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草木共清欢
2020-11-19文
文
赏心只需三两枝
早晨上班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小区里的杏树婆婆娑娑地开出一树粉嘟嘟的杏花,一朵朵白色的花朵似一只只粉蝶在风中轻舞着,心中甚是欢喜。赶忙给好友发微信“杏花开了,咱们这个周末去阁条沟赏杏花可好?”朋友马上回复“好呀!好呀!”
她的语气里透着欣喜,我的眼前花开似海。每年的春天,阁条沟的杏花开放的时候,我们都像探望故人似的来到这个小山村。不是所有的花开都能让人为之动容,为之跋山涉水。“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世上的花朵千千万,能够让我们赏心悦目的,只有两三朵。在我们的眼中,能把一条山沟变成花谷的杏花,就是春天的画家,它把荒寒枯寂的沧桑调成生机斑斓的亮丽,并源源不断地发亮、飘香,这足以让人悸动,让人赏心悦目。站在阁条沟的山脊上眺望,杏花如云,袤如雪野,满眼涌动着滚滚春潮。风吹来时,它们又像万群驰骋的绵羊,咩咩咩地奔跑开去。让你不禁在心底暗暗地感叹,这不仅是一场季节的轮回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更是一场生命的怒放,和一曲致敬农民的田园牧歌。
大师黄永玉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白天晚上,远近都是杜鹃叫,哪儿都不想去了……我总想邀三两好友远远地来看杏花,听杜鹃叫。”这是我看到的写杏花最好的话,也是最能说到我心坎里的话。
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我总是急不可耐地放下手中所有的活计,与友奔赴阁条沟。而每一次与我结伴前来看杏花的总是那三五好友。因为共同的爱好,我们有一份无言的默契。一声呼唤,如约而至。我们都喜欢山野,喜欢泥土,喜欢山野里泥土上自然生长的一切真物。也许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原因,我们特别喜欢阁条沟那些沐雨经霜的老杏树,铁铸般的树干,苍劲有力,骨感犹存,黑色的枝桠,直指天空,开起花来,圣洁似雪,就像一位慈祥的老者,守望着这一方山水。
世间所有的痴迷,都是从中意开始,就像我们,中意山川与草木,中意文学与摄影,中意这春风里绽开的花朵、蔓生的新绿。因为中意,我们死心塌地的喜欢。每一次来到阁条沟,我们都会兴味盎然地拍照、写文,在春光里静静地浅吟低唱,依着杏花的脉络活色生香。在我们的心里,荒凉之下,这一树一树杏花乍现的惊心动魄就是最美的。我们用镜头捕捉杏花的恬静与秀美,用淡淡的笔墨,在心里描摹着这份清醇与淡远。因为这份喜欢,让我们狭小的生活圈里增添了一份不可多得的美好。
也许是天性使然,我一直很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真正的朋友之间交往,不需要有大风大浪一样的日子,要像水一样平淡而自然,像水一样清澈而透明,像水一样纯净而绵长。在这世上,能够结成这种友情的就是彼此志同道合又情投意合的朋友;就是彼此肝胆相照又荣辱与共的朋友。
放眼望去,茫茫人海,我们认识的朋友很多,而能够敞开心扉又惺惺相惜的只有寥寥几个。有的人,来了又去了。有的人,渐渐淡出了你的视线,那份情谊终将随风而去。岁月是份考卷,生活自会大浪淘沙,幸运的是,在蓦然回首时,总有几个屈指可数的朋友,安然而来,静静守候,不离不弃。只因那份无言的懂得,虔诚笃定又诗意盎然地彼此念念不忘。
有人说:朋友不在多,在哭的时候,能找到一个肩膀就行了;朋友再多,如果当你绝望时,一个也没有,也等于没有。深以为然。
