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四十年中国现代书话研究的回顾与思考
2020-11-18
【内容提要】现代书话拥有庞大的创作群体及丰富的创作实绩,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也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一个方兴未艾的领域。目前,学术界从文体研究、历史研究、价值研究和个案研究等多个角度对现代书话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考察。通过对这一研究历程的回顾与思考,可以发现,中国现代书话具有丰富的研究价值,它由边缘性的研究逐渐转向被学术界关注与重视,这其中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现有的研究还存在一定的缺憾,在很多问题上还缺少更加深入的探索,且尤为缺乏专题式的系统研究。
现代书话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其发轫到发展直至繁荣,经历了近百余年的历史。现代书话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得到学术界的关注,相关的学术研究也得以展开,这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成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新的学术关注点。在将近四十年的研究历程中,现代书话逐步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可,被纳入到了学术研究的范畴中,这一文体也逐渐从边缘性的文体变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一个热点,并在此基础上走向了更加细致、深入和系统的研究。本文将从现代书话的文体辨析、历史发展、价值以及个案分析四个方面梳理中国现代书话研究的历史与现状,综合分析现有研究已经取得的进展与成果,揭示深入开展中国现代书话研究的必要性及可行性,希望以此引起学术界对这一研究的更多关注与探讨。
一、现代书话的文体辨析
何谓书话?这是萦绕在每一个书话研究者或关注书话的人心中的疑问,也是中国现代书话研究中的重点问题。研究者们从文体的角度对现代书话进行了探索,逐渐明晰了书话的文体面貌,使得书话成为了一种被学术界认可的独立文体。目前,现代书话的文体研究主要围绕着三个方面展开:文体渊源的探索、文体特征的分析和相似文体的比较研究。
首先,现代书话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是在继承与发展了其他多种文体形式的基础之上而产生的一种新的文体。关于这一文体的渊源,鲁海①鲁海:《从“题跋”到“书话”》,《广东图书馆学刊》,1985年第4期。首先强调了书话与以谈版本为主的“题跋”之间的继承关系,而后在《“书话”的源与流》②鲁海:《“书话”的源与流》,《图书馆建设》,1993年第1期。中,他还指出了书话与诗话之间的联系,他认为书话在内容上继承了题跋对版本的谈论,属于“版本学”,在形式上则延续了“诗话”所采用的“话”的散文体。徐雁③徐雁:《书话源流与文体风范》,《出版广角》,1998年第1期。将书话的源头直接追溯到了欧阳修的散文,包括他的《六一诗话》以及题跋作品,但论者没有深入展开。相较于前述的研究,罗文华④罗文华:《书里画里》,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对书话渊源的探索与论述要更加详实和具体,他从题材、内容、形式以及文化传统等方面颇为细致地考察了传统藏书题跋、诗话及词话对现代书话所产生的影响。另外,他对书话渊源的探究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注重把书话放在文学的范畴中加以考察,将书话作为一种“随笔散文”而与具有学术性质的题跋和具有理论批评性质的诗话词话等加以区别,既挖掘现代书话与传统的藏书题跋、诗话、词话等的承继关系,也注意把握书话作为散文文体的独特性。徐敏、冯喜梅⑤徐敏、冯喜梅:《现代书话源流初探》,《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在前人所提出的藏书题跋、诗话词话之外又加入了目录解题的因素,她们重点分析了目录解题和藏书题跋对现代书话的影响,而在书话与诗话词话的关系上则没有进行细致的研究。实质上,在这一组关系的探讨上确实存在着争议。