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笋一春盘

李彦鹏

那清香莹润的蒿笋一春盘，常常在我记忆的底片上，显影……

小时候，故乡老屋不远处长满翠竹的土丘仿佛有无尽的魔力，使我一次又一次拗着奶奶带我去挖笋，做清炒竹笋吃。这时奶奶总笑着拿起锄头，带着我走在冬春之交的暖阳里，一路欢笑……

今年春节回到故乡，竹林被伐了。土丘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截竹竿，仿佛喑哑地诉说着什么。城市的铁轮正向着简单纯朴的乡村压过去，在土地上投下巨大而冰冷的阴影——奶奶说，这里很快就要开发了。我呆滞地看着老屋，看着土丘，脑海中浮现出童年那些夹杂着泥土芬芳、闪耀着金色阳光、遍生着挺拔翠竹的记忆碎片……

这一片记忆，弥漫着竹林特有的馨香。奶奶扛着锄头走在前面，拉着我去挖笋。小路在竹林间曲折蜿蜒，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间碎金一般洒下，在奶奶的衣服上点缀一两朵金色的太阳花。于竹林深处发现一株老竹，奶奶眯起眼睛，端详着地面。忽然，像发现了猎物似的，奶奶如老道的猎人一般，笑着点点头。她用锄头轻轻地向着地面一处隆起挖去。刨开地表的土层，找到笋尖，奶奶小心地将周围的土翻开，一株冬笋露出了头。又一锄下去，“哗”地一声，一株白白胖胖的冬笋就被挖了出来。奶奶自豪中带着慈爱朝我笑着，又领着我继续寻觅竹笋……

这一片记忆，氤氲着炊烟与笋香。奶奶在厨房里为我烹调清炒竹笋。去除笋衣，焯水放盐。捞出后沥干水分，切片。菜刀与案板合奏出一曲声势浩大的交响乐。紧接着，奶奶点燃土灶下的柴火，在锅里倒入油。锅烧热后倒入泡椒蒜末，“滋啦”一声，辛辣之香刺激着鼻腔，柴火与油锅噼啪的声音冲击着耳鼓，火舌舐着乌黑的锅底，满屋弥漫袅袅的炊烟……奶奶很快又把笋片倒入锅中，熟练地操着锅铲，铁锅与铁铲的碰撞声不绝。撒上调料，点缀上葱花，一盘清炒竹笋就出锅了。这时夕照从厨房的木门间斜射过来，在地上投下一抹浅绛，将弥漫的炊烟照得黄灿灿的，那炊烟升腾起伏又旋转交织，依依不舍地从烟囱里飘向远方。奶奶慈祥的眉梢迎着余晖，满头华发也变得耀眼。站在那明丽的一隅，向我微微地笑……

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飘来，飘进了回忆又飘回了现实。那香味唤醒了嗅觉与味蕾，融化了冰封的记忆——闻香望去，奶奶端着一盘清炒竹笋，正向我招手。这时西方红艳灿烂的晚霞正爬满天际，晚风拂动着奶奶的衣袖与银丝。这情景与记忆中的一脉馨香重合凝聚，一时间我竟分不出这是现实抑或梦幻。“吃年夜饭喽！”奶奶微笑着喊道。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像个小孩子一样，灿烂地笑着，跑去……

饭桌上，我想到土丘上被伐去的竹林，不觉一阵战栗，心底泛起一圈圈怀恋的涟漪。又见桌上一盘竹笋，那么真切地向我微笑，不由得疑惑起来：“奶奶，您从哪儿挖的笋子？”奶奶眯起眼笑了：“傻孩子，这不是我挖的，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我怔住了——老屋和集市隔了十里远啊！想到年逾七十的奶奶走十里山路去集市买笋子，心底一阵酸涩。奶奶向我的碗里夹着竹笋：“尝尝，知道你爱吃！”我看着碗里的笋子，清香扑鼻;夹起一两片放进嘴里，一股盈润清甜在口中化开，又滴落在心田……

常常忆起远隔千里的故乡，想起那土丘上葳蕤的竹林，低矮却温馨的老屋，而奶奶站在那弥漫着炊烟的余晖中，向我招手、微笑……

‖云南大学附属中学121校区

这一盘贯穿文章始终的清炒春笋，可不是简单的一道小菜，春笋的背后，奶奶的身影一直都在。小時候，挖竹笋的路途是那么有趣，奶奶带着小作者，在暖阳的笼罩中一路欢歌，到竹林里找寻胖胖的笋娃娃。奶奶的衣襟上别着阳光织出的金花，手下的锄头像魔法师的魔杖，一挥一就间，白白胖胖的冬笋就被挖了出来……炊烟与笋香伴着奶奶慈爱的笑脸，一盘盘清炒春笋成了小作者童年记忆里的最佳美味，也成了奶奶最朴素的爱意表达。哪怕竹林被砍了，竹笋不长了，奶奶走上十里长路，也要为回家的孙女做出这道喜爱的菜肴。

依然是奶奶拿手的清炒春笋，放进嘴里也依然盈润清甜，然而心底的感动却化作滴滴泪雨，无声洒落心间。

【适用话题】爱的味道;难忘那道菜;那滋味永不能忘……（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