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维安·韦斯特伍德:来自土星的“西太后”
2020-11-17苏兰朵
苏兰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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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维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已经快80岁了,依然朋克味十足。在巴黎时装周上,她以光头造型亮相,身体力行宣传气候变暖对人类的恶劣影响。她还时尚地玩起了直播,而且是直播洗澡,毫不掩饰地向粉丝展现她苍老雪白的皮肤,只为了提倡素食,减少对动物的捕杀。当然,她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在74岁那年开着坦克到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的家门口,抗议政府用液压破碎法开采页岩气,因为那样会破坏环境。她一直是自己品牌最好的诠释者。只有她设计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服饰才配得上她。她曾把传统的女装设计师L·阿许莉称为最蹩脚的设计家,说她“把妇女打扮成小孩,像躲在卧室里的小可怜或傻瓜一样”。她还说:“几乎所有的男性设计师,像圣罗朗和迪奥,都让女人看起来像是女神。而我却想让女人穿得像个英雄。”“英雄”这个词颇值得玩味,它最先令我想到的是圣女贞德战后归来的形象,穿着污浊残破的战衣,但是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以正统时装界的审美来看,维维安设计的那些衣服确实就像一堆破烂儿,但正是这些叛逆的服饰,为上世纪70年代投身于“朋克运动”的年轻人提供了彰显个性和身份的装备。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他们的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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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4月8日,日后被称为“朋克教母”的维维安出生在英国德比郡一个叫丁特威斯特的村庄。她的父亲是一名修鞋匠,母亲是个纺织女工。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弟弟和妹妹。家境虽不富裕,但维维安的童年是幸福的。就像那些和睦又普通的乡村人家一样,维维安的母亲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育儿哲学:充足的新鲜空气和水果,不要读太多书。
维维安渐渐长大了,和她周围那些普通女孩没什么分别。不特别漂亮也不难看,学习成绩不错但是也没什么野心,情窦初开时和普通的男孩谈个恋爱,偶尔和女朋友们去聚会一下,唱唱歌跳跳舞。她安于现状地过着平凡的生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叛逆和日后即将伟大的迹象。不过倒确实没读过太多的书。
在维维安17岁那年,父母省吃俭用,攒钱捐下了伦敦哈罗区的一间邮局,于是他们全家搬迁到了伦敦。
到了这个年纪,该为自己将来的生计考虑了。或许是出于对艺术的兴趣,维维安进入了哈罗艺术学校学习银器设计。但是仅仅待了一个学期,维维安就后悔了。面对与自己的成长环境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忽然有点担忧和恐惧,自己这样出身的女孩学艺术太不现实了,或许毕业了连工作都找不到。她果断地从学校退了学,跑到柯达工厂打工,用挣来的钱学了一年速记,准备去当秘书。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一边是爱好,一边是现实,维维安面临着人生的抉择。后来,她做了个折中的决定——当教师。因为那样既可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又可以通过教孩子们画画持续自己的爱好。于是,她重新回到校园,开始读师范大学的艺术专业。两年之后,维维安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幼儿园教师。
工作稳定之后,维维安便在母亲的催促之下结婚了。她的丈夫名叫德里克·韦斯特伍德,是工厂里的一名学徒工。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这一年,维维安21岁。过了一年多,他们的儿子本杰明出生了。作为普通人家的女孩,至此,维维安可以说基本完成了主要的人生大事,剩下的生活,只需按部就班地过就可以了。虽然不富裕,却有着可预见的平凡人家的小安稳和小幸福。而且,在艺术学校学到的手艺也没有荒废。她会用闲暇时间制作一些廉价的首饰,拿到波托贝洛街上去摆摊售卖,用以贴补家用。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世间就没有关于维维安的传奇了,也没有中国粉丝激赏和暗恋的“西太后”了。是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暗恋她的人比激赏她的人更多。因为她活成了很多人不敢活成的样子,活成了一个禁忌。那种“大逆不道”、痛快淋漓的样子,公开地激赏在有些人那里似乎都是“不道德”的,于是只能偷偷地暗恋,被她深深吸引却又迷惑不解。