朱金顺就认为书话虽然是一种古已有之的文体,但“它不是古人那种诗话、词话、曲话”⑥朱金顺:《新文学书话叙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年第6期,第29页。,而是继承了藏书题跋、藏书记一类的札记文章。王成玉也表示“书话不是由诗话而来的……说书话是由诗话而来,至多不过是取其诗话闲谈纪事的随笔一体”⑦王成玉:《书话史随札》,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66页。。但赵普光并不同意王成玉的看法,他认为“书话与传统的诗(曲、词)话有着血缘上的联系”⑧赵普光:《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8页。,它们在内容与形式上都具有相通之处。除此之外,他还分析了古人读书或讲学笔记以及题跋解题等目录之学对书话的影响,并提出将书话归入“笔记文学”之中。在对书话文体渊源分析的基础之上,赵普光⑨赵普光:《游走在“文”与“学”之间——书话及其启示》,《南京社会科学》,2013年第7期。进一步考察和明确了书话亦“文”亦“学”的特性,由此反思了20世纪中国文学观念的弊病,尤其是“现代散文”概念的局限性,颇具有启示意义。
其次,现代书话在其发展演变的过程中通过作家们自觉或不自觉的文体意识的推动,逐渐呈现出了一些共性特征,研究者们对此进行了分析和归纳。书话被明确视为散文中的一个文体,并对其文体特征进行分析的应该是罗文华1996年发表的《一种特殊的散文——论书话》⑩罗文华:《一种特殊的散文——论书话》,《天津文学》,1996年第6期。,在此之前,研究者们或多将书话纳入版本学、目录学等范畴中进行探讨,或仅就某一个案展开分析,而该论文试图从整体上探究书话的散文属性,主要分析了书话的书卷气、文体美以及抄书等文体特色,颇受到学界的关注与肯定,但论述略显空疏。在后来的《探析书话》①罗文华:《书里画里》。中,他便结合了丰富的书话实例分别对书话中“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和“一点抒情的气息”四个要素进行了论述,并从题材、文体、属性三个方面对书话进行分类,但他仅仅围绕着唐弢所提出的“四个一点”来分析书话的文体特色则显得比较单一和局限。王兆胜②王兆胜:《百年中国书话散文综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在书卷气之外又为书话归纳了功用性、随意性和短小精致三个特点,他认为这些是书话区别于其他散文文体的独特个性。赵普光③赵普光:《论现代书话的概念与文体特征》,《黑龙江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则从体制与体式两个方面分析书话的文体特征,他认为从体制上来说,书话的特征主要表现为短札式、小品化和抄书体;从体式上来说,书话呈现出“朴拙平实的叙事”、“闲话式评论”、“知识性说明”和“内敛式抒情”的特点,他的归纳与分析更为全面也更具学理性。王成玉④王成玉:《论书话文体的基本特征》,《出版科学》,2007年第5期。对书话特征的归纳并无特色,但他的分析有两方面值得注意,其一是他肯定了与这些基本特征不太相符的少数书话的存在,其二是他提出了一些有利于书话发展的观点,如书话不能过于小品化、美文化,它追求的应该是“简单”、“庾信文章老更成”的境界等。
再次,相似文体的比较研究主要集中于书话与书评的辨析。由于书话与书评所面对的对象都是书籍,在写作上也都要对所谈书籍进行一定的评价,因而这两种文体有着诸多的共性,也因如此,书话往往被纳入到书评研究之中作为书评的一种类型,而忽略了书话作为一种文体的独立性。因此,书话与书评之间的关系也是研究者们考察的重要内容。秋禾即以是否具有“艺文情趣”作为区别书话与书评的关键,他认为书评要求的是“学术性的严谨”,而书话则“既要如书评那样有学术性的谨严,又贵在能具艺文性的情趣”⑤秋禾:《艺文情趣——我所认识的“书话”境界》,《中国图书评论》,1989年第1期,第175页。。该文抓住了书评与书话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但其分析比较简单,且二者之间的区分还有更为复杂的面向。王成玉则分析了书话与书评在书写内容与对象上的区别,他认为,从内容上来看,“书话的重点是在得书经过、书林掌故以及买书心情等由此而来的一些关于书的闲话”⑥王成玉:《书话史随札》,第5页。,而书评的重点则在所评之书的内容上;从对象上来说,书话以旧书为主,由旧书而引发了对过往的怀旧之情,书评则以新书为主。王成玉的上述观点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书话与书评的根本区别,但依旧还不全面。