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理想:谈谈新时代新文化的“灵魂”
2020-11-18
【内容提要】新中国七十年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人民满意度不断提升。国内外一些批评声音却罔顾这些事实,提出诸多批评。这是缺乏对国家的价值认同导致的结果。本文从文学艺术、人文学术、新闻传播三个方面入手,讨论新时代新文化的“灵魂”——价值理想,认为只有坚持价值理想,才能深刻认识新中国的伟大成就,为新时代新文化做出自己的贡献。
新中国七十年的历程虽然“深一脚,浅一脚,左一脚,右一脚”(王绍光),却获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人民满意度不断提升。2020年7月,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阿什民主治理与创新中心(Harvard Ash Center for Democratic Governance and Innovation)发布了一项长期跟踪的调查报告,题为《理解中国共产党韧性:中国民意长期调查》(Understanding CCP Resilience Surveying Chinese Public Opinion Through Time)。研究者在2003年至2016年进行了8次独立调查,对中国城乡3万多人进行访谈,以追踪普通民众在不同时期对各级政府的满意度。报告发现,中国民众对政府的满意度几乎全面提高,普遍认为政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能力和效率。2003年,中央政府获得的满意度是86.1%,到2016年上升到93.1%;乡镇政府的满意度则从44%升至约70%。报告得出结论:“到2016年,中国政府比前20年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事实上,此类实证研究及其结论所在多有,从总的趋势上不断展现着现实中国。
然而与此同时,对中国的批评或抨击数十年来又不绝于耳。这里说的批评或抨击,是针对道路、制度、意识形态等根本性问题而非具体工作。值得关注的是一批国人也热衷于此,乐此不疲参与这一“大合唱”并构成重要声部。对此,芝加哥大学终身教授赵鼎新的论断令人豁然开朗:体制内的一些得益者与国家之间只有利益认同,没有价值认同(《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
中国一边不断进步,一边不断挨骂。犹如一个积极进取的孩子,一天到晚遭人数落,挨骂受辱。本文拟就此做较粗浅的探究。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
新时代的历史使命凝聚于两个百年中国梦,也就是从毛泽东时代站起来,到邓小平时代富起来,再到新时代强起来。这不仅在于经济繁荣、科技发达、国防强大、人民富裕;而且也在于精神世界与文化领域的蓬勃生气与旺盛活力,尤其是强大的文化吸引力、精神感召力、价值向心力。随着综合国力日益强大,精神文化强起来的问题势必愈发突出。精神文化强起来固然离不开文化市场的大发展、大繁荣,更离不开千里万里心向往之的价值理想,亦即习近平屡屡提及的“灵魂”。2019年两会期间,他看望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并参加联组会时,曾发表讲话《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
中国历史上的盛世,人类文明中的大国,从来都是文治武功水乳交融。新时代的百年未有之变局,已将精神世界的强健、文化创造的兴旺置于首要位置。这既是强起来的动力,又是开展伟大斗争应对一系列危机与挑战的利器。没有精神文化的强大,不仅难以实现两个百年中国梦,而且在发展进程中还将遭遇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武汉疫情期间一度声势汹汹的舆情,就是触目惊心的案例,也提醒一切善良的人们:苏联解体,殷鉴不远。
早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提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手抓,邓小平也反复告诫“一手硬,一手软”的偏差。应该看到,数十年来,在解放思想的时代氛围中,精神文化领域春风荡漾,鸟语花香,不断激活、一路拓展着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除了见诸亿万人的日常生活与心理,在三个领域尤为突出:一是文学艺术,二是人文学术,三是新闻传播。数十年来的进展有目共睹,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国家稳定等无不做出历史性贡献。
与此同时,也应该清醒地意识到精神文化领域的严重危机与严峻挑战。数十年来,文化固然取得大发展、大繁荣,但这种发展与繁荣正如综合国力一样,往往是富而不强,更多尚属虚胖而非健美。
精神文化的强大或健美归根结底在于灵魂——价值理想,就像一个人的强大不仅在于孔武有力,更在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强意志与健全精神,一支军队的强大也不仅在于武器精良而更在于所向披靡的勇气与士气。众所周知,苏联解体,恰恰是在与美国平起平坐,并称超级大国之际,一夕瓦解,风消云逝,一时间连其对手都措手不及而担忧“谁在控制核按钮”。“卫星上天,红旗落地”——苏联不是倒在硬实力上,而恰恰是倒在软实力上,是亡于价值理想的混乱崩溃。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2013),细致入微地记述了苏联解体前后的世道人心,也有益于清醒认识中国道路的风险所在:
一个强大的国家,赢得过最严酷的战争,就这样崩溃了。不是敌人用坦克和导弹干掉的,他们摧毁的是我们最强的一点,我们的精神。
自由就是金钱,金钱就是自由。自由的人民没有出现,却出现了这些千万富翁和十亿富翁,黑帮!你们去喝自由吧!吃自由吧!把这么一个超级大国都卖了!没有开过一枪……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人问一声我们?
