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的胎记(组诗)
2020-11-18
[鹰猎:海东青]
四百年前,人类依然拉鹰、驯鹰、放鹰……
——满族人的图腾
——一种神秘的鸷鸟
——一种从大海之东飞来的青色之鹰
——一种凶猛、矫健,充满野性
在北国羽族中被神选中的子民
四百年前,草原上空旷无垠,宁古塔之东
海东青世代繁衍
在雪域平原上,海东青立于马背
站在黄昏的夕阳里
站在无数个渔楼村民弯腰时的脊背上
鹰在一段长长的历史河流中
被驯化,被点名
当乌苏里江流域漫天飞雪,鹰站在
驯鹰人的眼中
从黑山绕过云层,飞入白水
[族的胎记]
雪压白山,在东北山林中,有人挖参
有人埋伏在深草间,扎枪、猎叉
和弓箭斜挎在腰间。有人捕获
獐狍、病重的野鹿和一些喜寒的飞禽
有人将鹿茸捆在木桩上,猎狗
在雪地上撕咬着黎明
猎达祈福着,有人在山林中负伤归来
差徭与城堡,墩台与战火,在浑河山区
善射的人在马背上挥斥方遒
有人马革裹尸,有人一路亲征
有人率军攻打明、漠南和朝鲜
只有岳托病逝于山东途中
只有扬古利在天聪八年帽顶嵌珠
骑射使一个民族走向辽河平原
有人炒铁,在火焰中烧打黑夜的星光
有人行走在白山黑水,告慰先逝的亲族
神圣的稗草,悄然的跫音
被烈火和炽热的炉烧灼的铁皮
族人在历史的道子口伸出颤抖的手
有人深耕陇亩、制造武器
有人在满文字的创制中跋山涉水,开拓江河
[赫图阿拉城]
在历史的岔子口行进
急切、生动地建立后金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雪盖满老城村
在草屋、庙檐和木柴堆积的山冈上
她们目睹空旷、隆重的过往
一些关于石头的刻痕,关于乌鸦的记忆
关于在无边的荒原上凝望的黄狗
烟云和铁蹄,城池和汗宫
一个被托举的朝代
九十三名格格的晚清生活
在冬日的宫殿上,雪上加霜
仆人任性地砍柴、烧柴
把灶膛填得旺盛
她们在点将台、校场、堂子
在老街,逛十里闹市
疲惫和远嫁的口谕跟随着她们
[读纳兰性德]
赏词在阳光照进来的时刻
纨绔子弟多生的时代。是谁在八旗豪门中
一鸣惊人。是谁过目不忘,带刀护驾
又是谁生于名门望族,渌水亭谈诗结拜
康熙十五年,你已武官三品
是你的词有顽艳和隽秀的美
是卢雨蝉的婉娈让你沉痛,是死亡
是亡妻令你卧榻
你或是曹雪芹的知己,是
清词的三分之一,是千古绝唱
是名满天下的一等侍卫
当王公贵胄醉于侯门深海
当权势和宫廷醉于清的喧哗
众人皆醉,唯你在玉案前沉思、悼亡
陷入无限的痛苦——
你在宫廷高墙中吟哦一阕阕词
葬花天气,“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五月三十日的天空有脆裂之响
[悠车谣]
我们被神话吸引,梅花鹿跑向了深林
我们相信萨满先知的指点
用套马索……一个相见恨晚的人
一个一见钟情的人
我们相信长白山浴池的故事
我们一次次用树皮和枝叶
用铁环、皮绳和车钩做成悠车
我们把悠车挂在房梁,是的——
房梁或野外的高枝,我们在山中打猎
我们摇晃着悠车,当婴儿啼哭
我们要让婴儿沉睡,当睡枕装满米粒
红漆涂在桦木上,在远古,在旧社会
在我们祖先的家规家训里
在小的时候,我们时常被亲人挂在空中
一种突如其来的爱
在悠车里无比滚烫
[乌拉锅]
在逝去的三百年中,谁也没有忘
松花江上的船只,一排进贡的车队
乌拉火锅再次被皇家御用
额娘、阿玛……格格和贝勒
围桌而坐,富察氏的打牲乌拉城
——烟囱连着炭火
贾家的锅子,街上的雾凇,康熙唯一
热爱的铜锅,在人群的喧嚣中
在杯碟碰撞的声响中,谁也不会忘
将五花肉和酸菜放入沸水
谁又会忘记——
东北平原上辽阔的苍穹和贾福的真传
[赶车人]
太平车在去往高丽的路上
车辙、黄昏、关卡和凤凰城的水域
五倍子和苦练根,皮骨角和鱼物
千余驮被进贡和谢恩的物什都在路上
赶车人在崇山峻岭中“三里额房
五里柳河子,八里马蹄岭……”
那些被碾过的泥土和石子
那些被折断的枯枝
那些厚厚的积雪在山前林立
那些短暂而蛮横的力气在贸易的往来中
赶车人蜷缩着身体,在寒风中
显露紫色的脸,攒紧的手
一双双挂霜的眼盯住前方的走向
当赶车人光头恸寒,雇主会心生怜意
会以貂皮相赠,会馈饭
在漫长的雇车生涯中,赶车人
从白山黑水走到京城,走向朝鲜……
他们在清朝的山水间穿行
在族人的车辙中碾出沉沉的印痕
[创作谈]
我出生在赤峰,有高贵的满族血统。现在我把这样的高贵元素注入我的诗歌,使它们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当下诗歌写作呈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状态,这说明祖国文化之繁荣。我对诗歌的审美没有固定范式,但好的诗歌它们一定能令读者动心。是的,动心。
2020年是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年。满族人历经三百余年,从一个落后的渔猎民族跻身于历史和文化都先进的民族,得益于满族同胞的吃苦精神和学习精神。作为一名习诗者,有必要用满腔的热忱书写自己的族史。当下的诗歌写作也应承载自己有别于他人的异质性的东西,而民族性恰恰能诠释这样的的差别。“满族系列”是我接下来诗歌写作的主攻方向,它们源于白山黑水,将鸦雀奉为图腾;它们跟随女真人的脚步,住口袋房,睡万字炕,吃二八席;它们信奉萨满,在索伦杆下祭拜天地。我的诗歌将会植入更多关于祖先,关于一个民族的记忆。这是一个全新的写作主题,我不能断言这一系列的作品是卖座还是扑街,至少我应试试。是的,试试也好。
我希冀自己的“满族系列”发挥诗歌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