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徒(外一篇)
2020-11-18尚启元山东
文 尚启元(山东)
我很纳闷,这个姓曾的老板,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建一处豪宅空置在这里呢?难道他在城里的房子还不够多吗!再说农村的房子不能升值,只有贬值,还要雇人打理,他这是图什么呢!
我把这个疑问说给村主任听,村主任笑了:这个我也问过他了。他说,他在村里有个房子,起码还有个回来的理由。如果没有房子,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青年公寓北门外,有一条残破不堪的小巷。小巷不宽,除了行人,只能通过自行车或电动车。小巷里有几家小饭馆,平日里都是一些打工人员前来喝酒吃饭,这时小巷子才会变得热闹。当然,在小巷子里,除了价格便宜的饭馆,还有理发店、彩票站、服装店等。
我刚开始北漂的时候,就住在离这条巷子不远的青年公寓。
有一天,大雪纷飞,我经过小巷,巷子里积了很厚的雪,灯光有些昏沉。有几个农民工正在彩票站盯着白板上的数字,表情凝重。他们一边挑选号码一边念叨:“就这几个数吧。”然后,又选了几个数,犹豫不定。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农民工,是个50多岁的大叔,浑身上下裹得臃肿,一边笑着一边说:“我也该走走运了。”
每一个走进彩票站的人,或许都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过了一个月,有天傍晚,我再路过彩票站时,又看到了这位大叔。他眉宇紧皱,吸着劣质的香烟,有些垂头丧气。
“有看好的数字吗?”我走进去看了看他写在纸上的几个数字。
他瞧了我一眼,没有作声,但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血丝。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大叔中了一次小奖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迷恋上十分钟一期的彩票。从一开始的几元钱到几百元的投注,直到最后把一个月挣得钱都扔了进去。他不信邪,一定要赢回来,后来越陷越深。
多次聊天后,我与这位大叔逐渐地熟悉了起来。他姓陈,安徽人。
“这里待不住啦。”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挣的钱还不如扔进去的多。”
“赶紧收手吧,彩票这玩意,就是娱乐一下。”我劝道。
“原来觉得一期不中,二期加倍跟,这样才能回本,没想到越输越多。”他说道。
原来“倍投”的盈利计划深植在他的思维里。彼时,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赌注全押在“运气”上。自从接触到彩票,每次孤注一掷,他都会产生类似的屏息时刻。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运气不可能永远这么差,好运气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吧。”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有点担心。
每次看着红色的盈利数字,老陈只觉得:“赢钱,赢钱,再赢钱,脑子里像通电一样,酥酥麻麻的。”
往往这个时候,老陈会选择继续下注,他提醒自己:“三把就收,绝不恋战。有了规划以后,赢面总会大一点。”
可有些时候,人的欲望是难以控制的,老陈连赢三局,下注兴起,也很难控制自己。
后来,老陈被建筑工地辞退,他也成了专业的“彩民”,每天按时到彩票站。下注、兑奖,反反复复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等夏天到来,黄昏时分,车水马龙,上班族一离开单位,巷子便热闹起来。居酒屋、烧烤摊、面馆、烧饼店……满街都是食物的香气。只要往后街一站,深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片烟火的温度。
这一年,北京国际马拉松比赛开幕了,我成为志愿者。我也搬出了青年公寓,租了一个在五环外二室的房子。而我又非常意外见到了老陈,他看起来有些憔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白发胡乱生长,身子瘦得像一根火柴棍,面目也苍老了许多,在垃圾箱前捡着塑料瓶子。我本想向前去打招呼,但看到他枯瘦的身躯和满头的银发,心里还是打了退堂鼓。
其实,输钱皆由赢钱起,最初仅仅赢了200 多块,就彻底改变了老陈——不偷也不抢,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松把钱赚了,还去当什么建筑工?