程巍在《中产阶级的孩子们》一书中指出的一点,既令人深思,也让我们觉得似曾相识:由于苏联文宣系统失去了文化领导权,结果他们明明说真话,也被当作谎言,而反对派明明在撒谎,也被当作真理。反思苏联的教训,关照中国的现实,文化领导权问题不能不引起高度重视。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就精神文化问题发表一系列讲话,无不关乎文化领导权。他反复强调,人心是最大的政治,而当今世界凝聚世道人心无不有赖文化政治与文化领导权。
事实上,邓小平从改革开放初就反复强调两手抓,两手硬,为了捍卫社会主义的江山社稷,甚至不惜采取雷霆手段。当然,从长时段历史看,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主题与使命,从而难免有不同的盲点与局限。黄平形象地说道:毛泽东时代三十年解决了挨打问题,邓小平时代三十年解决了挨饿问题,未来三十年需要解决挨骂问题。所谓挨骂,无不归结到文化政治与文化领导权的一手软问题。对精神文化或精神文明,从毛泽东时代到邓小平时代都做了大量工作,在经济、国防、外交、科技、民生等百废待兴之际同样卓有建树,同时也留下未竟事业。如今,解决挨骂问题,已经成为新时代精神文化领域的头等大事。
文学艺术: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1954年9月16日,毛泽东主席在制定宪法、奠定国本的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开幕词中,言简意赅地宣示了中国道路的价值理想:“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延安时期,毛泽东曾经热切希望如果有一百个到两百个,系统的而不是零碎的、实际的而不是空洞的掌握马克思主义的人,那么,将大大提高我们的战斗力。而如今马克思主义往往如同形式主义的空话,许多人即便在说,也很少及物,或者与毛泽东当年的期许相反:零碎的而不是系统的、空洞的而不是实际的掌握马克思主义。一批政治精英、经济精英、文化精英对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文学艺术、学术研究、新闻传播三大软实力领域,马列主义的价值理想一度几近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从自由主义到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胡适及其朋友们作为智识阶层的偶像而复活、而膜拜、而流行,就是鲜明象征。一生坎坷而执著行吟中国大地的诗人昌耀,曾以一曲天鹅之歌《一个中国诗人在俄罗斯》感叹道:
这个世界充斥了太多神仙的说教,而我们已经很难听到“英特纳雄耐尔”的歌谣……
也因此,即便追求“正能量”,有时也难免言不及义。近年引起巨大争议的若干影视作品,核心问题都在于意识形态的“失魂落魄”,如《集结号》、《金陵十三钗》、《无问西东》,以及2020年的《八佰》等。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指出的“为什么人的问题”,确实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邓小平进一步谈到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为人民服务。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更提出“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这才是中国文艺的灵魂,也是刘炽等人民艺术家,以及“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作品之命脉。
文学艺术失魂落魄由来已久,且不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仅看法相庄严的文艺理论、文艺批评、文艺创作,数十年来背离马列主义已比比皆是,触目惊心。比如,以鲁迅先生为旗手的左翼新文化横遭肢解,以郭沫若为象征的新中国新文化更是弃若敝屣。相反,曾被大浪淘沙的另类文人,甚至民国政府通缉治罪的“附逆”文人,却堂而皇之,招摇过市。与此同时,戛纳奖、金熊奖、诺贝尔奖、奥斯卡奖、普利策奖等新潮西潮,前呼后拥,波涌浪翻。2005年,一部电影《色·戒》横扫大江南北,主流媒体与文化名流欢呼雀跃。直到几位大学生上书文化部,“严打汉奸文化”,有司才似乎反应过来,然后以常见的方式一封了之。看看当时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就略知文艺领域失魂落魄的状况了。
