙述方式有哪些特点呢?
第一,增加真实感、现场感和亲切感。真实性是报告文学作品的基石,这使得我们约定俗成地默认了报告文学作家所叙述的内容是真实的,而这种真实性最显著的体现就是作家在创作前需深入现场采访、获取第一手资料。所以,作者在作品中直接叙述其采访的经过无疑加深了读者对作者所叙述内容的信任。其次,作品中所书写的内容对于读者而言,可能是陌生的、有距离的,但是作者通过第一人称参与式叙述,在读者与作品之间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拉近了读者与作品之间的距离。作品中作家的化身“我”仿佛是一位导游,一边带领着读者在作品中所书写的现场参观,一边介绍着和讲述着现场的故事,给人一种亲切感、现场感和真实感。
第二,便于作者根据叙述需要自由切换叙述场景和叙述内容。因为讲述者是“我”,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内容都是作品中的“我”(即作者本人)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内容,所以作者可以自由切换讲述的内容。先讲什么,然后讲什么,最后讲什么,作者可以自由调度,在叙述中甚至还可以随时插叙其它相关的事情,书写的自由度极大增强。
第三,便于作者抒情与议论。作者可以在叙述中直接抒发情感、直接发表议论。例如,作品中写道:
在贵州毕节扶贫前线采访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全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原来在我们这个新时代,也有当年魏巍先生在朝鲜战场上写下的“最可爱的人”!
在中国的新时代,谁是最可爱的人呢?当然是那些奋战在最艰苦的扶贫前线,做出巨大贡献的扶贫工作者。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更确切地说,在贵州就是那些不辞劳苦,跋涉在乌蒙山区的恒大集团扶贫队员们。
我说他们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是因为他们其实还都是些大孩子,可能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或者昨天还在父母身边被百般呵护,然而今天他们响应党的号召,听从许家印的一声号令,来到了乌蒙贫困山区……①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35页。
这段文字是作者在叙述事件的过程中插入的抒情和议论,由于作品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参与式叙述,所以作者可以在作品中随时随地表露自己的心声。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写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意思是说观察事物要投入感情才能有感而发。何建明是一位情感丰富的报告文学作家,在其报告文学作品中抒情与议论已经成为其独特的创作风格,而情非虚空之物,情的背后是作者的家国情怀,第一人称参与式叙述为其抒情议论提供了便利。
二、“影像化”叙事
报告文学作为非虚构写作的一种,纪实性是其最基本的特点,也是其最大的特色。与虚构类的小说创作相比,由于纪实类的文字讲究“笔笔有出处,事事可查证”,所以创作纪实类作品在叙述内容方面有着先天的限制。而非虚构作品精彩与否,叙事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在没有了新闻性优势和外显的思想性阐释后,报告文学更需要回到非虚构性叙事的本位。”②丁晓原、王晖:《2013年报告文学:新话题 新叙事 新方阵》,《文艺报》2014年2月12日第2版。
何建明的报告文学作品画面感非常强烈。何建明善于描绘画面,恰到好处地把素材中的精彩画面用镜头呈现出来,使其作品读起来像是在看一部电影大片。何建明在谈自己的创作时,承认其创作时采用了电影镜头式的表现手法,甚至在创作之初,就已经在为作品将来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做准备。笔者把这一特点称之为“影像化”叙事。这一鲜明的特点不仅体现在《时代大决战》中,也体现在何建明其它的作品里。比如201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爆炸现场》,作品用文字描绘出天津大爆炸发生时的不同场面,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天津大爆炸的现场,把大爆炸的惨烈、爆炸发生后消防队员舍身救援的壮烈甚至爆炸现场一个个微小的细节,都通过“镜头化”的文字呈现在读者面前。最终的效果是,作品仿佛是作者拿着高清摄像机在现场全方位拍摄而成的一般。另一部写利比亚撤侨的作品《国家》亦是如此。作品改编成电影《战狼2》后,创造了高达56.8亿元的票房纪录。
