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村庄(组章)
2020-11-18陈武帅
陈武帅
1
德姆山,是祖父迁徙落脚的地方。
这是父亲的村庄,这里有扳开手指数得清的乡亲,有一眼望得到头的庄稼,有时而充盈时而干涸的小河。
父亲的村庄,是我成长的根茎,是浓浓乡愁的全部。
离开父亲的村庄,我就是无根的浮萍,我就是被故乡遗弃的游子。
这是父亲的村庄,也是我的村庄。
2
家谱上云,先祖乃江州义门陈氏:十世同居,百犬同槽。
谱书上的辉煌,早已是泛黄的纸张,或荣光不再,或语焉不详。
先祖的文治武功,已然昨日黄花,留给我的或许只是一个家族的过往,或者一个遥远的乡音。
而父亲,固执地耕耘着自己巴掌大的家,一生的悲喜,被山风吹散在故乡的每个角落。
3
这里要浓重叙述父亲的村庄:几间瓦屋,几亩薄田,几头牛羊,一生耕耘。
父亲的村庄,是他的精神领地,也是他舒适地晨耕暮归的地方。
父亲的大半时光,大多花费在回家与种地的漫漫途中。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父亲的皱纹里,铭刻着庄稼的收成。
我也是一棵,父亲种出的庄稼。
4
父亲从不说苦,他把所有的苦咽下。
漫长的劳作时光,父亲用一根又一根旱烟打发。
父亲从不说累,他把所有的累独揽。
全身的酸痛和风湿,他用一杯又一杯土酒麻醉。
变形的手指,伸不直的背,斑白的两鬓,这些都是与生活抗争的证据。
而生活,往往是没有边际的拉锯战,和无休止的苦与痛。
5
父亲对生活是赤诚的。
喝一杯苦茶,咂一口米酒,吸一袋旱烟,每一样都充满生活的仪式感。
父亲祭祀祖先也是虔诚的。
神龛上的香火,是子嗣绵延生生不息的印记。
祭祀用的三牲,是对祖先最大的敬仰和追思。
举头三尺有神明,父亲说。
把历史扛在肩上,我们是有故乡的族群。
6
雪落村庄,搅乱了德姆山的天空,搅乱了父亲的村庄。
一丛丛火棘,终结了张扬着的火红的生命。
一些残存的落叶,无法躲在消瘦的枝头。
时光磨旧的青瓦屋檐,覆盖着簌簌的雪。
院落里的小黄狗,蜷缩在燃烧的火炉旁。
但父亲依旧喝着茶,母亲依旧笑着张罗着晚餐。
这是父亲最幸福的日常。
7
父亲的村庄,是他一生作战的阵地。
父亲一生向命运突围:泥瓦匠。木匠。石匠。烧锌挖煤。卖矿当老板。
父亲的村庄,是他一生栖息的港湾。
父亲一生试图扩大村庄的版图:小木屋变成小瓦房,再变成两层小别墅。
当我们一个个蜗居小城,父亲看着诺大的老屋喟然长叹。
但父亲终究还是没跳出村庄的禁锢。
8
父亲身上有爷爷的影子。
比如对谁都和颜悦色,比如一生都闲不下来。
比如都喜欢看看他的庄稼,比如都放牧着牛羊,比如是土得掉渣的农民。
年岁越长,父亲越来越像年老的爷爷。
一样的性格倔强、一样的不向生活低头,很像。
还有骨子里的那股坚韧的风骨,很像。
从小,我就想摆脱父亲的影响。
如今已到中年,我也活得越来越像父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