前年冬天,母亲溘然长逝,很长时间,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正是友情的力量,帮我一步步走出孤寂与伤悲,摆脱画地为牢的桎梏。我很庆幸我的生命中,拥有这样几位极其珍贵的将心比心的朋友,他们由内而外散发着彩虹般的光芒,值得我用生命去珍惜与濡养。这两三朵娉婷的花,在我生命的四季里静静地开放,永不凋谢。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能做到三两枝,已经很好,不必多。真正的妙处在于,与三五知己,经常围坐,品茶饮酒赏音乐,这样的人生,是何等的闲适。也许无需言语,只要彼此懂得,未尝不是一种更妙的意境。
窗外有片迷人的绿
倏忽间,气温一下子升到了25度,初夏的气息渐渐浓郁。
晨起推窗望去,满眼漫无边际的绿,无遮无挡。天空被刷得干干净净,是夏日才有的纯蓝的天,还有一朵一朵净度很高的云,白得忍不住想伸手摘下一朵。
因为身体有恙,半个月没有出门,浑然不觉日影飞逝。今天下楼,路过小区的花圃,被一片清脆而温柔的绿包围了。嫩绿、淡绿、碧绿、翠绿、黄绿、墨绿 ,在眼帘里,弥望成一片青郁郁沉甸甸的喜悦。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绿树蓬荫,绿意冉冉。
枣树的叶面泛着油亮的光泽,叶间藏着嫩黄的、细碎的枣花,不时散发出一阵微微的清香。高大的合欢树随风舞动它那含羞草状的叶子,把明亮的阳光过滤出了一地细碎的金色。枝叶疏朗的杏树,长出碧莹莹的青杏,一颗一颗青涩宁静,翠得养眼,只看着便口中生津。
很久没有细细打量这些花草树木了,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只觉得呼吸被净化得一尘不染了。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干净得成了一粒绿。
墙角边的蔷薇,仿佛在夜静风闲时,密密匝匝爬满了整座墙院,一朵一朵往外吐,搜肠刮肚,也寻不到妥帖的词句,来修饰它的美。木槿只凭层层叠叠枝繁叶茂从头到脚的绿颜色,就让人想起它那像用上等的绢纸折叠出来的粉色花朵来。香樟淡定地立在风中,不急不躁,那翻卷的树叶,仿佛是万千绿白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树叶一日绿似一日,微风轻拂,比油画还要浓重。孩子们在倾泻的阳光里撒欢地奔跑,骑滑板车,踢足球,欢快的笑声飘荡在浅夏的微风中。大人把被褥抱到一楼的栏杆上晒起来,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唠嗑、摘菜、打扑克,大人们在做这些琐事时,是喜悦的,是开心的。
看着这一切,让我忘了时间,忘了惆怅。柔软的心在这漫溢琐碎里温润着。
初夏的到来原是一个闪亮的时刻,风清日朗,让人步履轻盈。
回想几个月前,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扰乱了本该生机盎然的春天,一切变得沉重而寂静。几乎天天禁足在家,与世相隔,与人相隔,与病毒相隔。有时只能透过窗户,看空荡荡的大街,从早到晚,看街灯亮了又灭了。忧虑、惊恐,甚至无措,充斥着生活。随着夏天的到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清新的空气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那些冷清的、萧条的时刻,已经成为过去。地摊经济燃起了这个夏天幸福满满的烟火气。道路两边摆满了初夏时令的瓜果蔬菜,尖尖的鲜笋,圆圆的甜瓜,青青的辣椒,红红的西红柿。这些流动的香气和水润润的绿色,不仅还原了城市的底色,更抚慰了人们近乎焦灼的心灵。
这世上,最是万古不朽的,是绿。有绿环绕,生的趣味,才源源不断。
我喜欢凝视窗外这片绿,它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是我的心情。它次第展现在我的视野,不突兀,也不会戛然而止。我的身体也在时序的变化中,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辽阔。