《时代大决战》中的“影像化”表达尤其体现在对画面的剪辑、拼接方面,这种艺术手法正是电影中经常使用的“蒙太奇”手法。在电影中,蒙太奇是一种重要的剪辑手法,通过对镜头有目的、有逻辑地剪接、组合,使镜头间建立联系,产生丰富的艺术效果。前苏联蒙太奇学派重要人物谢尔盖·爱森斯坦导演认为,将不同镜头剪接在一起时,其效果“不是两数之和,而是两数之积”③转引自王凤娟:《蒙太奇式小说——叙事学视角下的〈说西安〉》,《当代文坛》2008年第4期。。即当不同镜头拼接在一起时,所形成的全新的意义,大于原先单个孤立镜头的意义。写作中我们也经常运用这种“蒙太奇”手法。作者有意识地模拟镜头拍摄的效果,将镜头作为基本叙事单位,由镜头组成场面,场面组成段落来推进叙事。当把不同的画面剪接并置在一起时,画面之间将会产生强烈对比、前后呼应、象征、衬托等艺术效果,对读者的阅读产生强大的冲击力。
创作报告文学,前期需要完成大量的采访,搜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资料只是创作的素材,从素材到作品需要作家加工完成从生活到艺术的转化、提升。作家根据需要,对纷繁复杂的素材进行筛选、梳理、剪辑、组合,创作出最终的作品。这个过程直接关系到作家的创作能力,考验着作家的创作技巧。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何建明无疑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报告文学作家。在《时代大决战》中,作者多次运用了“蒙太奇”手法,把扶贫前的画面与扶贫中、扶贫后的画面穿插、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冲突效果。
《时代大决战》以“幸福不能装”为序章开篇,作者在叙述轰轰烈烈的“大决战”之前,通过“大山里那张最灿烂的笑脸”“‘菩萨’伸出的手”“孩子回家了”三组对比强烈的镜头为我们呈现出扶贫前后的巨大变化,为后面书写“大决战”的开展奠定了基调。
第一组镜头“大山里那张最灿烂的笑脸”介绍了一位82岁的彝族老人张正英。作品中是这样叙述的:
镜头一:两间难遮风雨的破屋,门窗不全,四壁有洞,屋内白天如黑夜,看物靠灶火。几亩瘠薄的山间坡地,只能种玉米和土豆,年成好时,一家尚可把肚子填个半饱;干旱或多雨时,全家人只能以挖野草、摘野果为生。在家操持一日三餐的张奶奶,多少回面对空锅冷灶,流干了眼泪,摇疼了脑壳……①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4、4-5、13、13、18页。
镜头二:如今的张奶奶,每天推开小楼上那扇明亮的玻璃窗,看着家里屋外的美景,整个人像喝了米酒,有种醺醺然的陶醉之感!……张奶奶住上新房子后,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灿烂,那是从心窝子里溢出的幸福与欢乐,是我见过的所有大山里居民脸上最美、最幸福的灿烂笑容。②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4、4-5、13、13、18页。
作者把镜头聚焦在同一个人物身上,截取了人物不同时期的两个镜头,然后放在一起展示,这种剪接手法与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如出一辙。作者用两个真实生动的镜头把扶贫前的贫困境况与扶贫后的幸福生活直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张奶奶因为曾经的生活不幸福,所以现在的幸福更可贵。镜头所造成的对比、反衬之感迎面扑来。更加突出了“扶贫大决战”给当地所带来的深刻变化。
第二组镜头“‘菩萨’伸出的手”展示的是恒大集团给大方县28万户100多万人送“见面礼”时的一个小故事。
镜头一:大山乡的张老头打了几十年的光棍,但他是个有尊严的光棍,最怕别人瞧不起他,所以他一般不让外人进他的家门,尤其是逢年过节。有一年春节,因为家里断了粮、断了炊,也断了水,老张头饿得扒墙土吃,被亲戚发现时,已经差点断了气。③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4、4-5、13、13、18页。
镜头二:2016年的冬天,张老头又遇上了“三断”,还不到暮年的人,就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后事——如果春节再没有东西吃,他就来个悬梁断命。就在这当口,那个叫“恒大”的人来到他家,递了一桶食用油,还有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和蔼可亲地说:“送给您的,吃顿饱饭,过个好年。明年让您搬到新房子住!”④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4、4-5、13、13、18页。
作者在叙述民营企业恒大给大方县百姓送“见面礼”时,给张老头来了一个特写镜头。作者没有简单地叙述恒大怎么把“见面礼”送到张老头的手里,而是把张老头的贫困境况的镜头与恒大送“见面礼”的镜头拼接在一起叙述。两个相互独立的画面拼接到一起后,产生出了新的艺术效果。一个因为贫困在绝望边缘的人,突然收到能够救命的“见面礼”,无疑令人感动。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雪中送炭”的情景。如果把张老头的贫困画面与恒大送礼的画面隔离开来,艺术表现力则会大打折扣。
第三组镜头“孩子回家了”介绍了孤儿小兵兵的故事。小兵兵的父母在深圳建筑工地上工作,他和姐姐、爷爷在大山里相依为命。小兵兵三岁时,爷爷去世了,爸爸在深圳建筑工地上出事故死了,妈妈也不知去向,小兵兵和姐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两个镜头:
