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饭香
2020-11-19牧石
牧 石
陕西省铜川市印台区崔家沟煤矿行政事务部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矿区子校上学时,每天路过一个不大的国营食堂,在马路上都能闻到里面飘出的诱人食欲的香味儿,从他临街的小窗口里,还能看到炉台上码放整齐的一摞焦黄的烧饼,柳木墩旁的一盆色泽鲜亮喷香流油的卤肉。馋得我呀,直咽口水。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诱惑,手里攥着几枚硬币,背着家人溜了进去。用五分钱买了碗大米稀饭,静静地坐下,悄悄地打开自己的嗅觉,慢慢腾腾地喝着,美美得闻了一回整天让我垂涎三尺的那股子美味儿。
不想,那美味,连同一碗有两颗大红枣、三四片百合的稀饭的香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严重地影响了我此后的口味,从此便觉得家里的饭没味道,不好吃。
十一二岁那年,母亲带我去铜川,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正儿八经走进了食堂。当时,望着饺子不是饺子、面片不是面片,上面除了油花花,还飘着干瘪了的小虫子(虾皮),闻着鲜香的一碗馄饨,我愣住了。待母亲将一个瓷质的小勺子给我,方才明白怎么吃。抄起小勺呼噜噜的一阵连吃带喝的声响过后,吃的只剩下了一个空碗。我心想,世上不仅有包子、饺子、面条、米饭、炒菜,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暑期,去大姐工作的陈炉镇玩耍,她带我到食堂改善口味。当盛在一个小黑瓷碗里,剥去芦苇叶的两个黄亮黏呼诱人食欲的粽子放在面前,我觉得有趣,这玩意儿还可以弄成这个样子吃。
我人生头一次坐在宴席上,吃到七大盘子八大碗的美味佳肴,那还是作为送亲的娘家弟弟,一九七六年,十三岁的时候,在大姐的婚宴上吃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平时吃的肉和蔬菜,还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花样。觉得结婚好,结婚大人舍得花钱,能吃到许多好东西。
至于后来,吃得多了,见的也多了,尤其是经济条件好了,逐渐就不在意吃了。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吃到过什么样的好东西,一般都不记得了。但却总有一些,还是难忘。
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冬日闲暇,妻子还总对我提起那年春节前,我们还未结婚,去西安游玩吃的一次夜宵。那天冷极了,夜色中,寒风瑟瑟,青年路口的北大街上车少人稀,路边一家小吃店的门前,炉子里喷着长长的火舌,锅里热气升腾,一个个白胖胖圆溜溜的元宵挤挤挨挨的翻滚着。我们在店外戳着手、跺着冻得僵硬的双脚,还愉快的排着队,等着吃到滚烫甜蜜的元宵……
我也忘不了在西安上学苦读的那两年,学校附近的经二路,那家姊妹几个开的小吃摊上的豆芽炒面,一个蓝田人的面馆里的油泼扯面,饭店里两毛五分钱一大碗的啤酒……
我们都记得,那年一个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的好日子,一家人头一次去西安,在青年路红湖街口吃的一回早餐。本来买三个肉夹馍,计划妻子一个,四岁的女儿半个,我一个半。没料想,小家伙吃出了味道,吃到一半时,任凭我怎么劝,也不丢手,见我要从她手里去夺,转身就躲开,硬是吃完了一个。惹得老板和周围食客都笑了。
还有借调省局工作那段时间,与同事在麻家十字,吃的一顿小六家的灌汤包子。那味儿的地道和入胃的感觉,不在话下。关键是吃毕,七八个人抢着买单,一位年长的领导发话说,谁的工资高谁买单。不用算,他的工资最高,自然就由他买单了。一顿饭,让我一辈子记住了一个人。
那年,古城西安下了一场多年来少见的大雪。我独自前往石家庄去看病。买好夜晚的火车票,站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望着路面的积雪和夜空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心情复杂。我想呐喊,我想躺在厚厚的雪地上,我想大哭一场,我想扔掉车票回家。然而,我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沿着大街默默的朝着城市的繁华走去。在东大街上,一阵久违了的扑鼻浓香,将我引进了老孙家的羊肉泡馍馆。出来,周身热乎,不再僵硬,我勉强踏上了去远方求医的火车。
一个多月后归来,古城又是一场大雪,景象与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又去吃了一碗老孙家的羊肉泡。当身上还散发着羊肉和糖蒜的气味进得铜川家门,妻子一见我就哭了。我亦泪流满面。
还有那年春节,大年初三,千里走单骑,我一个人前往宁夏执行追捕任务。在西安乘车前,想到戈壁的荒凉,大漠旷野的寂寥,寒风的凛冽,旅途十多个小时的奔波,归去也不知是何日,我就想吃一碗羊肉泡,豪情出发。
当然,还有五十多年前,我跟母亲回陕北老家,在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食堂吃的一顿饭。食堂只卖名曰粉汤的一种饭。一碗灰色的汤水里,没有一丁点儿油星星,仅有能数清的几根粉条,比筷子还粗,闻起来一股刷锅水味儿,外带要二两粮票才给卖的一个半生不熟瓷硬的包谷面饼子,也咬都咬不烂。我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吃。服务员说这个娃娃不像话,害得母亲尴尬。这顿饭,自然成了后来我给人说陕北人生活贫穷的一个证明。
然而,时隔三十多年,我与母亲再次回老家,一切都变了。从前回去,得两天两夜才到县城。那次回去,傍晚在千里之外坐上的车,八九个小时就到了。凌晨时分,出了车站,大门外还有小吃摊在营业,碗陀、高粱米“钱钱”稀饭、绥德油旋、洋芋擦擦、荞面饸陀、抿节,卖什么吃食的都有。
时值阴历的九月初,黄土高原已进入霜降期,后半夜天冻得要命。我和母亲在一家摊子上坐了下来,想暖和一下身子。在亲切悦耳的乡音招呼下,很快热乎的两碗羊肉饸陀做好了。闻着扑鼻的香味儿,我抓起筷子吃了起来。吃了几口,竟觉得油腻,望着碗里大块的羊肉疙瘩悄声对母亲说:“肉多,太腻了。”
母亲还没说话,只听邻桌一位食客用筷子把碗担得铛铛响,冲着摊主埋怨说:“肉太少了。没点儿油水。”
摊主愣了下,对那人呵呵笑着说:“没听人家说?还嫌肉多了。”那人无语。母亲失笑。
……
回眸过往,我感觉承载记忆的最好东西,莫过饮食的味道。每当从记忆里捞起一些往事,伴有饭香,那往事便会从心底里飘散开来,变得愈发回味无穷……
2020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