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会林:战地黄花分外香
2020-11-17王碧薇
王碧薇
她是抗美援朝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运送弹药的女兵,她是中国高校第一位电影学博士生导师,她是北国剧社的发起人和急先锋,她还是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开山者。从千里沙场到三尺讲台,她以自己多样的人生角色,诠释了一名共产党人的“螺丝钉”精神与无我境界。她,就是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院长黄会林。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记者采访了这位86岁的老人。
“能被选上是我的幸运”
1934年,黄会林出生于天津一个书香世家。当时的中国笼罩在战争的愁云之下,她的童年也因此过得颇为颠沛流离,辗转于天津、上海与北平之间,深切体会着沦陷区人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惨命运。
1949年,正在上海培明女中就读的黄会林目睹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露宿上海街头、悄无声息不扰民的场景,一瞬间,中国共产党的伟岸形象在这位15岁少女心中树立了起来。人民解放军正式进驻上海后,她作为学校秧歌队队长,在欢庆人群中舞得欢快、舞得激动、舞得自豪。这年12月,因表现突出,黄会林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换了天地,万象更新。1950年,黄会林跟随家人迁回北京,插班入读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并担任学校团委组织部长、学生会文艺部长。是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帝国主义很快将魔爪伸向朝鲜半岛,战火与硝烟顿时弥漫了这片悲怆的土地。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下,全国上下掀起了报名参军的热潮。黄会林所在的班级有40人,没有一人在报名参军这件事上掉队,但因名额有限,最终只有4人入选,黄会林便是其中之一。“能被选上是我的幸运,能在祖国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冲上去是我一辈子的光荣。”她如是說。
参军后,黄会林一头扎进紧张而忙碌的部队生活中。她先是在华北防空司令部作战处炮兵科担任标图员,以自己身前的方寸地图连接起指挥部的运筹帷幄与前方战场的炮火连天,后又入编高炮五一一团政治处文化科,正式准备入朝作战。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随着记忆的泛黄,黄会林已记不清自己入朝的具体时间,只记得那是一个寒意肃杀的冬天,她和战友们坐着闷罐车,从北京前门楼子旁的火车站出发,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安东(今丹东),在那里,他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很快,黄会林便在异国他乡体验到战争的残酷。一天早饭后,她和战友们照例3人成组、每组间隔50米,列队去给前线战士送粮送弹药。走到半路时,美军轰炸机的引擎声忽然由远及近,紧接着,一枚枚炸弹如利刃划破天空,张牙舞爪地朝这支队伍扑来。只听战友高喊一句:“快趴下!”黄会林来不及多想,便顺势以手掩头卧倒在路边一个小弹坑里。几枚炸弹在身边爆炸,瞬时掀起一阵破坏力十足的“沙尘暴”,她和同组的两名战友瞬间被沙土掩埋。慢慢地,飞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周围重新安静下来。确认安全后,3人小心翼翼地扒开头顶上厚厚的土层,从沙土里爬了出来。“我们还活着!”他们看看四周,两个被炸弹炸开的弹坑,相距仅十几米,而他们则幸运地站在了这两个“死亡之坑”的中间,幸免于难。这一次直面死亡的经历,使得黄会林对死亡有了全新的认识,她说:“为祖国而死,是我的光荣,而且死没那么容易,更没什么可怕的。”
在黄会林的脑海里,关于清川江大桥保卫战那七天七夜的战斗记忆永远挥之不去。为了摧毁这条主干线,敌人派出大量兵力,不间断进行空袭,所经之处,唯余焦土。黄会林所在的高炮五一二团(编者注:入朝3个月后,黄会林转入此团)承担艰巨的守桥任务,她则和部分战友肩负起给前线战士送弹药和运送伤员的工作。“一箱弹药120斤重,我扛起来就走。敌机扫射子弹的弹壳,落在地上后反弹到我的头盔上,打在上面像抛来的钢镚一样噼啪作响。”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幕,黄会林感慨万千。她担心因为自己跑得不够快,战士没有炮弹可用,她也担心因为自己力气不够大,担架上的伤员会因晃动而加剧疼痛,她唯一没有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这场惨烈的战斗结束后,有上百名战友战死沙场。在战后部队的总结评功会上,黄会林被评为“人民功臣”,也是这份荣誉名单里唯一的一名女兵。
1953年,板门店谈判落幕,朝鲜战争结束,黄会林光荣归国。只是,她那许多亲爱的战友已埋骨他乡,无法再睁眼看看那漫山遍野的胜利旗帜,无法再亲耳聆听那凯旋的歌声……
“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
经历了朝鲜战场的风云与硝烟,黄会林的价值观得到了淬炼与升华:“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还属于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我要把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责任扛起来,只要祖国有需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需要谈条件,更不需要谈报酬。”
为了扛起这份责任,黄会林选择重新回归校园。1954年,她进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工农速成中学学习,并于翌年被保送至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就读。3年后,黄会林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并留校任教至今。从教60余年来,她学为人师、孜孜不倦、传道授业,白手起家创建了中国高校第一个电影学博士点,成为中国高校第一位电影学博士生导师,指导逾160位硕博研究生走出校门奉献社会。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她又深感于中国电影所面临的严峻挑战,提出了中国电影民族化理论,随后还与爱人绍武一同发表“第三极文化”理论,苦心孤诣探寻“中国文化和艺术的独立品格与价值”。
学用相长、知行合一;走出课堂,落地实践。为此,黄会林深耕于校园戏剧领域,倾力打造北国剧社,时任中国剧协主席的曹禺在观剧后赞叹:“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怎么能够演得这么好!”临近退休之年,她受命创建北京师范大学影视学科,并凭着那股“敢啃硬骨头”的军人作风,硬是从无到有树起“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这块电影界的金字招牌。近年来,她组织发起“看中国·外国青年影像计划”,通过外国青年的镜头,讲述中国故事,为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彰显文化自信探索了新的路径。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到访新加坡,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发表主题演讲时专门提及在该计划中,几名新加坡大学生“用镜头记录现代中国,通过秦腔、兰州牛肉面、羊皮筏子等元素了解和传递中华文化”的故事。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大会上强调:“我们要铭记抗美援朝战争的艰辛历程和伟大胜利,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知难而进、坚韧向前,把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不断推向前进。”对此,黄会林表示:“我常自称老朽,但只要祖国建设需要我,我便会继续发光发热!”
如今,“黄会林”3个字早已名满学界。近日,她又获颁“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这些成就、这些荣誉,是她送给逝去战友们的成绩单,用来告慰那些长眠在异国他乡的最可爱的人们:如今山河无恙、家国安宁,国家强盛、人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