2018年岁末,十九大刚刚闭幕,一部《不问西东》更让人震惊。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到五化——“去思想化”、“去价值化”、“去历史化”、“去中国化”、“去主流化”,在这部炒得火爆的影片中几乎一个都不少。最明显的一点是,风雨如磐长夜难明的旧中国被演绎得有情有义,重情重义,诗情画意,诸如云淡风轻气宇轩昂的民国大师、英俊帅气满口正义的美国大兵、爱意浓浓的传教士、风吹仙乐的教堂歌,等等。而亿万各族人民翻身解放站起来,意气风发做主人的新中国,却是一派秋风秋雨愁煞人、巫山巫峡气萧森,连保卫干部普通人都不忘丑化一笔:或一瘸一拐,或自私懦弱,或暴戾恣睢。清华百年壮怀激烈的大历史更是荡然无存,既没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一二·九”学生运动、“拍案而起”的闻一多、“宁可饿死,不领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我愿以身许国”的众多“两弹一星”、“三线建设”的科学家工程师,也没有“自强不息”、“又红又专”、“两个服务”、“两个拥护”等精神血脉。难怪一些清华校友看完影片互相调侃,莫非自己上的是冒牌清华。至于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的一百年间,中国人民饱受列强军阀欺凌压榨的滔滔血泪,共产党领导人民艰苦卓绝的苦难辉煌不仅虚无殆尽,而且遭到为所欲为的恣意涂抹,正如中国人民大学青年学者孙柏所言:“特别是发生在毛泽东时代的那个故事段落,彻底暴露着影片创作者对历史的无知,以及基于这种无知的对那个时代的诬蔑。”(《〈无问西东〉的青春叙事和历史书写》)。郭松民更指出失魂落魄的核心问题:“《无问西东》根本问题还不在于美化民国,丑化新中国,而在于这部电影本质上是一部精神贱民的作品。编导从自由主义的视角,重新讲述了最近100年来中国的文化与精神历史,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认贼作父!”(《〈无问西东〉:精神上的认贼作父》)
文艺最是关乎世道人心,故孔子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用哲学家赵汀阳的话说:“审美生活表面上离政治很远,但艺术感惑人心,移风易俗,影响深远,因此是政治的重要可用之资……庸俗的审美生活使人民弱智化和丑怪化,它所生产的愚民和暴民是乱世之根,这是一种政治自杀。”(《坏世界研究:作为第一哲学的政治哲学》)
人文学术:理论与历史
文艺不是孤立的,总与人文学术以及新闻传播息息相关。“它的核心主张建立在一系列关于人性的假定之上”(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幻想:自由主义之梦与国际现实》)。人文学术的乱象纷披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理论,一是历史。理论方面的焦点在于是否坚持马克思主义及其立场、观点、方法,是否坚持唯物史观和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冯契)。历史方面的焦点在于“两个三十年”是辩证统一,还是割裂对立,以及由此延伸开来的新中国与旧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人类解放”与“普世价值”等大是大非。
2013年5月7日,首都一家大报的“思想者”栏目发表文章,借评述某高官文集,匪夷所思地“篡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与核心思想。报纸编辑还生怕读者忽略了他们的良苦用心,特意用突出的字体并加框标出:
《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消灭私有制”,德文原版用的是Aufhebung(扬弃),而不是Abschaffung(消灭)……中文译本又以俄文本为原本,以讹传讹,误译为“消灭”,从而造成混乱。
如此重大理论,如此儿戏处理,在新中国新闻史上同样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报纸编辑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种儿戏之论假若成立,那么一部世界现代史以及国际共运史都得改写,包括“巴黎公社国际歌”、“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唤起工农千百万”等。其实,不用费心核查,只需看看中共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首屈一指的成果,2009年发行的十卷本《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翻开第2卷第45页上就赫然可见:“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
上述例子,“细思极恐”:十八大后,首善之区,主流媒体,马克思主义核心思想,都敢如此任性,既不讲政治规矩,也不讲学术规范,更不见任何公开批评,开明绅士两面人听之任之,听任谬论流行。举一反三,可见一斑。
理论混乱,历史亦然,而理论历史相互交织,恰似史学史观形同一体。2020年,海外历史学家汪荣祖的文章《海外中国史研究值得警惕的六大问题》,也击中当下人文学术的要害问题:
近年来有一批美国学者的研究,号称“新清史”,以新视野解释清朝的历史,两岸都有一些中国学者为之惊艳,以为我们以前把清史都看错了,清帝国原来不是中华帝国,而是中亚帝国,中国不过是清帝国的一部分,又认为满人汉化的概念是大汉沙文主义的产物,认为满人不是中国人,满人具有所谓的“族群主权”,不承认中国是多民族的国家,坚持中国人只是汉人,满人、蒙古人、西藏人都不是中国人,这岂不是为分裂中国提供理论基础?如此居心叵测的论述,外国人随便说说也就罢了,中国人也去附和,未免太盲目无知了吧!