人至中年,越发喜欢朴素简约的绿生活。一个人的时候,心思简洁亦闲静。斜枝入窗,风移影动,岁月淡而不浓,简而不繁。好似客厅一隅的绿萝,四时犹在,青光不减。
人生静美,赏过几度春花秋月,尝罢几次离合聚散,当是足矣。不必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纠缠,没有那么多的不舍,当放则放。烦恼忧愁,困难挫折,没什么不能扛过去的。懂得适时放手,才能与自己和解。现实逼仄,莫若像草木一样,于一隅安静而生,不惧孤独,不负光阴。
庚子初夏,我蛰居在家,内心一片温和沉静。每日,扫尘做饭,洗衣煲汤,平淡简静,但都是一心一意,毫不疏忽。清炒茼蒿、油焖青笋、香菇烹油菜,这清淡的欢愉胜过山珍海味。“人间有味是清欢”。人间的静美就如这一蔬一饭,平凡淡雅,清欢无限。
窗外已是翠树成荫,再往后,这绿色,愈发得深了。而我在这个夏日,只想守着窗外这一片绿,一帘烟雨,安静地过下去。
满架蔷薇一院香
五月,蔷薇花开了。墙角边、廊亭旁、栅栏上,随处可见密密匝匝的蔷薇,匍匐着蔓延于绿色的藤蔓上,它们相互挨挤着、缠绕着,似一首无声的诗,像一幅立体的画,微风一吹,香气溢满街巷。
单位后院的铁栅栏上铺满了一大丛蔷薇,远远看去,似一面花墙。花开的时候,我每每在院子里站定,目光稍一落下,便可以饱览到它。每天午饭后,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来到蔷薇架下,在厚厚的花帘旁待一会儿,眯着眼睛陶醉于氤氲的香气中。这些妖娆素洁的花朵,就像一群身着白色、粉色、红色轻纱的邻家女子,袅袅婷婷,排好阵势,在明媚的季节里轻声合唱。虽然没有指挥,没有领唱,但是,她们一张嘴,就让人心思跌宕。站在蔷薇架下,心灵憩于这四溢的花香中,对于久坐办公室的我来说,不觉已是神清气爽,疲惫全无。
喜欢蔷薇这个名字,诗意而动听,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轻轻柔柔,有青草绿意荡漾的意味。
记得小时候,奶奶家门口有一汪潭水,沟渠旁,长着一丛野蔷薇,每到五月就开出粉色的花,极香。香里还溢着甜。茎却多刺,每次去掐花,一不小心就会刮破衣服。我却常常顾不得被刺伤皮肤的疼痛,折几支插在清水瓶子里。一屋子的香气,款款地铺开。有蔷薇相伴的日子,贫瘠的生活里增添了几许诗意与明媚。
我所居住的小城,蔷薇到处都是。每次路过五一公园或环保小区的花圃,总能看到蔷薇从墙上垂下柔软的枝条,缀满一朵一朵细小的花,让人眉眼里都充满了安然的满足。坐在金州通往开发区的公交车上,路过金马路、东北大街时,道路两边的蔷薇目不暇给,透过车窗望去,一大片一大片倾泻而下,浅红深碧,汪洋恣肆,汇成一片粉色的瀑布,缓缓地向前流淌。这些带着荆棘的花,如一只只荆棘鸟,在流云似水的年华里,寻找生命中的荆棘树,义无反顾地唱出最嘹亮的歌。
唐人高骈有首写蔷薇的诗,我极喜欢。“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他对蔷薇的描述,可谓入木三分,令人回味无穷,更有一番难得的意境。天渐渐热了,风吹帘动,满架的蔷薇,独自欢笑。风轻轻一吹,满院飘香。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是英国诗人萨松的诗句,可谓经典浪漫。原本不搭界的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后,立刻发生了奇妙的反应和微妙的心理变化。最妙的是“细嗅”两字,读着读着,美感就在心间荡漾开来。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穴居着一只猛虎,只是在虎穴之外仍会盛开着一簇香柔的蔷薇。内心再强大再冷漠的人,也会有柔软而温情的一面。试想一下,当凶猛的老虎安然地蹲在蔷薇丛前,细细品味蔷薇的温软与香芬时,那是一幅怎样美好的画面?
