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盛开在青唐

已是人间四月天。

春季花事将近，在西宁，我又看见了丁香有点自我陶醉的影子。不是它花哨的故意招摇，而是感觉它是最早在料峭的春寒里一点点在一片新绿中显露出花色来，经过了空旷荒芜的漫漫冬季，它们的含羞露头自然有点靓丽。丁香，无疑给青唐带来别样的味道。

丁香，我们差不多都见过或者听过，许多植物学家研究过，作家、诗人描写过，比如杜甫在《江头四咏》写道：“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李商隐在《代赠》中曰：“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不过，这都是从文学角度来写对丁香的感受，但究竟何为丁香？

让我们从植物学的视角来观察。

丁香，别名紫丁香，又称洋丁香，是我们常见的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因花筒细长如钉且香故名，是著名的庭园花木。丁香原产中国华北地区，在中国已有一千多年的栽培历史，是中国的名贵花卉。丁香双子叶植物纲，木樨科，丁香属，主要分布于亚热带亚高山、暖温带至温带的山坡林缘、林下及寒温带的向阳灌丛中。生山坡丛林、山沟溪边、山谷路旁及滩地水边，海拔300-2400米。丁香属物种共35种，有阿富汗丁香、什锦丁香、迪贝尔代丁香、喜马拉雅丁香、春川丁香、秦岭丁香、匈牙利丁香、毛序紫丁香、西蜀丁香、蓝丁香、垂丝丁香、日本丁香、暴马丁香、四川丁香、藏南丁香……主要分布于中国、朝鲜、欧洲东南部、日本、阿富汗、喜马拉雅地区。中国拥有丁香属81%的野生种类，是丁香属植物的现代分布中心。

不过，今天，在这里我想说的丁香是生长在青唐的绿荫长廊和花园的观赏丁香，它与药用丁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观赏丁香春季开花，而药用丁香花期比较晚，它到了秋季才开始开花，我觉得这就不难区分它们了。专业描述，观赏丁香是花序硕大、开花繁茂，花色淡雅，芳香，自然是用于观赏，它没有任何药用价值。药用丁香为桃金娘科桃蒲属植物，常绿乔木。花蕾（公丁香）和果实（母丁香）具有药用价值。药用丁香的花蕾还是一种很好的香料，这种香料就是丁香结。基于对丁香的钟爱，药用丁香是坦桑尼亚的国花。观赏丁香成为我国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青海省西宁市的市花。

丁香花，它被定义为忧郁的花，最初就是缘于它本身花瓣的十字结状，也因此被中国古代很多诗人的诗句定格成哀怨结愁的样子来暗喻愁思。记得有一首歌里唱道：

多么忧郁的花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著名作家阿来，显然不同意传统对丁香气质的说法，在他看来，“丁香花却并不是真的这么愁怨的，花期一到，就一点不收敛，那细密的花朵攒集成一个个园锥花序，同时绽开，简直就是怒放”（阿来：《草木的理想国》）。是的，每年到了春季来临的时候，我眼里看到的丁香花正是朝气蓬勃积极向上，不折不扣地吐露它的心声、它的芳香。它在寒冬睡了一觉，精神状态如此饱满。它身型虽然娇嫩，但花期并不短，4月开始到6月底，丁香花不间断地从早期一直开到晚期，它是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掩映整座城市，直至城市完全属于它怀抱中的节奏，有时候我却怀疑是人们将一座城池建在了开满丁香花的世界中。

丁香开花的时候，正是气温变化多端的时候，尤其在西北，在我生活的西宁，一场场的冷春雨过后，温度急剧下降，清晨你都能看到冬的端倪，那些艳丽娇贵的花儿们还不见踪影，但纤小玲珑的丁香花在树枝头已经一簇簇一撮撮抱着团毫不犹豫地选择亮相，以不逃避不退缩的方式迎接春雨的浇灌。春寒乍暖，那白的、紫的小花会让我眼前突然一亮，瞬间它们也就将那清香的气味通过刺激我的嗅觉神经发生的化学反应送进了我的鼻腔，然后又通过我的嗅觉感受器传导到了我的大脑，让我为之愉悦。这时候的我往往会四处寻觅着去接近它们，我会在高高低低的丁香树丛里走走停停，随手给它们留影，我还会小心地触碰它们，但绝对不会下狠手采摘它们。

我知道它们也有触感，不想给它们造成伤痛，但愿我轻柔的触摸能给它以愉悦，让它们记住我对它们的爱护，希望这种爱抚让它们在下一年开花的时候看见我有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这些丁香花看到我在拍照开得更娇艳动人了。凑近了去看那些细碎无比的花瓣，小小的花瓣真的十字结状交叉。我又一次专注地在青唐寻找那传说中带给人好运的五瓣丁香花，真的，至今每年开花的时节我还会不厌其烦地寻找。