此类问题,既关乎史实,又关乎或者说更关乎史观。粗制滥造的抗日神剧固然荒唐,所谓文艺片《金陵十三钗》、《无问西东》、《八佰》等史实混乱,史观错乱,又何尝不然。简言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以貌似耸人的桥段,混淆是非,唐突先烈,颠覆历史正义与人间正道。经过此类文本的“洗脑”,黑暗的民国在人们印象里发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异。比如,抗日战争主要靠蒋介石、国民党的正面战场,与此相应,国共两军形象也发生颠倒。国军将领军容整洁,仪表堂堂,还爱听贝多芬,而共军一身土气也就罢了,还不无匪气,满口脏话,骂骂咧咧。俨然一个贵公子,一个破落户。“独夫民贼”、“蒋家王朝”更是摇身一变,成为蒋公、达令、民国范儿。2020年热映的《八佰》,错乱历史,可谓莫此为甚,抗战的大是大非大背景,被这部“儿戏”之作涂抹得面目全非。
这里,且不说蒋介石一直积极反共,消极抗日,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全面抗战爆发,依然通过《大公报》等与日寇暗通款曲,觊觎言和,淞沪抗战以及四行孤守、南京陷落等惨败均与此有关;不说西安事变扭转乾坤,皖南事变震惊中外;不说抗战期间国民党二号人物汪精卫等一批国府要员,以及国军数百万、将领数百人纷纷投敌;不说一两千万甚至更多国军壮丁死于非命。仅看1944年苏联红军已经取得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转入战略反攻,英美盟军也已在诺曼底登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在望,而当年日本为了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困兽犹斗发起一号作战,结果国军在豫湘桂一触即溃,一溃千里,蒋介石的“天子门生”汤恩伯指挥的五个集团军,在河南更是溃不成军,“三十七天内连失三十八城”。钱乘旦教授在《光明日报》撰文说,豫湘桂大溃败“是正面战场的最大败笔”。之所以如此不堪一击,除了军事方面的种种痼疾,诸如派系林立,士气低落,拥兵自保,畏敌如虎,士兵多是绳捆索绑押赴战场的壮丁等,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社会政治黑暗腐朽,包括杀害吉鸿昌、囚禁叶挺、刺杀史量才、拘押“七君子”,以及“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等等。王鼎钧流亡途中的所见所闻,也提供了诸多真切图景。当时,仅河南就有两百四十多种摊派,汤恩伯所部“纪律之坏,比土匪有过之而无不及”,民间甚至流传“宁愿日军烧杀,不愿汤军驻扎”,流行的“水旱蝗汤”说的也是当年国民党反动统治下的天灾人祸。
与王鼎钧阅历相似的黄永玉,“九零后”高龄开始创作以个人阅历为蓝本的百万言巨作《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二卷《八年》为抗战时期。其中写到国军某团,一千五百人多为强拉的壮丁,“囚犯似的押着”,从福建经江西到湖南,真如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一路上,除了“团长、副团长、营长、连长太太们都要坐轿,抬轿的是新兵里头挑选的精装汉子”,“每个新兵肩膀上都要为姚团长挑一担盐到湖南去”,“算它一团一千新兵吧,一人四十斤,十人四百斤,百人四千斤,千人四万斤,想想看,湖南株洲市场上突然出现四万斤食盐是什么光景”。背这么多盐干什么?贩卖!这些兵痞兵匪沿途还不断强拉民人,逃跑的抓住就枪毙,稍不如意,“枪托、扁担一顿好打”,黄永玉借作品主人公之口写道,“我平生过眼过无数残暴行为,认为其水平比日本侵略者的残暴更令人心碎”,“这队伍是一支滚动的地狱啊”:
我跟这个部队走在一起只是在锻炼不哭。
这一千多刚从各处抓来的壮丁,还不太分得清前后左右的军事口令,就要他们肩挑着四十斤姚衍团长的私盐,抬着各位太太们的娇子,跨越闽、赣、湘三省去参加伟大的抗日战争。若全国都是这类性质力量的组合,你相信这场抗战会赢吗?