当生活不再有现实的目标之后,维维安对艺术的痴迷渐渐显露了出来。她常常一个人画画几个小时而忘记了做家务。夫妻之间的争吵开始了……维维安最后选择了离婚。她给出的离婚理由超出了德里克的理解。她认为德里克在思想上太懒惰,这是她不能忍受的。或许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人。而她,也不再适合过那种按部就班的小日子了。
这场婚姻维持了两年,它给了维维安一个儿子和一个姓氏。此后,维维安一直使用这个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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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后,维维安带着儿子独自生活。马尔科姆·麦克拉伦(Malcolm McLaren),那个命中注定会改变维维安一生的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比维维安小五岁,是维维安的弟弟戈登的朋友。1965年,两个人初识的时候,马尔科姆只有19岁。这时候的他苍白、瘦削,顶着一头红发,有些神经质,也有点自私,但却有着超出年龄的审美力和鉴赏力,对艺术和政治也有着独到的见解,是那种令戈登欣赏并近乎崇拜的偶像式的朋友。戈登后来这样评价马尔科姆:“他非常善于启人灵感,但同时也怀有深刻的内心创伤,这正是他既迷人又危险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马尔科姆鬼使神差地迷恋上了维维安。
起初,他和戈登一起去维维安家里玩。维维安通常会一边跟他们聊天,一边设计制作首饰。马尔科姆就像个天才,总会给她很好的建议,启发她将样式设计得更与众不同,令维维安刮目相看。后来,他就撇开戈登,一个人去找维维安了。马尔科姆的生活状态并不好,两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很早就开始独立生活。这时他正在艺术学校读书,像那些缺少家庭关爱的街头少年一样,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维维安给予了他母爱般的温暖,为他做饭吃,生病了也会照顾他。
“有一次他发烧,我便让他在我的床上睡觉休息,他待了几天,后来就不愿意下床了。结果就是,我们做爱了。”很多年之后,与马尔科姆分手后的维维安回忆说,“那天,他突然压到我的身上,感觉他是强迫自己这么做的。细节我不多说了,太尴尬了。”但是,紧接着,维维安又透露了更多的细节和内心活动,“我想说的是,起初我并不想接受马尔科姆,但最后却怀了他的孩子。可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接受他。但问题是,你觉得这说得通吗?不知为何,我对他很好,而这让他产生了误会,错因在我,是我在无意之间误导了他,让他对我产生了感觉。所以我只能和他纠缠不清,事实就是这样。而当时,我正和另一个男人约会……”
这段关系的开始对于维维安来说可能并不十分情愿,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足以证明,维维安是爱马尔科姆的。正是这份爱情,令维维安脱胎换骨。
两个人同居了。第二年,维维安生下了她和马尔科姆的儿子乔。这期间,马尔科姆一直在读书,而在外人眼里,他们俨然已经组成了一个四口之家。
孩子并没有牵绊住两个年轻人的爱情。马尔科姆像所有陷入热恋的男人一样,时时刻刻把维维安带在身边,让她了解自己的世界。他带着维维安去看摇滚乐队演出,去看约翰·伯格的画展,一起阅读各种艺术评论,并在维维安面前侃侃而谈自己的艺术见解。维维安惊奇地发现,马尔科姆几乎无所不知。“我当时觉得有许多扇门将要打开,而他持有所有门的钥匙。”她说,此前的自己“很土,没有想法,能力也不强”,但和马尔科姆在一起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马尔科姆也像所有陷入热恋的男人一样,喜欢打扮心爱的女孩。他将自己大部分的奖学金都花在了维维安身上,为她买衣服,把她装扮成他喜欢的样子。维维安后来略带玩笑地回忆说:“他对服装非常感兴趣,他让我从一个没头脑的漂亮姑娘变成了时髦、自信的服装设计师。那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他爱服装。”
维维安像一块海绵,从马尔科姆身上吸收着养分,变得快乐自信起来。戈登后来对维维安的传记记者说:“我姐姐现在真的很严肃。可你知道吗?她以前很爱笑的,超级爱笑,尤其是和马尔科姆在一起的时候。”他对马尔科姆的欣赏也从未消减过,随着马尔科姆最终成了英国“朋克音乐”的教父级人物,他更加感到自豪,不吝惜对马尔科姆的任何赞美之词。“他是我见过最幽默、最智慧和聪明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取得马尔科姆和维维安那样的成功,因为在那之前,你的生活和梦想之间存在着一堵巨大的墙,你看着这堵墙想着,天啊,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这么大,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但马尔科姆有这样的天赋,他能将人们带到那个世界,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活在现实之中。”
客观地讲,戈登的评价并不过分。马尔科姆似乎天生就是那种既有主见,又充满了行动力的人。他也早早地就清楚了自己的政治立场。伦敦西部有一个“无政府主义”团体,马尔科姆与他们有着密切的联系。该团体曾打扮成圣诞老人闯进伦敦一家很大的百货商店,将各种货物免费送给顾客。在马尔科姆的影响下,维维安也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对此,维维安的解释是“他对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了解得更多,而我需要知道那一切。那也是我为什么被马尔科姆吸引的首要原因。”她也用行动表达了与男友站在一起的态度。马尔科姆曾经在反对越战的示威中被捕,维维安闻讯后自愿入狱陪伴他。