镜头一:姐姐害怕了,赶紧回家牵起弟弟的手,从此离开了自己的家,失去了家……从此小兵兵对“家”的概念渐渐消失了,他只知道姐姐把他带到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而“家”就是能睡觉的地方。于是小兵兵的“家”有牛棚,有狗窝,有工地上的水泥管,有路边大卡车底下的草垛,甚至有能与星星一起眨眼的野地……最后,他和饿晕了的姐姐一起被人送进了一个叫“收容所”的地方⑤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4、4-5、13、13、18页。。
镜头二: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把他和姐姐接到了县城边上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里,那里还有许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些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把小兵兵安排在一间干净明亮的新房间里,里面有床,床上有花被子,床角还有一只小兵兵特别喜欢的熊猫玩偶,每天晚上小兵兵可以抱着他睡觉,暖和又开心。在那里,小兵兵每天都能吃到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香喷喷的饭菜和水果,还有饼干、巧克力……他还跟着姐姐和那些新认识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到隔壁的学校上学①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8页。。
因为扶贫“大决战”,恒大企业投资援建了儿童福利院、学校等设施,并且对像小兵兵一样的孤儿“一助一”帮扶,使得大山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如今有家可归。作者通过展示小兵兵前后生活的境况,凸显出扶贫“大决战”给大山里孩子的生活带来的变化。
《时代大决战》开篇运用三组“镜头”,向我们展示了贵州毕节严峻的贫困现实与扶贫“大决战”所带来的巨大变化。何建明在叙述过程中,用一个个镜头,摄取生活的画面,真实还原了人物生活的状态。扶贫前的生活镜头与扶贫后的生活镜头,前后呼应,形成强烈对比,产生出有意味的艺术效果。
毫无疑问,把相互对立、冲突的画面拼接在一起呈现,是作者精心设计、有意为之的。目的是增强现场感,通过画面的冲突,形成强烈的对比,从而制造震撼、有冲击力的艺术表现效果。在作品中,这种把不同时空、相互独立的画面,剪辑、拼接在一起的“蒙太奇”手法处处可见。这是《时代大决战》这部作品的一个显著的叙述特点。而这一叙述特点,明显地受到了“影像叙事”的影响,作者通过蒙太奇这种“影像化”叙事手法,把文字艺术与视觉艺术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最大限度地提升了文学的艺术表现力,使得整部作品读起来就像是在看由一组组镜头拼接起来的电影。
三、“进行曲”式的叙事节奏
在叙事性文学作品中,节奏是非常重要的叙事策略之一。报告文学作为非虚构叙事体艺术,是语言在时间中的运动形式,自然也有叙事节奏。因此,报告文学作品讲故事时十分讲究叙事的快慢、松紧、起伏等变化。报告文学作品的叙事节奏主要体现在叙事速度和叙述力度两个方面。在《时代大决战》中,作者把叙事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细读作品就会发现,整部作品节奏感非常强烈,像一曲激昂的进行曲。
作者在《时代大决战》中以时间为经度,串联起每一个时间段的扶贫任务和扶贫故事。作者通过对叙述速度和叙述力度的把控,使得情节与情节之间,故事与故事之间既环环相扣,紧密相连,又呈现出“轻”“重”“缓”“急”的区别。把扶贫“大决战”的紧迫感用“进行曲”式的节奏生动地表现了出来。时间催促着扶贫队员不分昼夜地战斗,作品的叙事节奏同样揪着读者的心,因此,越读到后面越激动人心。
米兰·昆德拉曾说:“将小说比作音乐。一个部分也就是一个乐章。每个章节就好比每个节拍。这些节拍或长或短,或者长度非常不规则。这就将我们引向速度的问题。我小说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标上一种音乐标记:中速,急板,柔板,等等。”②[法]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11页。虽然米兰·昆德拉谈的是小说的节奏,其实他的这种说法适用于所有的叙事作品。报告文学作为非虚构叙事作品,自然也是如此。如果把《时代大决战》比作音乐,那么这部作品则是一曲富有节奏的“进行曲”。《时代大决战》全书共五章二十五节,每个章节就是一个乐章,每个小节正是乐章里的节拍。乐章和节拍有快有慢,有长有短,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独特的叙述节奏。
翻开《时代大决战》的目录,单看作品每一章节的标题就能发现不同章节的叙事速度和叙事力度存在差异。作品第一章的标题是“冲锋号响起时”;第二章的标题是“出征乌蒙山”;第三章的标题是“决战时刻”;第四章的标题是“精准的功夫”;第五章的标题是“沙场铸铁军”。五个章节正好按照“开端——进展——高潮——延续——结尾”的次序展开。相较而言,第三章“决战时刻”的叙事速度明显地快于第一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五章的节奏。第三章“决战时刻”分为“一月烽火”“二月暖心”“平地惊雷”“万家灯火”四个小节,作者在这些章节里通过大量的细节增加叙事力度,密集地呈现扶贫“战场”的镜头,不断地刺激读者的视觉,制造强烈的视觉轰炸,以此形成紧张刺激的叙事节奏。全景式地展现各个扶贫项目的开展情况,真实还原整个扶贫战场“会战”时惊心动魄的场面,把“决战”的紧迫感逼真地刻画出来。同时,把作品中的扶贫“大决战”推向了高潮。