电影《八佰》延续1975年台湾文宣的《八百壮士》,自然不提谢晋元最后在英租界被“八佰”中的汉奸刺杀,更不提“八佰”所属88师的师长孙元良,作为蒋介石的“爱将”,一贯为非作歹,恶名远扬,倒卖军火,贩卖上海市民捐赠物资,强奸劳军女生,南京失守,弃军先逃,躲进相好妓女家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如此不顾历史的大是大非大背景,津津乐道于一鳞一爪的煽情桥段,恰如列宁所言:“如果不是从整体上、不是从联系中去掌握事实,如果事实是零碎的和随意挑出来的,那么它们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者连儿戏也不如。”(《统计学与社会学》)
新闻传播:治国理政,定国安邦
最后,也是当今之世精神文化领域不可或缺的环节,是新闻传播。如果说现代人生活在一个信息建构的拟态环境中的话,那么,新闻传播就像马克思精辟指出的“每日每时”都在影响人。如今,信息时代,网络社会,资本、市场、云计算、大数据、算法推送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意识形态操纵”早已习焉不察。若干年前,两会期间,一部名为环保的纪录片一石激起千层浪,新闻中人奔走相告,个别高官也被忽悠,后来坐实,不出所料,幕后乃是境外反华反共势力的又一次精心操作。
新闻传播并非超然物外,更非如“传播渠道”一语所示空洞无物,所传所播总是一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或主流话语,传播中人也无不属于特定时代意识形态或主流话语的信奉者、维护者、塑造者而非自欺欺人的中立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谓文化领导权,无非是意识形态或主流话语的有机运行而非简单操控,如影响深远的葛兰西文化理论所言。问题是,当下主流话语一分为二,既有显性话语,又有隐性话语。前者基于马列主义以及党章、宪法、决议、重要讲话等,归根结底源于费正清所言“伟大的中国革命”及其开辟的中国道路。后者则源于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以及个人主义的一整套世界观、价值观、历史观等,归根结底在于社会经济结构发生变化,从而形成“新阶层”,而其价值理想必然反映到精神文化层面。一方面,显性话语无疑占据主导地位,一方面隐性话语实际上已在相当程度上把握着文化领导权。李陀有篇文章,题为《“新小资”与文化领导权》(2013),揭示了这一内在矛盾。
按照他的分析,精神文化领域已被各路小资精英所把持,文化生产的上游下游,文化传播的各路咽喉要道,基本上都被新小资所掌控。于是,国家与资本貌似财大气粗,叱咤风云,但说到底人们平常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听什么音乐等,往往取决于新小资。举例来说,记协、宣传部、新闻媒体主导的学习教育活动,一直以范长江、邹韬奋、邓拓、穆青作为新闻人的样板,而不少记者以及新闻院系师生则将《看见》、《痛并快乐着》、方大曾、普利策等奉若神明。青年学者王维佳、杨丽娟曾以微博为例,分析了舆论场中的另类“党性”(《“吴英案”与微博知识分子的“党性”》)。李陀认为,这个文化领导权的转移,将对中国当下与未来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他的文章还仅仅关注“小资”,尚未涉及举足轻重的“大资”,如汪荣祖一文点到的为“蒋公”歌功颂德的学部委员。
有学者针对《软埋》发表评论指出:此类作品数十年来之所以层出不穷,乃因“管理权”与“话语权”发生分离,前者依然掌握在政府部门,后者日益落入小资大资手中,实际上落入“好莱坞”、“诺贝尔”、“普利策”等手中。这一态势应该更恰当地称为“行政管理权”与“文化领导权”的分离。比如,一部影片能否上映、引进,电影局自然握有生杀予夺之权,而影片的政治内涵、美学意味、价值导向等,则由智识阶层决定,包括媒体知识分子,而他们的标准无法是自由主义谱系的“好莱坞”、“诺贝尔”、“普利策”。在文学艺术、人文学术和新闻传播中,一批文人作家、专家学者、媒体记者早已形成广泛的思想统一战线,共享一套自由主义或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故党内党外、国内国外往往一呼百应。对此,郑永年的著作《再塑意识形态》(2016),提到“思想控制”与“思想生产”的问题,更是值得深思:“执政党实际上在意识形态领域已经主要依赖思想控制,而没有能力进行思想生产。”思想控制仅仅解决了行政管理权问题,而思想生产或者说广泛的文化生产才是文化领导权、政治领导权的关键。更要命的还在于,行政管理权与文化领导权的分离,大多“管死马克思主义多学派的发展,放活非马克思主义多元化的扩张”(程恩富)。在世纪初的一篇文章中,李书磊感叹道:“想起来真是冤枉得很,主流话语(指显性话语)引领出来的这种良好的文化氛围却未充分地惠及主流话语自身。”(《再造语言》)