罗文华对书评与书话关系的研究要更为深入和细致,研究视角也更加多样,首先,他并不否定书话与书评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将它们视为“一对面目相近的孪生兄弟”,肯定了它们之间的密切联系是一种客观存在,但他强调“过分夸大它们的共性而忽视它们的个性,甚至将它们混为一谈,是不科学的”⑦罗文华:《书里画里》,第373页。,而应该从理论上对它们的区别加以明晰,因此他大致从书话与书评的文体本身、作者对书籍的感情与态度、读者的阅读效果三个大的方面对两种文体的区别进行了探究。从他的具体论述中可以看出,他对书话与书评都有着较为深入的认识,因而在分析时他能兼顾两种文体,进行细致的对比研究。徐敏①徐敏:《现代书话产生要素分析》,刘邦凡、徐敏编:《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论丛2013卷第1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区别书话与书评的角度也较丰富,她主要从概念、谈论的书籍、谈论时的态度以及创作者四个角度对书话与书评的异同进行了比较。另外,书话与书评之所以容易混淆,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书话与书评都具有批评的成分,赵丽萍②赵丽萍:《书话批评论》,《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便就书话中的批评做了具体考察,她从批评主体把握文本的方式,批评语言、修辞、概念、结构等的使用,以及主题三个方面论述了书话批评不同于一般批评形式的区别,以此将书话与书评在批评这一要素上进行了区分,并且她还呼唤为书话中的主观性批评加入理性的约束,以提高书话的质量。
通过上述对中国现代书话文体研究的回顾,可以发现初期的研究者们更多地将书话视为一种具有学术价值的研究著述,认为书话是中国传统的目录学、版本学等专门学问在现代的延续,随着书话的发展及其研究的深入,书话的文学性逐渐被研究者们重视,并被纳入到中国现代散文研究的范畴之中,书话的属性则经历了从学术著述到文学散文再到亦“文”亦“学”的认识过程,由此学术界对书话文体的认知与界定逐步从模糊走向了清晰。但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还有很多的问题值得深入探讨,譬如学术界对书话渊源的讨论主要是从中国传统文体着手,较少论及域外因素的影响,并且研究者们更多地看到了现代书话与传统文体之间的承继性,深入挖掘了现代书话的传统特性,但其中的差异以及书话是如何进行现代性转换而成为中国现代散文中的一类等问题还有待更加深入和细致的研究。
二、现代书话的历史发展
现代书话兴起于20世纪初,延续至今已有了百余年的历史,在这一发展进程中,现代书话随着时代、社会等各方面因素的变迁而不断发生着变化,并日益成熟与繁荣。新世纪的研究者们站在新的时代高度,回顾现代书话走过的历程,从历史的角度对现代书话的产生及发展的过程进行考察,这是中国现代书话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研究者们应该着力探究的内容。目前,这一类研究主要致力于以下两个方面:探究现代书话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与梳理现代书话发展的历史脉络。
首先,在对现代书话产生的历史背景的研究方面,赵普光、徐敏对此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探索。赵普光《缱绻与决绝——现代书话的产生及其文学史意义》③赵普光:《缱绻与决绝——现代书话的产生及其文学史意义》,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06年。从多个方面考察了书话在中国近现代复杂的社会历史环境中萌生的现象及过程,探究了西学东渐的历史文化背景及近现代出版传媒的兴起对于现代书话的产生所起的作用。该论文是第一篇以现代书话为研究对象的学位论文,对现代书话进行了一次较为系统的考察,在中国现代书话研究史上具有一定的开拓性意义。徐敏则从文学四要素的角度探究了书话的产生与中国现代社会的发展阶段之间的关系,她分别从现代书话所话之书、作者的身份识别、发表的园地三个方面论述了书话产生于现代中国的社会基础、时代环境等,以及其由此显示出来的与时代相适应的发展变化,因而通过具体的分析她最终指出“现代书话从所选的书籍、作家的构成到发表的园地,都充分体现出现代的时代特征”①徐敏:《现代书话产生要素分析》,第27页。。