其实,作者在取书名时就别出心裁,《时代大决战》为什么把攻坚扶贫称作“大决战”?不仅是因为扶贫工作像战争一样艰难,而且扶贫工作像“大决战”一样紧迫。这是一场与贫困作斗争的战役,与时间赛跑的战役。作者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把它定位为“大决战”,用战争的形式、进行曲的节奏推进叙述。在扶贫“大决战”中,每一个阶段都有无数的任务,而每一项任务都是一场事关战局胜负的“歼灭战”。时间就是号角,任务就是冲锋号,二者共同奏响了“大决战”的进行曲,把“大决战”的紧迫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作品中,作者把扶贫看作为“大决战”,以战斗的进行曲的形式推进叙述。作者在叙述时多次引用《孙子兵法》里的句子,把兵法巧妙地融入叙述中,使得作品节奏感非常强烈,富有“进行曲”的旋律。比如在第二章“出征乌蒙山”一节中作者写道:
所谓攻坚战,是针对强大的防御方发起的战役或战斗,《孙子兵法》中的“上策伐谋,中策伐交,下策伐城,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所提及的“伐城”就是古代的攻坚战。……但攻坚战又是扭转胜败局面的关键战役与战斗……眼下的脱贫攻坚战,是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一场新时代的特殊战役。①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88、158、253-254、51页。
在第三章“决战时刻”一节中写道:
一切都是紧张的,一切都是高效的,一切都是以克敌制胜为目的的,叫“战”。战,为我得而敌失,我兴而敌衰,我存而敌亡。将贵智,兵贵精,力贵真,战贵速,此为制胜之道。古老的中国,是战争古国,是战学、战理和战术大行其道的国度,一部《孙子兵法》,包含了缜密的军事、哲学思想体系,变化无穷的战略战术……通常的攻坚战,是无情的。脱贫攻坚战,则是带着情感的一场强攻势战斗。②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88、158、253-254、51页。在第四章“精准的功夫”一节中写道:
《孙子兵法》中早有论断:用兵之法,“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扶贫济困,国之大道,天时、地利、人和诸事具备,于是“法”的作用格外突显,扶贫的战略战术成了关键之中的关键,成败在此一举。③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88、158、253-254、51页。
作者把《孙子兵法》中的智慧与扶贫攻坚联系在一起,以战略家的眼光纵览扶贫“大决战”全局,以战争进行曲的形式推进叙述,是该作品显著的叙述特点。“进行曲”式的叙述增强了作品的节奏感,突出了作品的情感线、故事线,使得整部作品一气呵成,气势连贯,气势恢宏。
何建明有过军旅生活的经历,在他骨子里还保留着军人的风骨。他说:“我是军人出身,即使离开了部队几十年,也仍然没有丢掉军队雷厉风行的作风,这种作风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里。”④何建明:《时代大决战》,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年版,第 88、158、253-254、51页。因此我们在其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与“战争”“军旅”“战场”等相关元素。《时代大决战》中“战斗”的味道非常浓厚,浓浓的“战斗味”正是一曲激昂的进行曲。
结语
报告文学作为非虚构叙事文体,艺术性仍然是其重要的艺术追求。我们不能因为内容的纪实性而忽视表达的艺术性,缺乏艺术追求的报告文学作品,必定不能成为优秀的文学作品。何建明是一位有情怀、有追求的作家,他创作每一部报告文学作品,都力求在艺术上有新的突破。《时代大决战》这部作品在第一人称参与式叙事、“影像化”的叙事、“进行曲”式的叙事节奏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时代大决战》一如既往地关注现实、发现日常生活中的真善美,将人民性、思想性、时代性有机结合在一起,不仅写出了时代精神,而且发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声。作者用精妙的手法,开阔的视野,丰富的内容,艺术地呈现了脱贫攻坚的历程。作品既有国家的高度,又有百姓的情怀;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有现实的深度;既波澜壮阔,又温情脉脉。因此,《时代大决战》是一部以中国精神,书写中国社会、中国经验,反映中国问题的成功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