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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者的价值,生命意义的探问
——王可田诗歌阅读记

2020-11-19党剑

吐鲁番 2020年1期
关键词:麦芒舞者赞美

党剑

阅读王可田的诗,有一种沉重的感觉。从《麦芒上的舞者》到新诗集《存在者》,虽然作者在题材和写法上自觉调整,但在我内心沉重喘息的,仍是同一个词汇:悲怆。

王可田在他的诗歌随笔“木屑集”里,借用心理学的概念,将诗人分为倾向自然的“本我”诗人,经过物化、戴面具的“自我”诗人,以及超脱自我的“超我”诗人三类。

尽管他谦逊地将自己视为“如我辈者,尽管后世习得诗之技艺,但离真正的诗还是很远”,但以我对王可田多年的了解,他就是“本我”一类的诗人,原本洁净、没有面具的诗人,生性善良、待人真诚,敏感、细腻、具有良好的天赋。

生活中的王可田身材瘦削,沉默寡言,身处社会底层,受风霜雪雨的侵蚀,有着与强悍生活抗争的沙哑、坚韧和感伤。他奋力抗争,却被生活的潮水无情裹挟,“无数个我,冲得七零八落”,现实中的“我”被肢解,被分化,被异化,被奴化……

在他的诗歌里,“存在者“的形象抑或本质就是自虐者、囚徒、存在者、匿名者、囚居者……理想的支离破碎,生活之旅馆寄居者的满身疮痍,尘埃里的失落与感伤。

这几乎是一个真正诗人的宿命。荷尔德林、曼德施塔姆、顾城、海子……列举出来,那将是中外诗歌史上一长串让人心碎的名单。其实,伟大的杜甫对于这种天才诗人的宿命,早有认知,所以他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现在,我们回到本文的开头,探讨一下王可田诗歌风格的特质:悲怆。当然,我们会明白,悲怆的艺术风格的形成是多么顺理成章!

王可田诗歌中的悲怆,绝不仅仅是个人际遇的反映,如若不然,他就不是一个优秀的诗人。王可田显然没有令我们失望,他诗歌中的悲怆,也是现代人精神家园失落的悲怆,“岁月的湍流所经之处/我们都是落水者/溺水,挣扎,在漩涡里打转/没有一根稻草能够攥在手心”,而这,甚至就是现代人宿命的悲怆。

他写“黑夜的孩子,绝望的孩子/将自己撕裂”,他写《报废的春天》:“焦黑的雷垂挂树杈/乌云板结的发丝/抽不出一根断裂的闪电。”他写《倾斜的道路》,写生活的封闭和压抑,哭泣和绝望——这同时也是艰辛的道路,坎坷的道路,开拓的道路。

在长诗《歌》中,我更读出了辽阔的悲怆。“万物都将抵临时间的刀口”,“我虚妄的双手不能怀抱你/楚楚动人的火焰般的形象”,甚至,“我描摹一只美丽的飞禽/它的叫声,它的羽毛,它长长的尾巴/然而,就在我堆砌辞藻的间隙/它早就飞得无影无踪”,“我们终归是风化石像上的沙粒”,“轻薄的生命之羽”,“在广袤的时间里”,“究竟在哪里栖身?”

这里的悲伤情绪因为悲剧意识的渗入,升华为悲怆,具有了穿透与超越的力量:“一滴甘露,久历熬炼和蒸馏的甘露/推开层叠的厚墙在物质中穿行/耀眼的白鹤循着永恒的节律翩然起舞/浴血而生的红莲应声燃沸河谷。”

诗人在生活与艺术的双重悲怆中成长:“赞美我吧,厄运/你毁灭一些人,却培育了另一些人/眷顾我吧,厄运/你看他把毒鸩当补药喝下/在荆棘丛中采摘玫瑰//你磨亮那把快镰刀/是要收割我吗?你仍旧引诱我/以死亡之吻上的那一点蜜糖吗?/在你风暴般的喘息声中/我放下恐惧,欢呼致意//你诡异的黑光照亮我的道路/我是你的/你亲手栽种的葡萄树/赞美我吧,厄运/赞美我,就是赞美你辛勤的耕耘。”

他的诗里,几乎随处可见的伤感、失落、无奈、悲痛,甚至绝望,“而我,究竟在哪里栖身?”诗人的发问,更像是质询。

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都是落水者”,在岁月的湍流中“溺水,挣扎,在漩涡里打转”,这就是他的回答,但他没有失去向前走的力量和勇气。

可田从小生活在渭北乡村,后来又辗转漂泊,经历过生活大大小小的坎坷和严峻考验。在生活与艺术的双重背负下,外表孱弱的他竟然迸发出了巨大的创造力,多年来,他先后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芙蓉》等国内一流文学期刊发表了大量的诗歌作品,获第十九届“文化杯”全国鲁藜诗歌奖一等奖、第二届延安文学奖·评论奖等。从第一本诗集《梦的翅膀》,到2009年出版的《麦芒上的舞者》,再到眼前的《存在者》,王可田以自己的创作实绩奠定了在陕西诗歌不容置疑的地位。

其实,对于一位优秀的诗人而言,文本之外,别无它物。

再次回到这些卓越的诗歌文本,老实说,王可田的诗歌总体上不是一种轻松和愉快的表达,甚至常常令人坐立不安。

那些在时代大潮的漩涡里挣扎的,被不幸命运挤压的,被金钱无情裹挟的,城市的边缘人,所有“在城市的后半夜失声痛哭的人”,所有“秘密行进的队伍”,包括带有自身童年影子的“布鞋粘泥的少年”,都纷纷来到他的笔下,进入他的诗歌,建构了悲怆沉郁而又惊心动魄的诗歌世界。

阅读他的诗歌,我没有进入“苹果园”,没有走上“倾斜的道路”,甚至没有看见“黑皮肤的姑娘”,我看到的是“存在者”的孤独、卑微,看到的是时代的不可抵挡、世事的不由分说、信仰的无力救赎。

感谢可田,为我们创造了《麦芒上的舞者》《存在者》这样优秀的诗歌作品,他以属于自己的方式言说,发出的却是关于一个时代微弱而痛切的悲怆之音。

高速发展的商业社会,注定让诗人这个“少数民族”在时代夹缝里沉痛地喘息和歌唱。但是通过写作,坚持不懈的写作,精神的救赎才有可能——我们的后代才会知道“存在者”曾经这样爱过,这样活过,这样伤过,这样悲怆过。

再次感谢可田,为我们这个时代创造了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作品,因为,他是一位生命意义的探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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