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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濞散记

2020-11-18

核桃源 2020年3期
关键词:漾濞石门苍山

秀岭赏梨

路开始颠簸起来。车子下面响起了发动机的剧烈轰鸣。我睁开了眼睛。对于这样弯拐扭曲的山路,我向来只能用闭眼的办法,方能抵住那种天昏地转的眩晕和内心的恐惧。但我此时止不住的却是内心里的那一种悸动。车从漾濞县城出发,向西越过奔腾的漾濞江,从此驶入两山相夹的这条著名古道。在我浅薄的知识内存中,大约知道它始建于汉武帝时代,全线贯彻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那时它被称作是“蜀—身毒道”,身毒即古时的印度,而它却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南方丝绸之路”,也就是说,早在一千多年前,源于成都平原的蜀锦和云岭千山的各种名特,就是通过这条道路源源不断地输往印度及东南亚诸国的。

路出漾濞县城不久,便一头扎入起伏连绵的博南山中,从此又称“博南古道”。山高谷深的特殊地型,加之沿途林莽苍苍、瘴气横生,短短不过一百余里的行程,便造就了它九转十八弯的险恶。同样因为山高道险、气候恶劣,这九转十八弯间,衍生了大量的驿站和店铺,从此博南山间又有了“九转十八铺”之说,路边的柏木铺、秀岭铺和太平铺,都是从两千多年的岁月长河中留下的地名。

然而正如民间的取名习俗一样,地名的来源同样寄蕴着人们对一切美好的期愿,如平坡、永平等等,及至到达之时,才发觉那是真正的崎岖之地。太平的得名之因也大概如此。同行的漾濞作家梅晋敏就出生在古道边的太平村,村边有一条河被称之为“八达河”,她告诉我说“八达”两字源于彝语,原本是指强匪出没之地。查阅地图,我知道太平铺往西就是永平和云龙,而漾濞县南交保山、北接洱源。自古州县交夹之地,向来都是兵匪横生,加之古道山阻水隔,地形险恶,于是不知何年何月起,博南古道上便流传着一首著名的《河赕贾客谣》这样唱道:“冬时欲归来,高黎贡山雪。秋夏欲归来,无奈穹赕热。春时欲归来,囊中络赂绝。”听歌一曲衷肠断,字里行间,道尽了千百年来往来商贾行人的苦痛与辛酸。

颠簸的车轮让我感受到了历史的气息。但更使我心情澎湃的是那一段救亡图存的时间记忆。1938年初,抗日战争进入最紧要关头,东南沿海的所有码头、海面均为日军占领,盟军和华人华侨授助的战略物质无法运抵国内,开通滇缅公路,就成了整个国家生死存亡、扭转乾坤的关键所在。危机关头,滇西20 余万各族民众自带干粮,拖儿携女齐头上阵,在瘴气横行的崇山峻岭和险滩河谷之间,仅耗时9 个月,就用近乎纯粹的手工劳动,筑通了这条全长959.4公里的血脉大通道——滇缅公路。

滇缅公路在漾濞县境内总长63公里,而其中有很大一段里程就是在当年的博南古道上修建的。此时我们车轮底下这段颠簸的路段,就是当地政府着意留下的原路,至今成为一部生活的教材珍藏在漾濞山水之间,成为滇西人民对那段历史的最佳记忆。新中国成立后,又在其基础上建成320 国道,从此成为连通滇西大地的交通大动脉。

然而随着交通的不断改善,特别是后来大保高速公路的贯通,昔日的交通要塞成了绝对意义上的地理“死角”。1987年出生的梅晋敏当然不会忘记,那时方只13岁的她,就曾有过独自一个人沿着这条老迈的公路,从老家太平村一直走到县城学校的记忆,山高路远,漫漫20公里行程,我至今无法想象一个个从大山深处走出的孩子,曾在他们的孩提时代有过怎样的疼痛血泪?又在骨子深处有着怎样的坚韧不屈?她告诉我,孩提时的饥饿让她至今记忆犹新。为了吃饭,那时祖辈父辈们的刀斧,曾让一座座大山化为不毛之地……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漾濞山水地质博物馆般的千奇百态。汽车就在这一道道沟壑与山梁之间盘旋弯转,缓缓上升,我的眼睛亦被车窗外的景色吸引。路沿随处可见的是核桃树和梨树,正是早春季节,一串串核桃花渐渐干蔫凋落,枝头开始长出青嫩的新叶。与核桃相接的是开得正酣的梨花,但它绝不是枯春里的那种单调和寡白,因为树底纯青的或是逐日泛黄的麦苗已在拔节抽穗,各种恰到好处的颜色在这里交融,反倒让眼前的所见变得鲜亮起来。山势不断抬升,视野亦不断开阔,直到离天空最近的分水岭,我终于有机会看清这种独具特色的山水地貌,数不尽的山梁,掩隐着数不尽的沟峡,果然一派千沟万壑之势,但连接这派气象的依然是我刚前看到的那种鲜活与悦目。

