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札记（组章）

◎ 王金明

[这里的秘密]

在这里，一只鹰，就算落下，也比山更高。

一个人，就算匍匐在地，也比海更深。

衣服是我的国土，目光是我的领空。

在生命的边界，最简单的事物，高远，辽阔。

一棵刚刚破土的小草，知道大地的隐秘。

我试着啃食了很多青草，但与牛羊相比，依然一无所知。

[开酒吧的老乡]

音符看不出岁月的深浅，祖籍是流浪者的琴弦，你一拨动，就飞絮满天。

我能从一个眼神里辨认刀锋和酒香，也能把一句方言，捂成月色阑珊。

年轻的老乡与念青唐古拉结拜，和我一样，爱上了缺氧和恍惚，他为白云开了个酒吧，等一个人，在天涯回头。

我把秋意和两个落寞人的余温，在酒杯里，吉他声中，又浪迹了一遍斑驳的自传。

歌声，想把破碎的月光，缝合成花朵。晒过黄手帕的琴弦，拉亮孤灯和苍茫，所有的跌宕和峰回路转，都飘着飘着，黯淡了。

我听着相逢，他弹着别离。

爱过的女人似乎早已经化蝶。

墙上的羊头骨早就不会流泪了，硬硬的犄角还是可以刺破心脏。

在夜色的背后，我们像两粒萤火虫，不多也不少，正好照亮了彼此的天空。

[玛尼石的奥秘]

时间的骨头，从泥土的躯体里抽身。

荒芜浩大，需要有天堂的光，等生命的认领和进入。

强巴的父亲刻玛尼石，他的爷爷也刻过，先人们养了一群石头的子孙。

很多玛尼石堆积起来，像一座坟茔，里面躺着，这个地方的灵魂。

我绕着玛尼石转了很多圈，看不懂石头上那些，来自灵魂的文字，心想，有些伟大的著作，是写给神看的，写给天地阅读的。

作者就是隔壁小屋里，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

[牦 牛]

它像个不爱说话的老头，闷着头忙活自己的生计，无论草荣草枯。

有一次暴风雪，我几乎冻死，趴在一头牦牛身上，才活了下来。

那时，我看着它胡子上结满的白霜，天真地想起了爷爷。

爷爷很多年前就走了，但可能，又在高原转世。

有时，它走远了，还会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我必须假装无所谓。

以便忍住突然涌出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