又是五月,光阴落香,蔷薇花开正当时。因为蛰居在家,很久没有出门。今天,当我路过小区一面绿意遍染的墙,看到墙上盛开着繁盛而浩荡的蔷薇花时,几分陶然,绵醉到心里。呆呆地站着看了许久,眼前,皆是丰满的美好,甚爱的真切。
灞桥柳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群芳竞逐。
漫步在春意融融的三月,绿色的律动漫过小城,拂堤的杨柳染醉了春光。人工湖畔,柔柳的枝条已迫不及待地抽出万条绿丝,垂在了明镜般的湖面上。湖水悠悠,像一块无瑕的翡翠,清晰地倒映出湖畔的垂柳与月亮般的拱桥。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了一首熟稔已久的老歌《灞桥柳》。
《灞桥柳》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非常好听的一首歌。当时我很喜欢,经常在播放机里单曲循环,随着旋律反复吟唱。这首歌的曲调是一种秦腔,每一个音符旋律极富强烈的情感色彩。每一次随着歌者的咏叹如泣如诉,柔婉悲怆,总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可能是我很喜欢古诗词的缘故,我尤其喜欢这首极富风雅韵味的歌词。“灞桥柳,灞桥柳,拂不去烟尘系不住愁。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你可知无奈的风霜,它怎样在我脸上流……”听到它,我马上就联想到王之涣的《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联想到李白的《塞下曲》“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教书的时候,我曾多次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边塞诗,戍边将士,远离家乡,在空旷苍凉的西北边陲戍守边疆,生活凄苦,当听到羌笛吹奏着一曲悲凉的《折杨柳》曲调时,就难免会触动离愁别恨。在我看来,《灞桥柳》的意境与边塞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灞桥柳》的词作者是资深音乐人陈小奇,这是他继《涛声依旧》后,又一首根据古诗词意象而创作的歌曲。当时这首歌的演唱者张咪对歌曲意境的拿捏把握也很到位,没有丝毫的粗粝去抚摸和揉搓的感受。歌者动情,听者落泪,声声入扣,绕上心头。每次当我把播放机关掉的时候,曲尾编钟的余音似乎仍不愿离去,久久地在空中回旋。
此前,我从未去过灞桥,更不知道灞桥柳,但自从听了这首歌以后,就对灞桥心驰神往。每到春天染柳烟浓时,我总会触景生情,想起这首《灞桥柳》。不得不说,文艺作品的魅力就是如此强大,一句诗、一首歌,就会让你对某个地方念念不忘。
有人说,灞桥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柔软的地方。据《三辅黄图》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每到暮春时节,灞桥岸边柳絮飞雪,含烟笼翠,别具风致,此时有情人折柳相送依依惜别的情景一直为古往今来的诗人骚客所吟诵。
古人笔下描述的灞桥景致,我已无缘得见。至今,我也未去过灞桥。但是,这座久负盛名的古桥和岸边的垂柳,却一直让我惦念。站在公园的石桥之上,看三月的垂柳从熏风中抽出粒粒浑圆、鲜活的嫩芽,满眼簇新的绿意,仿佛一捧浸得让人心寒的春水,从我的心田深处一掠而过。我很想知道,此时的灞桥柳,是否正如我眼前的绿柳一样,柔情款款,婀娜多姿?漫步桥头,我蓦地发现桥对岸有几株粗壮的垂柳在摇曳着干枯的枝条,那树干弯腰驼背,仿佛是临风观河的历史老人。莫非这就是“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的见证?
暮色降临,一滴一滴的暮雨顺着柳枝滴落下来,敲在石板上,单调中不尽寂寞。我的耳畔又响起了那首一咏三叹的《灞桥柳》,眼前仿佛掠过王维在朝雨、轻尘、青青柳色中“劝君更尽一杯酒”,掠过柳永正吟哦着“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