梅晋敏告诉我,从江边的柏木直至山顶的秀岭,再到峡谷深处的家乡太平村,包括沿路的杨梅树等等许多村落,这无尽的梨树和核桃树,就是在她离家读书的这短短十多年间逐日种下并不断发展壮大的,如今已在漾濞群山之间绵延数万亩。核桃、梨果成了山区农村脱贫致富的命脉,而树底的大麦、豌豆、荞子、玉米和马铃薯等各种作物,则又兼顾了短期的效益。春来花开,秀岭沿线,数万亩山地一色梨白,又成了一块令人向往的休闲观光胜地……

我们的车停了下来,正好就是那段特殊路段的终点。仅仅9公里,其中的意蕴却难以言喻。随着一色花香走进秀岭梨园,极目远望,这漫山遍野的梨白紧随一线道路伸延至不知边际的远方。一山新绿谱芳华,万壑梨白绣春风。我知道这是一条全新的道路,一个滇西山区农业县在新时代的生态文明道路上开启的绿色新征程。

石门关探幽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地质公园”的大理点苍山,不仅因为神奇壮美的自然风光驰名于世,同时还因为数千年来人类寻访并与之亲近的足迹而留有无数的人文佳话,直至今天依旧是世人心中一个神秘的向往。

位于苍山背坡的石门关就是这样一个神奇幽秘的去处,云遮雾绕、天开石门、碧水幽幽、危崖飞瀑、洞隐桃源、万顷松涛……千百万年来,地质的演变与造化的神奇,在这里幻化出鬼斧神工的自然神迹和迷人风光,从而吸收一代代文人墨客留连忘返,大旅行家徐霞客、被称为“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的状元杨慎和大理一方巨儒李元阳等众多才子佳人,均曾在此留下大量的名篇佳作。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借此次春行漾濞的机会,我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石门关。从漾濞县城往南行车8公里,便来到石门关景区。下车往东,远远就能看到山峡尽头漫山碧透的苍山之中,有一道狭窄高危的石门在云山雾海中隐隐若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几转几弯,石门关就已近在眼前。可像是一种特意的安排,旷野里的风突然带来一场清凉大雨,顿时大雾涌上,前不挨村后不着寨,我们一下子就被雨水和大雾隔在了隐世之外,茫茫然而不知何处也!

幸好几位同行的朋友带有雨伞,雨水持续时间亦不长,俄而太阳一出,则云开雾散。在尘世中钻营劳碌,我庆幸能有这样一场大雨为我涤尽一身俗气,可以一身清净步入苍山。石门关被誉作是“苍山之门”,对我而言这还是一个神圣的心灵道场,十多年前,在我完成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中,就已经有过一次魂牵梦绕的神游。但我想不到它竟是这样奇迹般的存在。苍山之中,陡然出现了一道大约两百米长的一线天深谷,抬头一看,两面光滑的石崖恐有百米之高,危然不见天日,行于谷中,我能清晰地看到两边危崖上颇为对称的山石洞穴,隐隐再现了地质变幻在这座大山上留下的父性阳刚。

然而石门关却绝不缺乏母性的柔美。崖下有路,路下面淌出一涧清水,泉潭瀑布,水流淙淙,往往成渠。而初入关口,我就发现石崖下面苔藓滴露,绿树垂荫,不知何时钻出地面的嫩草已经把山谷渐渐染绿,一直连至峡谷深处的苍松林莽之中,与近处散落的野芭蕉、栗树和各种灌木融成一色。于是,松风、流水、飘云、走岚,相映成景,尽管天空依旧晴好,我却感到一种彻骨的清凉。石门关内无酷夏!这是被写入各种佳篇美文的丽句,接而骄躁狂热的溽夏到来,石门关绝对就是一个避暑度夏的绝妙幽所。