其次,梳理中国现代书话的发展脉络是此类研究中的重点。拥有百余年历史的中国现代书话已经具备了从史的角度对其发展历程进行回顾与梳理的条件,在这百余年间,涌现出了不计其数的书话作家,他们不仅承继了书话的写作,还不断地对其进行完善和创新,伴随着时代的发展、环境的变化,书话这一文体得以延续至今,并呈现出了繁荣的景象。研究者们就此进行了整体的考察,大致梳理了书话在这百余年历史中发展嬗变的轨迹。王兆胜率先做出了尝试②王兆胜:《论20世纪中国书话散文》,《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1年第1期。,他选取了十几位在20世纪不同历史时期中颇有代表性的书话家,对他们的书话创作进行了归类分析,从总体上来看该文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了20世纪书话发展的趋势,是对这一个世纪书话发展演变进行整体观照的一次有益尝试。之后,在《百年中国书话散文综论》③王兆胜:《百年中国书话散文综论》。中他突出了“史”的成分,将20世纪中国现代书话的纵向发展历程明确地分为了四个时期,并分析了每个时期相较于前一个时期所产生的阶段性变化。由此,通过纵向的历史的考察,他发现书话整体上经历了“一条由外及内”的发展道路。
在王兆胜的梳理中,他所选择的书话家都是中国现代书话史上具有代表性和较大影响力的作家,但回顾中国现代书话的发展历程,我们会发现在这些书话大家之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书话创作者,他们也应该被纳入到研究的范围之中。宋庆森④宋庆森:《现代书话世纪回眸》,《中华读书报》,2004年6月23日。便提到了很多之前研究较少提及的书话家,如周越然、夏衍、叶圣陶、俞平伯、胡从经等,以及一些当代的学者和香港的书话家,对这些书话家及其书话作品的发现为中国现代书话史的撰写及相关的书话研究提供了更多的考察对象,然而他没有对他们展开进一步的论述。罗文华则列出了比前述研究更加丰富的书话家名单,时间上涵盖了现代和当代的众多书话创作者,地域上包括了大陆、香港和台湾三个地区,人数达到了三百余人,足以见出现代书话创作的繁荣。通过分析,他总结出了现代书话的发展脉络,即“书话形成于二三十年代,三十年代初步繁荣,四十年代进一步繁荣,四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缓慢发展,七十年代末以来达到空前繁荣”⑤罗文华:《书里画里》,第348页。,而且在该文章中,他还特别考察了港台地区书话创作的情况,这是在以前的研究中较少涉及的,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对此作出细致的论述,还有待后人继续研究。此外,在对书话发展历程的追溯中,史兴伟、胡立耘、张国功等人则主要关注了这一过程中重要的阶段以及现象⑥包括:史兴伟:《近八十年来现代书话的发展与演进》,《图书馆杂志》,2005年第6期;胡立耘:《书话小识》,《图书馆杂志》,2006年第2期;张国功:《潜流与泛化——解读世纪之交的书话类图书热潮》,《中国出版》,2000年第3期。。
以上研究对于撰写中国现代书话史都有着重要的作用,但真正对这一工作做出最初尝试的则是王成玉,他的《书话史随札》①王成玉:《书话史随札》。的写作意图便是写一部“中国书话史”,他并不只是梳理中国现代书话的发展脉络,而是着眼于书话整个来龙去脉的过程,他认为中国书话史真正的起源是《诗》、《书》之序,因而他对书话史的梳理便是从《毛诗序》开始着手,“从古写到今”,囊括了“古籍书话”和现代书话,整体上呈现了序——目录——藏书题跋——现代书话的发展演变的历史过程。该书是第一部试图全面而系统地呈现整个书话发展历史的专著,在书话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后来王成玉又出版了《书话点将录》,该著作采用了“点将录”这一传统的批评文体对中国现当代108位书话家进行了排列与评点,试图“以人为纲,以书话为主,并兼及各种现象,想藉此梳理一下书话发展变化的脉络以及各家之观点”②王成玉:《书话点将录》,上海:文汇出版社,2017年,第277页。。总的来看,这两本专著对书话史的撰写及后世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但从写作体例上来说,《书话史随札》采用的是随笔形式,《书话点将录》则是传统的印象式批评,这虽然是著者的有意选择与尝试,可是这样的体例在清晰地呈现历史的轨迹及现象、进行深入的理论研究及系统的论述与分析等方面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因而,中国现代书话史的撰写还远远没有完成。