为了应对精神文化领域的一系列严重危机与严峻挑战,自2004年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提出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并编写新闻学等九个重点学科教材以来,方方面面做了不少卓有建树的工作,应该说“一手软”的局面已经有所改观。特别是习近平在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和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两次讲话,将新闻舆论工作定位于治国理政、定国安邦的高度,提出培养“政治坚定,业务精湛,作风优良,党和人民放心”的新闻工作者,重点建设新闻学等十一门具有支撑作用的学科,上上下下对新闻业与新闻学的关注更是前所未有。但由于积重难返,深层次问题难以立竿见影,许多问题尚待时日,包括“以洋为尊,以洋为美,唯洋是从”的学风,以及一系列制约立足中国大地、为人民著书立说、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与接班人的机制体制等。至于对习近平反复强调的“灵魂”,各方还“心不在焉”,往往更多关注技术性、业务性、操作性的问题。比如,讲好中国故事,固然讲究叙事、细节、多媒体等,但首先在于价值理想即灵魂。“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虽是三个令人难忘的故事(三篇文献都是先在会议上讲出来的),而更难忘的则是张思德的为人民服务、白求恩的国际主义与共产主义、愚公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气神儿。“老三篇”的故事之所以深入人心,正在于其中寄寓着令人心悦诚服的价值理想。
新闻传播的诸多问题也只是现象,什么外语呀、新媒体呀、经营管理呀、媒体融合呀,而“变质才是实质”,即日益模糊、漫漶或丧失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陷入价值理想的失魂落魄。由于多年来去政治化以及马列主义边缘化,许多人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价值理想只有感性认同,缺乏理性认知,因而往往只能抽象肯定,而一旦遇到大是大非就迷三道四,甚至为人作嫁。也由于忽略或回避灵魂——价值理想,新闻教育新闻学的各路高谈阔论,往往仿佛训练雇佣兵,更多关注身手不凡,身怀绝技,很少涉及“为谁扛枪,为谁打仗”的价值理想,即使说说也是空泛之论,既缺乏入脑入心的鲜活内容,更缺乏切实可行的实践措施。特别是,一边宣称办社会主义大学,立德树人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一边又想方设法把师生送往美国高校;一边顺着说立足中国大地,为人民著书立说,一边又对英文期刊论文奉若神明,顶礼膜拜,美其名曰“国际接轨国际化”。鉴于“以洋为尊,以洋为美,唯洋是从”的潮流一时半会难以扭转,我曾建议把师生下基层、去西部等学习实践活动,视同为赴美交流,在职称晋升等方面能够一视同仁。这些年,新闻媒体貌似盛行“离职潮”,乍一看记者离职源于媒体变革、薪酬反差等,而核心问题恐怕还在于“新闻理想”或价值理想。
结语:夫唯大雅,卓尔不群
强起来的新时代需要强起来的精神文化,而精神文化的核心在于价值理想——灵魂。为此,当代中国精神文化建设尤需着力于三大有机板块,一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的哲学社会科学,二是以中华文明与中国革命为骨架的历史叙事,三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吸取古今中外精神遗产,熔铸中国人对真善美的向往,创作出无愧于人民共和国以及为人民服务精神境界的人民文学与人民艺术。同时,破除一系列体制机制桎梏如所谓“国际接轨国际化”,通过切实有效的方式方法倾力培育一批又一批人民艺术家,为人民著书立说的学问家,党和人民放心的新闻工作者。“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没有干部没有人,一切难免沦为口惠而实不至的空谈。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令人不无欣慰的是,伴随新世纪,新时代,新青年,文化自觉意识与日俱增,新的思想解放的春风正在驱散新教条主义的雾霾,“立足中国土,请教马克思”的守正创新渐成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