这种寻找过程一直延续到今年春天，就在我快要遗忘的时候，无意间我发现我拍的一张丁香花丛里居然有一朵五瓣花，请郑重许个愿祝福吧！它的到来真的让我兴奋，我默默地按捺住心头的窃喜，想要将它隐藏到许多花的深处独享它的存在，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它在枝头开放，怎么可能将它藏起来？我豪爽地决定让更多和我一样钟情于丁香花的人发现它吧，就像我发现它一样怀揣着惊喜，开心地转告他人，让更多的人释放梦中的好运。于是我也继续着这个美丽的童话，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我所生活城市的那条丁香大道，看到那些正处于发育生长期的小丁香树，我期望它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欣欣向荣，来年成荫，将我所在的城市摇曳在淡雅的颜色里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再次寻访。

人类学家佛雷泽《金枝》中有一段文字是这样记述丁香的：“在摩加鹿群岛，当丁香树开花的时候，人们像对待孕妇一样对待它们，不许在它们附近吵嚷，夜晚经过时不许携带火光，任何人不许戴着帽子走近它们，在丁香树前必须脱帽致敬。这一切必须遵守，否则丁香树就会受惊，不结果实，或果实过早掉落，好像妇女怀孕期间受惊早产一样。”我被这段文字感动了，人类文明还没有萌发的时候，古老的人居然如此懂得尊重生命，虽然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但他们用这种不成文且人人遵从的原始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同类以外生物的呵护。我想，在没有被打扰的环境中，不受惊扰的丁香果实一定如当地人所愿缀满枝头。

如果说一个成熟的苹果散发出的乙烯可以发生连锁反应让更多邻近的苹果也迅速成熟起来，那么，一株丁香花的开放也应该可以诱发周边许许多多的丁香花相继开放。丁香花的花蕾，每一个笔挺的小身躯都不折不扣地顶着一个或白或紫的圆头，形状像极了一根根火柴凑起的花火，它们就这样密密匝匝聚集着，随时蓄势待发喷薄出火焰，难怪它们开放的时候是那么的热烈，那是因为它们在自己的集体活动中紧密合作，聽从召唤，争先恐后不甘落后地点燃了自己，让自己那单薄的火焰和所有的同伴一起凝聚成了我看到的簇拥，不，应该是怒放更为准确。这让我想到了人类，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薄弱，但是如果大家凝聚在一起，每个个体都尽其所能发挥各自的优势，那将会形成何等强大的力量。

其实，丁香对于人类而言，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馈赠，虽然主要我谈论的是生长在西宁的观赏丁香，但我知道，丁香还具有不可忽视的医用价值。《开宝本草》：“味辛，温，无毒。”都有详细总结。一般中医理论认为，丁香归脾、胃、肺、肾经，具有温中降逆、补肾助阳的作用。治呃逆、呕吐、反胃、泻痢、心腹冷痛、痃癖、疝气、癣疾等病症。在中药实践中，丁香作为一种有着特殊气味，性质又比较温和的药材，一身都是宝，其药用部分主要为桃金娘科植物丁香的花蕾，树皮、根和枝也有很好的药用价值。丁香皮散寒理气、止痛止泻，可用于治疗胃寒、腹胀、腹泻、牙痛等疾病；丁香根能散热解毒，可用于治疗风热肿毒；丁香枝理气散寒、温中止泻，可治疗脘腹胀满、恶心、腹泻等疾病，并促进肠胃健康、增强人的食欲。

丁香花还有个名字叫百结，应该还是因了它花瓣的十字结状吧，这种解释一定合情合理的，如此说来它哀怨结愁是有缘由的。丁香花的花语是忧愁、思念和爱情。据说在法国，当人们说“丁香花开的时候”是指气候最好的时候。气候最好的时候我觉得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寻找爱情。

说是“愁见丁香结”，丁香怎可能就成了引愁之物？古人发现丁香的花蕾极似人的愁心，所以常用来表示愁思的一种情结，我却想问有谁见过人惆怅的心？在我看来，丁香的花蕾就是一只紧紧握住的拳头，随时准备挥出极有力的一拳，打开一片净土，让自己横空出世。开放了，它就不攥着劲作扭捏状，任由花瓣们肆意挥洒，哪里还见得什么愁怨？

丁香，当它的花溢满枝头的时候你会发现另有一种丁香花犹如瀑布一般开着白色的花，沉沉甸甸地压着枝头，远远地你就可以嗅到它浓郁的香味，这种丁香叫暴马丁香，它为何叫暴马丁香我不得而知，或许只是对品种命名的需求，不关乎它的外形。但我每次看到它开花的样子就不禁想到一匹奔腾的骏马，那一簇簇怒放在枝头的白花犹如茂密的马鬃随着飞奔不息的骏马迎风飘扬，你能感觉得到那种轰轰烈烈冲向云天的力量。没错，暴马丁香的花期好似詮释了它名字中的暴字，它一旦用自己的感觉系统感知到时机成熟，那些花儿真的就像在空中爆裂开的烟花，它们纷纷挣脱地心引力斗狠一样放肆地喷涌而出，虽然它的根紧紧地束缚着它，但这并不影响它开放的速度与激情。