从上述的研究成果来看,目前学术界在中国现代书话的历史研究方面主要集中于对其发展脉络的梳理,从整体上对书话的发展历程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对一些重要的书话家们的历史地位予以了确立与肯定,还出现了专门的书话史著作。但总体上来说,研究者们对中国现代书话历史的梳理还有待深入,他们往往只选取一些典型的书话家及其代表作进行简要地回顾,缺乏对现代书话产生以及发展过程中的历史现象、历史故实、历史背景等的细致考察,在书话家及其作品的选择面上也不够丰富和多样,对每一个书话家的分析不够全面和详细,这显示出了中国现代书话个案研究的不充分,同时现有的研究对港台地区书话发展状况关注不够,因而这样的书话史还不够丰满,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三、现代书话的价值
现代书话作为一种“特殊的散文”,一种兼具“文”与“学”双重性质的文体,它具有区别于其他散文的独特功能和价值。
陈国锋将书话视为“一种多功用的中国目录学的方法”③陈国锋:《论书话及其目录学功用》,《图书馆学刊》,1987年第4期,第8页。,强调书话所具有的目录学价值。谢泳则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尤其是史料研究的角度诠释了现代书话的意义,在其为《现代书话丛书》写的书评中,他便提出“现代书话就是别一种样式的中国现代文学史”④谢泳:《书话作家对新文学的贡献》,《博览群书》,1998年第10期,第47页。,他的这一认识在其《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构想》中有了进一步的阐释,他细致地分析了书话作家及其书话写作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及史料研究的贡献。他认为“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研究是由书话作家为主力的”,提出“从史料来源意义上关注书话”,而不是“从散文的意义上理解书话”,他明确指出“凡书话必以文献价值为上”①谢泳:《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构想》,《文艺争鸣》,2008年第7期,第90页。,强调了书话在史料的获得和扩展方面所具有的重要意义。除此之外,他还指出书话为许多宏观研究提供了灵感,也有益于改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学风,同时它以趣味为上的研究方式,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充满了活力与魅力。虽然谢泳上述对书话的理解局限于他所采取的研究视角,但其对书话价值的判断充分揭示与肯定了书话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价值。何怡洁、吴秀明则剖析了当代的书话对于“当代文学史料学”建构的独特意义,他们分别从编辑手记、文坛掌故和书话中作家自我的融入等方面对书话的文献史料价值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并认为书话“为我们了解时代背景和文坛现状,触摸和把握书里书外的复杂微妙关联,深化和细化文学研究,提供了为别的史料所无法取代的重要依据”②何怡洁、吴秀明:《当代书话与当代文学史料》,《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第7页。。同时,他们还强调既要重视书话的文学史料价值但也不能过分夸大。然而,朱金顺③朱金顺:《新文学书话叙考》。提醒了我们,虽然书话能够提供一定的史料,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史料却不一定都是真实的、正确的,因而需要分辨与纠正,在《新文学书话叙考》中,他从七个方面对新文学书话中的版本及史料错误等进行了列举与订正,以此提醒研究者与读者的注意。
王兆胜主要阐述了现代书话对于现代散文及读者的价值,他认为,一方面,书话散文是百年中国散文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文体;另一方面,书话散文具有其他散文不能替代的作用,即它是读者与书之间的“桥梁”,“书话散文就是一个大型图书馆,而且是经过审美处理,有引路人和指导者的一个书城”④王兆胜:《百年中国书话散文综论》,第16页。。从读者的角度认识书话的价值的还有罗文华,他指出书话对于读者来说具有多种功能,包括认识功能、学术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等等,但“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应该格外重视它的文化消闲功能⑤罗文华:《一种特殊的散文——论书话》,第78页。”,而且他强调只有在充分利用这种文化消闲功能之后,他所提及的书话的其他功能也才能随之发挥得更好。刘火雄⑥刘火雄:《书话的出版景观及其功能优化》,《中国出版》,2016年第1期。则从编辑出版、推广阅读和学术评论三个角度阐释了书话作为一种特殊图书品类的功能与价值。
