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柴火
2020-11-20
一个乡下人来到城里生活,告别的东西实在太多。其中有一样,算是彻底地告别——锅台。没有了锅台,也就没有了炊烟;没有了炊烟,饭菜似乎就少了原汁原味的清香。农家蔬菜的清香,木柴的清香,甚至还有火的清香。这不是故弄玄虚,火也是有气味的,不同的木柴烧出的火的气味自然不同。
那些年初冬时节,农家就开始准备来年一年的柴火了。差不多有半个月时间,各家都派人到后山去砍柴。我记得中午时分,母亲和姐姐一人驮一捆,大哥则用柴夹挑着一担沉甸甸的柴火回来。大哥砍的柴火都是比较粗硬的檵木、青冈栎一类。这类柴火,母亲说经烧。最不喜欢的是苦槠树,难劈开,而且不好烧,在锅笼口看着是烧着大火,转身到锅台前火就灭了。还有臭椿、漆树,气味难闻,若不小心沾点漆树汁液,弄不好第二天手臂上、额头上就要生一条痒得难以忍受的漆疮。这类树木以后看见,都离得远远的。生怕一阵风吹过来,闻到它的气味,就要生漆疮。
估摸砍了够烧一年的柴火,接下来剁柴码柴的事情我就被吩咐着做了。码柴我开始不在行,有几次靠墙码到差不多一人高,一转身,倒成一大片,既气人又好笑。后来在大哥的指导下,我码得像一堵稳稳当当的墙。
有了这么几码柴火,母亲心里就不慌了。生火做饭的时候,母亲在锅台前切菜炒菜,我就到锅台后看火添柴。各种柴火在锅笼里噼里啪啦地燃烧就像唱歌一样,但燃烧的势头又大不相同。硬木一旦烧起来火旺的时间长,我还可以到外面小玩一会儿;松木一笼火,前脚刚出门,火就跟着捣蛋似的变小了,母亲听锅里炒菜发出的吱啦声小了,便一把叫回我。后来我学聪明了,在想溜的时候,就夹两三根硬柴放进锅笼里再出去。火在锅笼里的样子也是千姿百态:有时像面红旗在狂歌劲舞;有时像火山岩浆在流动;有时看见火仿佛一个人在大笑;有时看见火生气了,老是冒呛死人的青灰色烟……母亲表示,看见火笑,家里要来客人。怪事,还真有几次应验了。
在看火添柴的时候,遇到红薯、玉米收获的季节,我常悄悄地将一两个红薯或是玉米埋进火堆里烤,然后耐心地在一旁看着。母亲都不需要问,就知道我干了什么,那红薯或是玉米的清香早透露了我的小秘密。在给母亲打下手的时候,我得到的奖赏就是试菜。一道菜烧好,母亲总是让我先尝。家里如果来了客人或是请匠人做事,这一天所用的柴火绝对是最好的。
好柴烧好火,好火烧好饭。用炒过菜的锅烧饭,米饭香润,锅巴香脆。吃完米饭,铲片锅巴一对折,里面夹点菜,或是抹点辣椒酱、豆腐乳,真是人间美味啊!
如今,这些生活场景在农村也越来越少了,老百姓也喜欢上了电气化的生活。当暮色降临,我在自家厨房打开燃气灶做饭时,记忆总是会浮现,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看见母亲在锅台前忙碌的身影,看见那漆黑的烟囱里升起一缕轻盈的淡蓝色的炊烟。它们仿佛是天空的云朵,缥缈在村庄的上空,然后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