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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欢宴

2020-11-20■韩

长江丛刊 2020年19期
关键词:内江生命

■韩 东

深渊和漂浮的想象

他喜欢下雨,她不喜欢下雨

无论喜不喜欢,他们都听着

雨在窗外噼里啪啦地下着

落在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上

假如没有屋顶、树叶,没有地面

雨下着,而且很大

那是多么多么的可怕

他们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但知道雨疯狂地下着,没有间断

这是他深爱她的理由,在一个雨夜

加上一些深渊和漂浮的想象

心儿怦怦跳

田野离我们很远

去往另一个世界。

兴师动众,还要过江。

那么多的泥巴,他站也站不稳

就像从此以后就都是田野了。

不要离大路太远

就在它的边缘徘徊。

妈妈回过身,招呼他走得更深一些

在妈妈和那条大路之间他犹豫不决。

她那么开心,开始舞蹈

做出他从没有见过的动作

喊出他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和田野里的响动倒很符合

和鸟儿呀、风车呀,和风是一种性质。

他们渐渐地和田野同质

不再是他的父母了。

他在一堵墙壁似的水牛前面停下

爸爸让他摸牛。黑不溜秋的

颤抖的,移动的……难以言喻。

他有一点兴奋,又摸了一下

夜读

雪洞就是雪山岩壁上的洞穴

她在那里修行,不是做什么

而是练习不做什么。她做到了。

她说从来没有感到过孤独

因为不是一个人,她和自己在一起。

设想她看下去的视野。天在降雪

从雪片飞舞的缝隙中看下去。

久而久之,目光就像雪一样

在内江地区花萼湿地公园的生态设计时,应该将其设置为“一核多点”的一条具备生态设计要素的绿廊,使其发展成为内江地区著名的休闲娱乐地带,成为内江地区的建筑地标。在这一基础上,进行花萼湿地公园的生态要素设计时,应该遵循以下几点原则:(1)在进行空间布局时,需要与内江新城的CBD计划遥相呼应,同时在功能配置上也需要有效结合内江新城的CBD计划;(2)在生态地形设计时,应与施工现场的蜿蜒地形相互融合,最终形成流动的空间与道路形态,凸显出花萼湿地公园的多层次感。

飘落到每一件被看见的事物上

瞬间融化。那是渗透的标志。

我渗透到这本书中的故事里

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灯光格外明亮

(似乎因为夜深人静,电流突然充足)。

读到她生火做饭,影子

被映在很浅但发烫的洞壁上面。

我的房间和她的洞穴没有不同。

我们都离开了母亲,奉命

在这世界上独处。我的静夜之时

略等于她的觉者生涯。单独而非孤单的雪花

在火焰里起舞,甚至来不及触碰。

殡仪馆记事

很多次去过那里

但无法写好它

心里面有一种回避

不是恐惧也不是悲伤

只是无聊。

所有的事都变得没有意义。

一切都是大理石的

贴在墙上或铺在地上。

盒子也是大理石的质材。

如此庄重,但如此寒酸。

万物的里面都没有东西

一切所见都不是其自身。

当我哭着走下台阶

碰见一个女人也在哭泣

我们泪眼相望,彼此

似乎怀有深情。

但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她递过来一块手帕——这太过分了!