赵普光对现代书话的价值展开了系统性的研究,他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⑦包括:赵普光:《文学与文化阐释:现代书话研究的新空间》,《山东图书馆季刊》,2008年第4期;《对象、方法与视角: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史料、理论及观念:作为现代文学史料的书话及其研究意义》,《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论书话的现代文学史料学意义》,《文学评论》,2009年第3期;《现代文学书话史料的发掘与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2期;《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批评的民族化》,《文学评论丛刊》,2013年第2期;《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的经典化》,《文学评论》,2013年第5期;《从阅读史到文学史:论书话对域外文化的选择性接受》,《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书话文体的选择与作家文化心态》,《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6期。对此进行了颇为全面和详细的论述。在《文学与文化阐释:现代书话研究的新空间》和《对象、方法与视角: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中,他分别从三个方面对书话的价值进行了整理和归纳,首先,书话作为一种散文文体以其独特的风貌丰富和拓展了现代散文;其次,书话在现当代文学批评、文献学以及经典化等方面具有丰富的文学研究价值;再次,书话具有重要的文化意蕴和文化价值。他对书话的文献学价值的探索是从两个方面着手的,在《史料、理论及观念:作为现代文学史料的书话及其研究意义》中,他考察了书话本身作为一种文学史料的价值;在《论书话的现代文学史料学意义》中,他则审视了书话写作作为文学史料研究发掘工作的一种方式的价值。《现代文学书话史料的发掘与研究》则是在重视现代书话的史料价值的基础之上就如何发掘和研究这些史料进行了探究。《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批评的民族化》通过对书话与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关系及其作为文学批评方式的特色的考察,强调了书话对当代中国文学批评趋向传统化和民族化的重要启示意义。《书话与现代中国文学的经典化》在反思现代文学史著述体例在描述和建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局限的基础之上分析了书话在记录和描述文学历史上的独特之处,突出了书话在文学的经典化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以及其对“时代政治制约下的文学史建构”的纠偏作用。《从阅读史到文学史:论书话对域外文化的选择性接受》和《书话文体的选择与作家文化心态》则突出了书话作为文化“描述”中介所显示的文化价值,前者以书话为切入口考察了作家如何通过阅读有选择性地接受了域外文化,并将其转换成作家文学观念与文学创作等的重要资源;后者则探究了书话这一文体选择与经营背后显露出来的作家复杂的文化心态。赵普光是中国现代书话研究中一位颇具代表性的学者,他致力于书话研究多年,且颇具有反思性,他的研究及其发表的系列论文和专著成果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现代书话的研究。
通过对上述研究的回顾,可以发现现代书话的价值已经得到了研究者们的深入挖掘和高度肯定。虽然部分研究者对书话价值的强调不免有夸大之嫌,但已有的研究警醒了学术界重视书话这一文体并对其开展广泛研究的必要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指明了书话研究未来可以发展的方向。
