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等候招工的人群(三首)
2020-11-18张翔武
◎ 张翔武
[桥上等候招工的人群]
隔老远,跑步的我看到一群人聚在桥上,
像鸟群落在远离市区的废墟。
他们的神色懒散又有点期待,
多数人的脸黑或黄,脸上肉少而显颧骨偏高。
女人们戴了遮阳帽,拎着环保袋,
两三个男人头上各扣了红塑料安全帽,
脚上是胶鞋、雨靴,或品牌不明的登山鞋。
我跑步穿过人群,不管晴天还是阴天,
他们抽烟,小声交谈或打听消息,满口云南话。
有人站在卖烧洋芋的手推车前面
等着一个洋芋在炭火上变成早餐。
停好电单车,刚到的人找处马路牙子坐下,
支起一块纸牌,红漆写着“刮双飞粉”,字丑却工整。
离开家和土地,我眼前的人们被称为“农民工”,
不到八点就赶来桥头,可能有些人起床更早,
等招工的人冲他们吆喝一声,再挥挥手。
一个男人像鲶鱼挺起肚子挤进人群,
都没察觉手指间的烟灰掉落裤管,
他的眼睛扫向人群时带着探照灯的霸气。
那只夹烟的手扬起来,特别肥厚,
纷纷飘落的烟灰像独裁者的焦虑。
那个胖子始终没来,他是我想象中的小包工头,
我宁愿自己是那个胖子,兼有赚钱的狡黠与待人的厚道,
每天大摇大摆走进人堆,挥挥戴着金戒指的手。
一辆亮闪闪的面包车停在桥栏边,人群立即围拢,
车里的人说了几句,随即响起一阵起哄声,
几个女人面带失望走开。
我回头望了一眼,在阳光照射下
新建的几幢电梯房外墙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在云端,具有遥远的美。
桥上的人们没有哪个抬头仰望天空,
他们继续等着,念叨今天有没有活儿。
[情之安魂曲]
突然门开了,有人来问茶叶在哪,
他似乎没有看见我们正在交谈。
我想怒骂,把他赶出门外。
你耐心回话,他要的茶叶摆在货架哪个格子,
这时候门外传来更大声的喧闹,
似乎一辆大巴在冷门景区门口呕吐了满车游客,
他们叫嚷着要水,上卫生间,买廉价纪念品。
来人放下钱拿起一盒茶叶转身离开,
门外人越来越多,走来走去,
他们高声大气,像催你赶快出门。
他们徘徊门外,鞋底摩擦地板
仿佛无数支琴弓滑过大提琴弦。
我摸摸被子,里面空空,你已不在,
我醒来,在昆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
修建的一个小区一套房子里。
除了楼下那些日常的嘈杂,
一阵大提琴的低音从街角升起,
我站在窗口,你早已挤进人海。
琴声涌起,隐忍的音质回响城市上空,
云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漂移。
在琴弓敲击下,一个日子
割成两半,一半飘了一朵云,
它的内部饱含雨水和灰尘。
你的衣柜里藏了一把大提琴,
我的书柜里也有一把,
你的曲子不同于我的曲子。
接近零点,我匆忙横穿街道,
冷不防,大提琴声又开始响起,
头脑闪回风暴来临的那些晚上——
我们宅在一间小小的公寓,
在雷鸣雨急的水世界,
整幢大楼摇晃着航行了无数个夜晚。
琴弦颤抖,琴箱嗡鸣,
琴弓拉到尽头,那个日子是你的,
也是我的,如今各是各的,
一对恋人合作的那首曲子飘散雨中,不可拷贝。
[在寂静中]
在城里,我住古老的房子,
越来越像我爸不爱说话,
对世事往往加以冷眼。
许多问题蹦到我的胸口,
那种啪喇声扰乱河面的平稳,
无数圈涟漪荡漾
向水天相互进入的远处。
一条鲤鱼冲开水体的天花板,
弓成银亮的问号
又转身返回波动的黑暗。
在下午的阳光中,
河里常常会有鱼跃出水,
我试图打破所在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