那里的手帕也不是手帕

只是事实的一片灰烬。

白蛆

一条白蛆在蠕动

像一粒大米,或者像

大米煮成的米饭。

米饭在蠕动

它是荤的

有其生命

不是尸体。

蠕动其上的地面颜色较深

有点潮湿

微风吹过

草叶晃动

但白蛆不动。

它没有被风儿吹动

是自己在动。

某种力量源于自身

被自我掌控

从东边慢慢地移往西边。

一种和我们类似的被掌握于身体的力量。

不信的话

你就抬起脚

踩破那截蛆。

我们显示了自己的力量

而让另一种比我们渺小的力量

宣告破产。

现在

风可以吹动那截瘪下去的尸体了。

蛆的体液被土地吸收。

生命中的欢宴

我们需要生命中的欢宴

因为我们都很饥饿。

在桌子边上已经坐好

灯光照耀着洁净的餐具

从厨房飘来饭食的奇香

那一刻我们可以忍受。

这时候有人会把话题岔开

说一些比较体面的事

也可能比较猥琐。

另一个人已经打开了红酒瓶塞

疏通喉管,向肠胃预告。

和宴会的结局相比

有一阵我们无不眉清目秀。

如果时光就此停顿

也许就是一种此世的圆满。

即使是在厨房工作的人

也感觉到了祥瑞的气氛。

他们要满足需要被满足的人

他们的满足就是他们的满足。

于是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从清晨采买开始的备餐

到这会儿已经过了若干阶段。

窗外的一棵树结有硕果

果实就要降落,但尚未降落。

如果时光就此停顿

就是一种施与受的圆满。

我们生命中的欢宴不是比喻

是确实的吃喝。在此仪式中

总是和另一些人在一起

印证一种心情,履践一套程序。

哪怕是夜市的路边排档

当年黑灯瞎火的广州

只有李苇和我。

我们交谈,等着上菜

那份笃定和寡淡远胜任何美食。

夏夜的凉风不知礼数

但也被纳入到一个人的好客

和两个人的对饮中。

抱着我的狗

我抱着我的狗

它的身体暖暖的。

天气变凉了,我又感觉到

生命异乎寻常的温热。

它是母亲去世那年被抱来的

我母亲的手也曾是暖暖的。

今年它十岁

脸上长毛覆盖,看不出衰老。

它再老也是我的孩子

就像父亲去世时正值壮年

他再年轻也是我父亲。

所有的这些都让我怜惜

因为生命没有实现的愿望。

母亲想长寿,我父亲梦想不朽

我的狗大概想免于作为狗的恐惧。

但愿我永远不被别人怜惜

要么实现了我的愿望

要么我不曾有任何愿望。

我的愿望可能是冰冷的

不应该是暖暖的。

夜游新加坡动物园

我们怜悯动物

因为没有寄居在那样的身体里。

即使在林中的月光下

我也愿意是一个人。

不愿意像大象那样有力

像雄狮那样威严

像蛇那样游动。

我们渴望力量和尊严,渴望自由

但不愿是这三者之一。

当我们还是我们

就无法想象无形的轮回。

我们渴望月光

却制造了一种叫做“月光”的灯效。

渴望和动物兄弟般地接触

但把自己关在兽笼似的游览车里。

我们和它们之间隔着一个形体

中间是大片林木。

最多成为一棵树

那是我们的底线。

有什么难以逾越却注定被逾越

就像胸膛的这颗心狂跳

因为哀伤也由于恐惧。

直到闭园熄灯,它们

才得以安享亘古以来却如此短暂的夜色。

我们要到死亡以后。

搬家记

我们把家从江南搬到了江北

从文明之地般到了野蛮之所

从灯火辉煌搬到了鬼火点点,甚至

水管里流出的水都带有腥气。

其实只是一江之隔,每晚我们隔江

望着那业已完成甚至完美的新城。

深黑的天空将散射多余的光收束住

我们眼里所见既璀璨又宁静

是我们生活在那里时没有意识到的。

我们下楼,发动汽车

在另一边畅行无阻的公路上跑着

眼睛适应后渐渐能分辨出月色星辉

铺洒在又黑又野的大地上。

在那条沿江而行的路上

我们终于找到了故土的感觉。

与江水齐头并进,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你说:这里就像阴阳两界。

我说:我们就像在边境上巡逻。

你说:好在我们都到了同一边。

我说:我们始终都在同一边。

汽车后备箱和后面的座位上

塞满了塑料箱、杂物和我们的行李。

时空

四十岁到六十岁

这中间的二十年不知去向。

无法回想我五十岁的时候

在干什么,是何模样

甚至没有呼啦一下掠过去的声音。

一觉醒来已经抵达

华灯初上,而主客俱老。那一年

我的一个朋友在外地车站给我打电话

他被抛下那列开往北方的火车。

我问他在哪里?地名或者标志

他说不知道。看着四下陌生的荒野

男人和女人,或许还有一头乡下骡子

他又说,只知道在中间……

电话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哨音

和朋友绝望的哭泣,我说

回家吧,你们已经结束。

甚至这件事也发生在我四十岁

他三十多岁那年。

此处风景

我们住得太高了

窗外偶能看见鹰在飞翔。

与大楼平行,有时靠得很近

一侧鹰眼的目光射进室内

吊顶上的灯突然就亮了。

大楼位置不变

是鹰在转向,盘旋

用另一侧的眼睛证实着什么。

傍晚时分,白昼般的灯光里

孩子无忧地在瓷砖地上爬行

鹰隐藏于渐黑而广阔的天空

像一抹云影。

并不是因为鹰

而是瞬间涌入的夜色

让我关上了窗户。

深夜,地下停车场

深夜

我叮铃哐啷地在地下停车场里走着。

当我停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万籁之声

没有宇宙的背景音噪

感觉到我是在一个很深的地方

在下面。而我的下面(地下)

已不复存在。所有的物质都在我的上方。

无声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分量

而声音只是看得见的亮光。

头顶的日光灯管引导着我

一切都以图形的方式展开。

每个路口都没有风

每辆汽车都气味尖锐

万物停止在那里都像不会再一次启动。

我又开始走,叮铃哐啷

只显示为一只暗中的耗子。

孩子们的合唱

孩子们在合唱

我能分辨出你的声音

我看见那合唱的屋顶

我看见那唯一的儿童的家

然后我看清这将要过去的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集体

这些不朽的孩子站在那里

没有仇恨也不温柔

他们唱出更广大的声音

就像你那样安静地看着我

我猜想你的声音是实质性的声音

广场上,孩子们交叉跑动

你必将和他们在一起

不为我或者谁的耳朵

永远不对着它们小声地唱

这支歌

韩东,1961年生,小说家、诗人,“第三代诗歌”标志性人物。著有诗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随笔言论集等四十余本,导演电影、话剧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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