四、现代书话的个案分析
现代书话拥有庞大的创作群体,他们的书话形态各异、丰富多样。一方面,如前述研究所呈现的那样,研究者们将这个群体放在一个体系之内进行系统的考察,探究其共性,梳理其历史,从整体上把握中国现代书话。另一方面,研究者们也考虑到了每一个书话家及其作品的特性,对他们进行了个案分析,这既能帮助我们更加深入地认识个体的复杂性,也是整体研究的重要基础。目前,中国现代书话的个案研究主要集中于周作人、唐弢、黄裳、孙犁等人。
关于周作人书话的研究是这类研究中的重点,钱理群、孙郁、刘绪源等研究者分别进行了探析①包括:钱理群:《现代读书人的胸襟与眼界——兼论周作人这一代人的知识结构》,《读书》,1987年第2期;孙郁:《鲁迅与周作人》,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7年;刘绪源:《解读周作人》,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徐鹏绪、张华:《论周作人的书话体散文——兼及其文体生成的心路历程》,《山东师大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6期;徐敏:《论周作人书话的内容与体式特征》,《晋中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何亦聪:《论周作人的书话散文创作及其在当代的传承》,《中州学刊》,2010年第1期;陈慧宁:《“庸熟之极不能不趋于变”的“文抄公体”散文——浅谈周作人三十年代书话散文》,《新亚论丛》,2006年第8期等。。钱理群以《知堂书话》为基础探究了周作人的知识结构及其复杂的文化心理。孙郁《鲁迅与周作人》对周氏兄弟的书话进行了比较研究。刘绪源从文体的角度对周作人的书话散文进行了解析,包括周作人书话创作的原因、特征、分期以及文体分类等,他还着重分析了周作人书话中的抄书之法,并予以了十分的肯定。徐鹏绪、张华分析了周作人书话的三个阶段及其特征,并对其书话中的对话性以及文体选择背后所蕴含的矛盾心理和“次子心态”进行了剖析。徐敏对周作人书话的内容及体式特征进行了考察。何亦聪从内容的角度解析了周作人书话创作中“一以贯之”的“现代的精神”,及其对黄裳、止庵、陈平原的影响。香港研究者陈慧宁则主要论述了周作人三十年代以“文抄公体”为代表的书话散文的文体特质、渊源与思想内容。此外,赵普光发表了四篇研究周作人书话的论文②包括:赵普光:《从知堂到黄裳:周作人书话及其影响》,《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文体与人:论周作人对书话的经营》,《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抗拒上帝的信仰者——周作人书话对基督教的选择和接纳》,《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知堂书话〉版本变迁与书话文体认知》,《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等。,其中《从知堂到黄裳:周作人书话及其影响》阐明了周作人书话所具有的传统文人的特质及其在后来的书话家中的承继与发展,并由此而形成了延续至当代的现代书话创作流脉;《文体与人:论周作人对书话的经营》在文体与人的双向互动中探究了周作人选择与着力经营书话这一文体的必然性因素;《抗拒上帝的信仰者——周作人书话对基督教的选择和接纳》将书话作为一个研究途径剖析了周作人对基督教文化的汲取及其与他进行新文学理论建构的关系;《〈知堂书话〉版本变迁与书话文体认知》考察了《知堂书话》的四种版本,从而发现其折射出的学术界和出版界对书话文体认知的变迁及周作人评价史的变化。
在唐弢书话的研究方面,主要有徐敏、宫立、林羚、吕若涵、王慧等研究者的成果③包括:徐敏:《唐弢书话:现代书话创作模式的成型》,《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宫立:《唐弢书话的版本变迁和学术价值》,《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7年第3期;林羚、吕若涵:《论唐弢的散文文类观——百年中国散文的文类研究之二》,《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王慧:《唐弢书话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18年等。。徐敏从写作历程、具体内容、创作模式及特色等方面对唐弢的书话进行较为细致的研究。