据说在西北菩提树不宜存活，佛教弟子就选用暴马丁香代替菩提树种植在寺庙门口，并称为“西海菩提树”。位于北京的法源寺因为丁香的盛开有了个“香刹”的雅称，又因丁香繁盛便有了名扬海内的丁香诗会，每到开花时节，便有文人骚客相约到寺内边赏花边吟诗，好雅兴。不用想，在这氛围内作的诗一定不同一般。据有关记载，印度大文豪泰戈尔1924年春在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等陪同下到法源寺赏了丁香花，泰戈尔、徐志摩、林徽因在寺内留下了一张合影，后来人称“岁寒三友”。说是满寺开放的暴马丁香促成了这美好的三人行。丁香花一定是看到了这旷世之聚，因此也就开得越来越繁茂，让文人们流连忘返，聚集在它的树荫下。丁香诗会也从此得以延续。以此，法源寺丁香、崇效寺牡丹、恭王府海棠并称京畿三大花事，后来，天宁寺芍药也与其并列，京城春天便有了四场花事，这四场花事足以让京畿满园的春色洋洋洒洒。

恰恰是丁香感觉到了适合它生长的环境，所以著名的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也就先有了依照宗喀巴大师满足他母亲想要常常见到他的意愿，以十万尊狮子吼佛像及西海菩提树（暴马丁香）为中心修建起的佛塔，后来才有了以此修建的寺。原来这座宏伟壮观的佛教寺院的修建，最早起因于一棵奇异的暴马丁香树。这棵暴马丁香至今护佑着这座格鲁派藏传佛教寺院，如今它依然辉煌气派，享誉中外。

郁金香希望自己美丽，苹果渴望自己甘甜。如果说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的欲望的话，丁香花的欲望会是什么呢？嗅它的气味，除了暴马丁香外，其余均淡雅，赏它的外形，质朴无华，我相信它的欲望一定不会是为了取悦别人，难道它真的有忧郁的心结打不开？我没有答案。一朵丁香花一个心结，千万朵丁香花就成了千万个心结，千千心结难打开，它的心也就哀怨结愁了。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

留给我一生牵挂

丁香花那幽微的香飘过青唐的整个春季，又来到初夏，将自己安静的美丽倾其所有，当很多花期短暂的名贵花儿早已经谢落时，它还在继续展示着自己玲珑的身姿和淡雅的清香。它没有郁金香的孤傲冷艳，更没有牡丹的华贵，再仔细想想，它居然有点贫民化的朴实，只要开始扎根生长它就不需要你再给予它过多的悉心照顾，它就像个顽皮的孩童那样摸爬滚打地历练生长开花，等它过了花期，来到晚秋，就会悄悄隐没在周围其他的树丛中，露出无二的绿叶吸收阳光雨露，储藏能量，而后又和大家一起度过寒冷漫长的冬季，等待来年冰雪融化的时候再次蔓枝散花。但也有极个别不甘心的丁香花会若隐若现地在斑斓的秋季流连忘返。

丁香花看似平常，但它真的给我留下了羁绊，这又算不算是我的心结呢？

千头万绪丁香结，丁香路上的故事很多。画家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了对它的图写画彩。无论莫奈阴晴两天的丁香、雷诺阿笔下的少女手捧的丁香，还是梵高在精神病院里创作的狂野的丁香，都有着紫色的清香弥漫着。国画中的丁香一样被反复细致地雕琢，齐白石、吴冠中画笔下勾勒晕染的丁香简洁却又生动，跳跃中展现了丁香花的生机盎然。如此，丁香真的值得人仔细琢磨。

丁香，一定也在不断的生长过程中选择了改变自己的习性，它们就像所有有生命的物种一样需要不停地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的变化，我不知道前世的它们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今后它们会朝哪个方向继续改变自己，会如何竭尽全力提高自身的生命力，我只知道它们现世不浓郁、不艳丽的静默与努力。

我忽略了中国诗人对丁香的描述，那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些哀怨结愁的情愫缭绕于心间，同时也是因为我更喜欢浪漫的法国人给它的定位。因此，我依然觉得丁香花是那样的热烈、无私、美丽，最终发现，无所畏惧而又竞相簇拥才是我倾心于它的原因。

冬季的步伐突然加快了一地败落的节奏。瞬间，我觉得丁香花散了的时候，就是整座青唐城歇落的季节。

作者简介：毛彩云，女，青海民和人，喜欢阅读、游走，偶有写作。近年来，在《青海湖》《青海日报》《华西都市报》《西海都市报》等报刊发表小说、随笔二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