石门一过,地势已随弯转崎岖的小路抬升近百米。绕过一堵石崖,眼前豁然一片开朗,一种别有洞天的意趣不由得让我们惊叹万状,长谷若游,龙行山间,弯转绵延,遥遥不知去处;而两山危崖兀立,高逾百丈,但我已无遐远望,因为山之一侧,又有一线瀑布叠折而下,有如名媛佳曲一唱三叹之妙,尽显山环水绕之美。及至飞泉跌落,则又有老树、虹桥、奇峰、怪石左右相衬,我苦思冥想,却早已语尽辞穷,再也找不出可以描绘这一意境的词句来。

顺着地势稍为平缓的长峡,我们继续向前登攀,拾级而上。这个纯属天工神迹的石门关峡谷,总有一种园林山水的妙趣,有时一堵崖、一块石、一面滩或是一棵树,都好似障眼法一般隐住后面的幽秘,所以我们移步换景,看流泉、观危崖、望长空、叹深谷、赏古树,纵使思虑万千,亦猜不透其中半点机妙。谷中忽见一块巨石,足有数米之巨,旁边却了无土石连接,我听同行的漾濞文友说,有地质专家认为这是数万年前山顶吹落的一块巨石,从此遗存至此。而今,石关门依旧处于地质演变活跃期,这样的事故历史上亦曾发生过……说话间,只听一阵大风从谷口刮过,抬头一望,顶上危崖高耸,让人不禁想起李元阳曾经写道的“忽惊飙从空中飞坠,声如訇雷,凛乎不可留”,不由得一阵后背发凉。

苍山石门关,一个绝美的仙乡险境!奇峰秀岭,绿透天蓝,碧水流泉,鸟语花香,难得这个寻幽探险之机,便是一次难忘的春天行迹!

云上访春

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我皱起眉头,远远望着那个向往已久的云上村落。记得好友杨木华曾经说过,苍山向来天气莫测,山下阴云,山间或许早已飘雨;山下小雨,山间可能会是大雨;山下大雨,山顶或许早已大雪纷飞。但此时,我却见他像个孩童似的莞尔一笑,说:也有可能山下阴云,山间反而会是晴空朗照!

是的,穿破乌云来探春,山环路转始得见,却看你晴空朗照,好一派青草碧云天的岑静!远远看到那一色麦苗青青,田园阡陌,炊烟袅袅,古树挨挨,我又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鸡犬相闻、房舍俨然的景致,让人不禁想起了田园大家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但我明知这不是桃花源,而是苍山西坡的光明,一个神秘得让人无法琢磨的云上村落。

核桃源!我依然还是忍不住地叫出了口。当然我知道这沉甸甸的三个字,至少代表着三层含义,首先最富诗意的,是一本县刊的名字;而其中最具内涵的,则是属于这个县的渊源历史。核桃又称“胡桃”,据说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树种,在中原地区已经种植2000 余年。然而现今考古研究却有了新的发现,有大量明证表明核桃在漾濞生长的历史已经超过3500年。在距光明村直线距离不过三四公里的苍山半坡吃水箐,有一幅驰名中外的苍山古崖画,其中绘有摘果的图景,便有一些专家认为那是远古时期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初民打核桃的丰收景象。

是的,打核桃。我确信自己没有说错。在此之前,我曾经多次来到漾濞,从苍山与哀牢山相夹的峡谷进入,远远就能看到漾濞江两岸密植的竹子,我知道它的存在就与核桃有关。秋来果子成熟,青年小伙子们砍倒长长的竹竿,剔光竹叶就制成了最简单原始同时也是最实用的采摘农具,然后举着长竿用他们厚实有力的双手抖落一地地果子,跟在后面的女孩会沿着一道道沟箐把果子拾回来。那时的漾江河谷,到处一片情歌传唱!