虽然老陈口袋鼓了几次,但之后就经常瘪着。他眼睁睁看着原来5位数的余额只剩下几十块。
过了一段时间,我去了老陈经常去的彩票站,又见到了在彩票站的老陈,他已经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还在还债的路上。我给了老陈一瓶矿泉水和100 元现金,他把钱捏成一团塞进口袋里:“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老陈低头盯着白板上的数字,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看这把中了没有,如果中了,我就再也不赌了。”
哑 巴
韩家村是一个小渔村,村里有几十户人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村里,打鱼,娶媳妇,生孩子。整个村庄给人神秘而又安静的感觉。
那一年,我八岁,一个外国人住进了村子。这个外国人一头金发,蓝眼睛,白皮肤,鼻子大而高,眼眶凹陷,体格强壮高大。他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村子的安静,这也成为邻里之间的谈资。虽然村里的人都很好奇,但都没有主动去与外国人搭讪的。
可这外国人在街上见到人,都是面带笑容。村民见他笑,也会跟着笑。久而久之,村民就发现了这个外国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当时,村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这个外国人是专门来拐卖小孩子的人贩子,每当天要黑的时候,每家的小孩必须早点回家。对于哑巴的种种猜测充斥在村民的生活中,而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家长就会说让哑巴把你卖了。
有一次,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高年级的孩子,他们把我拦住索要财物,我束手无策的时,哑巴冲了过来,把几个高年级的孩子赶走了,然后冲我摆了摆手,我明白他的意思,让我回家。
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爸妈,他们显然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
后来,我每次经过哑巴的家时,都会往院子里看一下,三间屋,正屋门开着,门道里有一张桌子。我特别好奇,哑巴一个人在家都做些什么事情呢?其他两间屋,是不是像村里人说的一样,关着正要被他卖掉的小孩。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就特别害怕,赶紧加快脚步离开哑巴的家。
村里的人们一旦进入休渔期,就会在家无所事事。串门打牌,街上唠嗑,而每次聊的话题,都避不开哑巴,又有人说他不是人贩子,因为他来了,村里也没丢过孩子,应该是从海里冲上来的野人,还有的说是外星人……
我听了这么多议论,很多次鼓起勇气决定去探访一下哑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每次走到哑巴家门口,又因为害怕逃走。有一次,我刚站在大门口,正好被出屋门的哑巴撞见,他冲着我笑。我赶紧跑开,但没跑多远,又退了回来,哑巴还站在屋门口。我和哑巴正面相视,他邀请我进屋,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进哑巴的房间。
走进正屋里,房间更小一点,只摆了一张床,一张茶几,一个书橱。另一边有一只皮箱。哑巴把皮箱打开,从里面拿了一些糖果给我,我接过糖果,刚要拆开糖纸,又放弃了。哑巴看了看我,从我手里拿了一块糖,拆开糖纸,吃到了嘴里,然后冲我笑了笑。
我刚要解释,我不是怀疑糖有毒。但一想,他又聋又哑,也听不见,只好作罢。但我知道那一刻,有点伤了他的自尊心。
就这样,哑巴家成了我偷偷摸摸常去的地方,哑巴也会拿一些我没见过的食品给我吃。我最大的发现是,另外两间屋,并没有关着小孩,而是堆放一些破乱不堪的杂货。
没过多久,我去哑巴家的事情,被同学告诉了我爸妈,我被爸妈带回家,狠狠地揍了一顿,并责令我不准再去哑巴家。但我每次经过哑巴家,还会往里面瞅瞅,有时候,哑巴看到我,也会打招呼。
可万万没想到,村里真的丢了孩子。所有人把目光盯在了哑巴身上。哑巴被带到了派出所,但派出所也没有证据,就把他给放了。哑巴回到家后,每天都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甚至有人跟踪他,但是什么发现也没有。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哑巴在村头吹着哨子,把在沉睡中的村民喊醒了,有些人以为哑巴疯了,没有搭理他,但还是有一些人跟着他到了海边。结果在一块礁石的夹缝里发现了失踪的孩子。原来这个孩子是溺水身亡后,被冲到了礁石的夹缝里,退潮后,才看到尸体。和这个死亡孩子一起玩耍的孩子,也说了实话,证明了这个孩子确实是溺水身亡。
哑巴为自己洗清了“罪名”后的第二天,离开了韩家村,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就像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到这个村里来一样,永远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