宫立将唐弢《书话》与其发表在《读书月报》和《人民日报》上的书话进行了梳理与对比,并将之与唐弢编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册讨论稿进行对读,从而挖掘其书话写作的变迁以及其所具有的文学史意义和学术价值。林羚、吕若涵从散文文类观的角度探析了唐弢的“书话体”散文,并分析了其对唐弢文学史观与文学史编写工作的影响。王慧则对唐弢的书话展开了一次系统性的个案研究,她从多个方面对其书话创作进行了考察,包括其过程、背景、成果、类型、言说方式、内涵及价值等。黄裳也是当代颇具有代表性的书话家,对他的书话进行研究的主要有赵普光、徐敏、李从云等①包括:赵普光:《黄裳书话的文体之美》,《图书与情报》,2006年第6期;徐敏:《黄裳书话:隽永凌厉间的书写》,《东方论坛》,2011年第6期;李从云:《论黄裳书话中的晚明叙述》,《长江学术》,2013年第1期等。。赵普光分析了黄裳书话的文体之美;徐敏对黄裳的书话文体观、书话创作的分类和特点以及其隽永与凌厉杂糅的风格特征进行了剖析;李从云主要研究了黄裳书话中的晚明叙述。另外,虽然孙犁一般以小说而被大众熟知,但其晚年也创作了大量的书话,马晓声、马德生、徐敏对此展开了探究②包括:马晓声:《孙犁先生的书话》,《津图学刊》,1999年第1期;马德生:《晚年生命的言说——孙犁书话论》,《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徐敏:《孙犁书话:现实的剖析与心灵的隐曲》,《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等。。马晓声将孙犁的书话视为一种颇具特色的书评,并对其分类、风格、价值等进行了简要的分析;马德生从书写对象、笔法格调、思想见解、文体建设四个方面阐明了孙犁书话所具有的独特风格及其对现代书话的独特贡献;徐敏则分别对孙犁书话中的读书记类、“耕堂曰”体和“书衣文录”体三种书话文体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以此展现孙犁书话的独特性和现代书话的多样性。除前述对唐弢、周作人、黄裳、孙犁四位作家的书话创作的研究之外,还有一些作家的书话也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和探讨③包括:赵普光:《“文”、“学”合一传统的衍变——论姜德明的现代文学书话》,《现代中文学刊》,2010年第2期;《现代书话与鲁迅想像》,《齐鲁学刊》,2013年第6期;郑静:《林语堂序跋书话的文献价值》,《成都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陈悦:《〈文坛逸话〉的文体形态兼及谢六逸的文学观》,《贵州社会科学》,2017年第9期等。。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台湾学者陈学祈④包括:陈学祈:《战后台湾书话散文初探》,硕士学位论文,台北教育大学,2010年;《台湾书话散文的共性与殊性——以林文月、傅月庵为例》,《新地文学》,2010年第11期:《隐地书话的社会意义及其价值:以人、事、书三面向为论述中心》,《文史台湾学报》,2012年第4期。在大陆书话研究的启示之下对台湾地区的书话展开了初步的探索,弥补了台湾书话研究的空白。
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研究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书话家个体及其创作进行了探究,一定程度上挖掘出了他们的独特性,呈现出了中国现代书话的丰富性与多元化。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个案研究的不充分。首先,个案研究的成果在数量上来说还不够丰硕,相关的研究论文并不多。其次,现有研究的焦点主要集中于少数作家的书话创作上,还有很多具有特色的书话作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和重视。再次,个体书话作家的复杂性还有待更深入细致的考察,研究的视角有待开拓,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有待加强,且系统性的专论十分缺乏。
总的来说,中国现代书话是一个颇值得探讨的话题,学术界已经从多个角度对其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开掘与探索,也取得了一些成果,显示出了中国现代书话所具有的丰富的研究价值,和持续开展相关研究的可能性及必要性,因而这一研究还有待继续深入与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