我深知这其中最动人的景象,就发生在我此时立身的光明村。其实当车子开到山下七弯八拐的半途,我就已经清楚地看到车窗外面密植的核桃树,但来到村边,接着又跟随大伙一起走进村心,我才觉察到“核桃源”三个字赋予了这个村子最贴切的意蕴。因为相较于那些幼树,这里生长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古树,100年、150年、200年、300年、500年……看着那些挂在树上的标识牌,我心里不禁充满敬畏。我深知在时光的长流中,漾濞人民与核桃世代相倚相生,人们用核桃果榨油、做菜、制糖、出售、加工饮料、制作手工艺品,绿化青山、脱贫致富,还可借此传递一生相许相托的衷肠。核桃源,核桃生长之源。而只有在这个古树密集的村落,那些打核桃、唱情歌的故事才会更加动人委婉。

春光明媚。阳光穿透枝头的核桃花,暖暖地照在地上。树下的房舍、田园、流水、院落、空地,一切都变得岑静无比。我喜欢这种被春光修饰的优雅、明净,可以静静地欣赏一色麦苗青青、菜花金黄和绿草如茵,也可以静静地聆听鸡鸣鸟唱、松风阵阵和流水淙淙。然而让人留连的还是这些古老的核桃树,阵势宏大,老态毕显,却又生机勃勃,要紧是尽管树都一样,但居然没有两株是相同的。苍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光明村2400米的海拔高度,让三月的早春乍暖还寒,尚未长出绿叶的核桃树却美态尽显,盘曲的树干如龙如蟒、如游如翔、如坐如立,好不神奇。在这里,它们就是自由生长的宠儿,长在村边、房前、屋后、田头、地脚、埂侧、路心、溪畔,于是村人们也就依了它这种近乎执拗的随性,没有一块地、一间房、一条路是拗着核桃树的习性开垦或修建的。似乎正因为这种和谐相依,茂密的核桃树才可以在这块土地自由生长。据说光明村超过200年树龄的核桃树就达1600 多棵,其中更有1500年的古树,被村民敬称为“核桃树神”,每年秋收时节,村人们都要在这里举行隆重的“核桃节”,祭祀树神,祈愿来年果子丰收、诸事大吉,用最传统的歌舞仪礼演绎人神共居的千年习俗,将人与自然的和谐一直传承至今。

云上访春见光明。我深信这不仅是个美丽的云上村落,还有云天环绕中的满目春色、妙曼传说!

石竹踏青

毫无疑问,苍山背坡的漾濞就是一个特征鲜明的地质博物馆。一个总面积不过1860 平方公里的滇西小县,海拔高差竟达3000米之多,于是在这块窄小的土地上,高山、深谷、峰峦、平坝、河流、险滩、悬崖、瀑布、泉溪、密林、湿地、冻土、草甸……各种地形地貌尽情交汇演绎,千沟万壑之势独显自然之奇与山川之美。

然而海拔的高差,不仅成就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时还造就了变化莫测的典型立体气候,“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河谷单衣山顶雪”“东边有雨西边晒”“隔沟大雨过不来”……千百年来流传于这块土地的诸多熟谚,不仅透视出一种独特的山水情调,还为物种多样性提供了丰厚的沃壤。就比如每至春夏之交,漾濞山水之间四处可见的野杜鹃,仅仅一座苍山就汇聚了上千种之多。而且让人惊叹的是,它能紧随海拔的上升和气候的变化变换颜色:白杜鹃、粉杜鹃、红杜鹃、紫杜鹃、黄杜鹃、绿杜鹃……海拔越高则气候越恶劣,杜鹃颜色变化也将更为神奇,品类也将更为稀有。

这个春天,我终于有机会在漾濞看一次杜鹃争艳的景象。然而在这里,人们习惯性地把杜鹃花较为集中的地点冠上一个普通家化的名字:大花园。比如苍山西坡、金盏河、龙吐水、安南、马鹿潭等等,哪想到达之后,方才知道那是真正百花烂漫的野地,而且阵势的庞大也让人惊奇,动辄便有上万亩之阔。

石竹大花园就是这样一块纯粹的花海野地。虽然漾濞到处奇峰怪石、竹林遍地,但石竹却与字面上的意义毫无关联,并且令我颇为好感的是有那么多观赏野杜鹃的“大花园”,唯只有石竹与苍山无关。

