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馈赠（组章）

◎ 海 叶

[海底漫步]

似一沙或一石，沉入湛蓝的水底。

我大口吸气再吐出，只为了防止耳鸣。

喘息的水、奔命的水，在我到来之前，一直在上演独角戏，在这液态的庞大的剧场。

戴着笨重的玻璃头罩，连接上细长的氧气管，我的演出显得有些笨拙。

深处的世界，比想象的更浑浊。

如同朦胧而汹涌的暮色，彻底让我迷失方向。

被水主宰的波澜，是相逢也是相依；是分享，也是消解。

倘若海底是鱼的乱世，倘若一滴水挽紧另一滴水，我已是大海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蓝，也不止是蓝。

而是，一个辽阔自由的怀抱。

[静谧之诗]

清浅的江水，拍打着慢下来的时光。静止的夜色，衬托着驿动的心。

冷风吹着星辰，昨日的露水返回草尖。我感觉自身在逐渐轻盈，听到江水在低低吟唱。

这安静的乡野，一定有什么早已潜伏，像我的那颗初心，让爱与憎始终分明。

几声错落的犬吠，似被草茎抖落的孤寂。

我默默返回灯影里，重新清点锦绣与灰烬。

秋夜水寒，落叶昏睡。在风中醒着的枝丫，对于一个失眠者而言，终究是件幸福的事。

芙蓉寺隐约的钟声，剔除我诸多的尘念。

这个秋天所期待的果实，成了时间的一根鞭子。

今夜，异乡的灯有些晕眩。如水的情思扑面而来，我听见一支曲子有些变调，仿佛隔窗屏住的呼吸。

[稻草垛]

从一根稻草的侧面，观看古老的村庄。

从农历的阴影里，观看这一大滴集结在冬天的温暖。

草垛上的麻雀，在静候一场大雪。终身厮守乡野的清风，匆忙又掠过落日的余晖。

父亲倚坐在草垛边，脱下快要穿底的棉布鞋，倾倒出硌脚的土疙瘩。一双浑浊的眼里，村庄的影子依旧那样清晰。

老屋后山上过膝的茅草，遮住了进山的小路。年少时用过的镰刀，如今已去向不明。虽早已历经了风霜，但草叶还是划破了我的手指。

带着花朵一样的女儿，走进自己童年的风景里。在异乡出生、成长的孩子，对这片土地似乎有着血脉的感应，她的表情与眼神流露出的是亲切，是一种绿叶对根的认同。

面对矮下去的稻草垛，我安静地坐在半山腰。坐进一片永不褪色的风景，一片永属于我的风景。不！同时也是属于女儿的风景。

那块我曾平躺过的石头，似乎还残留着我少年时的体温；那矮矮的草垛，似乎还被温暖浸泡着。只是昔日通向远方的那条青石板小路，已被一条水泥公路所取代。

而村东的那条小溪，在继续消瘦下去。

乡村的夜晚，开始变得稀薄。

藏在草垛里的梦，那么轻。仿佛一声犬吠，就能抬得老高！

[与母书]

母亲，村头的桂花又开了。一朵朵的金盏，那么绚烂无瑕。

那时，我牵着小妹，手挽着竹篮，那股香气呵，紧跟着我们，不肯松懈。

多么蓝的天，仿佛一块水晶，跌进大地的怀里。

黄昏，你弯着腰，扶起那些被风吹倒的豌豆苗，那么安详。好像扶着幼小的妹妹，跨过田坎。

一只白蝴蝶，轻盈着细小的身躯，悄悄地把香气捎来。那些清淡的香气，拂起你的心事，悠悠忽忽。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乡村场景：简单，快乐，而又忧伤。却那么深深地激起了我的热爱！

如今，万物皆在子夜归隐。古老的村落，呈现出一片无际涯的黑和静。醒在夜里的人，笃爱含泪，仿佛一个回家的游子。

母亲，我坚信明月，终将归隐于脚下的泥土。这泥土，必将与你的背影融为一体，不再害怕时光无情流逝。

母亲，每个深夜你都把自己绽放成一朵月色，为我那些发芽的文字，你甘愿献出了所有的体温。

母亲，十年了。我一直是独醒在夜里的人，心底的怀念已汇成一条小河，守护着满目的柔波。

多年以后，你会魂兮归来，依旧牵着点点星光。

而浮世喧哗。闹剧一场接着一场，母亲，因为始终有你，我已做到心若止水。

即使偏居一隅，你的一声轻唤，也能安放我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