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2020-11-18胡国智
胡国智
前些日子,父亲再三嘱咐,要我回趟农村老家,把他那辆尘封已久的永久牌自行车带到城里来。因为城里开始禁止无牌无证的电动车上路了,一把年纪的父亲又不愿考证,买菜和出入甚为不便,他便又突然挂念起十多年前陪伴他的那辆家什。
我对父亲说:“这么老的自行车,都成古董了,不好使,不如买辆新的吧?”。父亲却说:“新车用不惯,带出来上点油,还是旧车好使”。其实父亲是想为我们省点钱,也是舍不得他那辆自行车。
父亲以前是镇上的投递员,负责镇上、村下报刊的投送。那年代,自行车是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父亲的自行车是报社配发的,报社要求配给的车要用到残旧了不能使才能换新的,别的送报员五六年换一辆,唯独父亲这辆自行车是他一进报社直至退休都是唯一的一辆交通工具,算来有30年的历史了,父亲的自行车那么耐用,跟父亲爱车的性格分不开的。父亲的自行车隔三岔五就上一下油,大凡遇到下雨天,父亲披雨带泥回到家,还顾不上擦擦脸上的雨水和裤腿上的泥泞,就赶紧找来块破毛巾,去拭擦他的自行车,尤其是车轮钢圈,他说不擦干,就容易生锈,每次都保护好好的,就像爱自己孩子一样。有时还要用手摇几下脚踏板,看看链条卡不卡,一不小心,链条掉了,又得重新拆开链壳,安装完链条已是满手油黑,但父亲每次都乐此不疲。
记得父亲每天早上7点多,就吃了奶奶早早煮好的粗饭,再带上一盅盛有点咸菜的白粥(算是午餐),匆匆往离家10公里远的镇上赶。那时家里穷,父亲在秋夏的傍晚送完报回来,还时常在晚上带着手电筒到水库捕鱼,为的是补贴家用和给我们几兄弟增加营养。运气好的话,父亲出去三、四个钟就会带回一筐鱼,但有时花了一整个晚上才打回那么两三斤。不管多累,父亲从来不误上班时间,想想那时父亲真是像铁人一般,一天就休息那么四五个小时。父亲打鱼回来,母亲就把小的鱼宰好洗净,给家里留出一小盆做菜,其余的大大小小拿到村头叫卖,赚点微薄的收入。
日子在无声的滑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严寒酷暑,还是狂风暴雨,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坚持着自己的职责,靠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穿梭于茫茫人流中,挨家挨户把新报纸及时送到订报人手上。小时候,我体弱瘦小,经常患病。有一次,得了肠胃炎,父亲一大早就被母亲叫起,看着我疼痛难受的样子,他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就用个木座架把我放在前面的车架上(后座要驼报纸),搭着我吃力地往镇上赶,遇到上坡路时,就下车推着我一路小跑。当父亲带我看完医生,打完针时,已是午后,我也早已饥肠辘辘,他便在街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个馒头给我,我吃了两个肉包子和半个馒头,就吃不下了。这时,父亲看着一大堆没有送的报纸说:“快吃完它,今天要到很晚才能回到家了。”我说饱了吃不下,他才接过那半个馒头啃起来,也算是午餐了吧。就这样,我跟着父亲的自行车转到了下午6点多,才把最后一份报纸送到一户人家里,当时一个50多岁看似干部的人正躺在门口的睡椅上,他头也不抬,气冲冲就骂道:“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才送来,牛都回栏了”。父亲一脸苦笑着,连声陪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娃生病了,上午带去看看”。那人又没好气地说:“送什么报纸,新闻都成了历史,下次这么晚送来就投诉你”。这时,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却发现他的眼角闪过一抹红丝,他连忙侧过身去,低着头,生怕我看到,一路上只有那自行车咯吭咯吭的叫声,像是在诉说着某种辛酸和苦楚。
岁月蹉跎,父亲老了,父亲在5年前不再送报了,现在送报的也改用开摩托车了,父亲的自行车也成了那个时代的见证,安静地放在老家父亲房间的墙角下。当我重拾父亲那辆久违而熟悉的自行车时,我的眼泪不禁潸然而下。在那个艰辛的年代,正是它陪伴我们一家度日,现在,想想它又要回到父亲的身边,父亲以往在晨曦和晚霞中忙碌的身影模糊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