富恒,这是漾濞西南角一个鸡鸣三县的山区乡。而石竹只不过是群山之中一个连地图上都看不到的名字。山高林密、千沟万壑、地形复杂,这一点,它与漾濞的其他村镇没什么两样,但位置的偏僻,寻访之路却要远比东片的河谷村落更为艰险。清早,我们坐车从漾濞县城出发,往北逆江而上,过不多久便转入一条东西纵向的山谷,从此便在一道道河谷沟涧与山岭梁坡中辗转,攀上一个个村庄,接着又把一座座山都降落到了脚底,直至气喘如牛的车子把我们带到人迹罕至的山巅,或许就是那种伸手便可以招云揽月的高度,有人告诉我说石竹到了。我开始看到车窗外云遮雾绕的密林中,散落着一棵棵杜鹃,而且大都是那种五六米以上的大树。我相信它的存在应该几倍或是十倍地等同于我的年龄。但我更为惊诧的却还是那千朵万朵缀满枝头的阵势,璨白或是白里泛红的茄紫、霞蔚和如火的通红,颜色的交融变换只会让这样的景致变得更加地神奇壮美。

我们停下车来,在一块山间平地近距离地亲近那一片花的海洋。在松树、栗树和许多不知名的灌木之间,密集的野杜鹃如拥如簇,总是一棵挨着一棵,一片连着一片,随着山势伸延至不见尽头的远方。走到一片花中,有的虽只齐腰,但花却开得艳丽,通红通白的态势,大朵大朵缀满枝头,已把绿叶完全掩在了后面;而有的却有两三人之高,立在眼前便是一株真正的琼花玉树。而且让我感叹的是这一株株花树的可爱,或斜或立,或弯或曲,总之千奇百态,每一种存在都是一树美丽的风景。

山势起伏。眼前还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走近每一株或大或小的花树尽情地赏玩、拍照、留影,但我却舍不得摘一枝拿在手里,因为我已然发现,眼前的杜鹃正是那种全然一色的通红。马缨花,我清楚这是野生红杜鹃的另一个名字。我同时深知早年的云南大地交通不便,而穿梭于云岭千山的马帮队伍便是连通这块土地的桥梁,每至春来花开季节,那些遍生于山野的红杜鹃,就常被赶马人一枝一枝采摘下来缚在马头,把一匹匹不知疲惫行走的马儿装扮得更加英气十足。回到坝子、集镇或旅店,他们会将采摘的花儿送给在家持操的妻子、儿女、亲戚,或是情人……送给妻儿的,让人动情;送给情人的,会让人动心。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每一次赶马回来,出入云巅雾海,其实已是在鬼门关外溜了一个来回。山间天象复杂,或许稍稍一阵大雾,有的人就真的不能回来了。所以每一朵遍生野地的杜鹃,都会有一个个凄美动人的故事流传。

为了我们的到达,杜鹃花丛中,已有二十多个穿着节日盛装的彝族老乡热情地打起歌来,围着成一圈,载歌载舞,我在那些听不懂的彝歌山歌中感觉到了他们的欢乐。于是我们举起手机相机,长枪短炮,如同围猎一般把一个个动人的图景摄入怀间。太阳升在正中,天气热了起来,歌舞已经停了,人却不知疲倦,我们便在这些彝族老乡的带领下,在这漫无边际的花树下踏起春来。但走不过几步,就看见一棵被风刮倒在地的大树,熟知杜鹃生长习性的杨木华告诉我,这树应该有两百年以上的树龄。漾濞的大山气候恶劣,有时一阵风对于木质较软的杜鹃便已是致命一击。而眼前的这一片浪漫之色,得来亦非易事,有一位老乡告诉我,杜鹃花对环境非常挑剔,雨少了怕旱,雨多了怕冷;有人试图将之移种山下,却也因天气太热多不能成活。只有风调雨顺之年,花儿才可能如此缤纷浪漫。可见物竞天择,或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顽强的杜鹃花才可以尽情演绎这种争奇斗艳、竞相绽放的大美。

我依旧舍不得带走一朵野花。好友静龙却在花树下给我摘到了一包鲜嫩的野蕨。我要带回城市,让舌尖慢慢品味这大山的出产和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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