1971年,马尔科姆从艺术学校毕业了。出于生计的考虑,也出于对艺术和梦想的追求,马尔科姆和维维安合伙在伦敦国王大道430号开了一家门店,售卖二手唱片、磁带、旧衣服以及维维安设计的那些首饰。两人的关系在情人之外又成了商业伙伴。从此之后,他们被紧紧捆绑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表达着共同的主张,开拓着共同的事业。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家门店就像戈登口中的那堵墙,维维安和马尔科姆在这里穿墙而过,从此进入了脱离凡俗(或者不如说与凡俗世界作对)的另一个世界。这家店此时的名字叫“Let It Rock”,中文的意思是“尽情摇滚”。这一年,维维安·韦斯特伍德3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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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姆和维维安对他们的小店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和想象力。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几次为它改名字,变换装修风格,使它成了那条街上一道醒目的风景。而他们彼此的事业,也从这里起飞,最终使他们扬名世界。
门店经营了没多久,马尔科姆就为它寻找到了新的定位,他把店名改为“人生苦短”,专卖一些定做的摩托车骑士装。在马尔科姆的鼓动下,维维安也将她的设计制作领域从装饰品扩大到了服装。
马尔科姆在学生时代就是个摇滚乐的狂热爱好者,批判现实、追求自由的摇滚精神与他无政府主义的倾向非常契合。而他对服装也很感兴趣。于是,他将自己的理念融入到了服装设计当中,维维安则很好地将这些理念变成了现实。
我想,如果没有马尔科姆的鼓动,维维安大概没有勇气和自信设计制作服装。因为她从没有学过专业的裁剪知识。她的方法是把布料用别针固定在架子上,进行裁剪和缝纫。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才使她少了束缚,敢于大胆打破传统的成衣模式,进而使他们的服装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粗粝和天马行空的风格。他们将醒目的政治标语印在T恤上,让铁链、金属饰物和徽章来表达服装的坚硬立场,他们还大量地使用皮革和橡胶,破坏对称性和精致性,将好好的布料弄脏、撕出破洞或者特意做出毛边效果。
他们的服装一经面世就受到了反叛青年的追捧,从来没有人专门为他们设计衣服。渐渐地,他们的店成了这些年轻人的聚集之地。马尔科姆和维维安也根据他们的需要,不停调整着店里的商品。但是他们始终把自己视为艺术家,而非商人。门店的营业时间随心所欲,有时候,干脆只营业两个小时就打烊。
1973年,英国爆发了持续十年之久的经济危机。原油价格猛涨,汽车工业几近破产,纺织、煤炭、钢铁工业都陷入困境,物价上涨,大量工人失业。年轻一代面对灰暗的前途,精神上受到严重打击。他们开始表达不满,愤怒地批评和攻击社会。音乐人也用更加反叛的音乐来批判政府。
对时代潮流与政治十分敏感的马尔科姆在1975年重新装修了店铺,把店名改成了“性”。他和维维安在店门上涂写了“工艺需要布料,但真理喜爱赤裸”的宣传语,并在店内喷了一些大胆的色情涂鸦,以触碰禁忌的方式为年轻人营造了一处发泄场所。
这一年,店里的周末钟点工史蒂夫·琼斯(Steve Jones)请求马尔科姆为他担任吉他手的名为河滨的乐队找一个排练场所,马尔科姆爽快地答应了。当马尔科姆得知乐队只有史蒂夫·琼斯和鼓手保罗·库克(Paul Cook)两名固定成员时,就热心地为他们张罗起来。他让另一位店员格莱思·迈特罗克(Glen Matlock)加入乐队,做了贝司手,又找到店里的一位常客,染绿头发的少年约翰·罗顿(Johnny Rotten)做了乐队的歌手。这就是后来“朋克运动”的旗手“性手枪”(Sex Pistols)乐队的最初阵容。乐队的新名字来自店里的一款T恤衫上印着的标语,马尔科姆觉得这个名字更有冲击力。顺理成章地,他成了乐队的经纪人。
控制欲极强的马尔科姆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了这支乐队,帮他们创作新歌,又和维维安一起为他们设计了充满个性的新形象——黑色皮革夹克、印着色情口号的T恤、拉链、金属挂件、被发胶固定的立起来的头发……这些元素后来被众多的摇滚乐手模仿,成了代表摇滚乐的经典形象,影响至今。
1976年,性手枪乐队参加了在伦敦牛津城举行的朋克音乐节,一举成名。此后,“朋克运动”在英国全面兴起,并迅速席卷世界。
可以说没有马尔科姆·麦克拉伦就没有性手枪乐队。这个只发行过一张专辑、成立不到三年就解散的乐队是摇滚音乐史上一个重要的名字,他们以一系列出格的行为完美地诠释了“朋克”的含义——颓废、落魄的外表,反精英、反权威、挑战一切既有规则的内核。作为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化运动,朋克的行为仅止于破坏,所以它最终没有上升到政治层面。这场运动始于音乐,始于一群街头不良少年和小混混,最后却波及时装、绘画、文学、影视、动漫等众多文化领域,甚至成为一部分底层青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不管正统人士如何评价它,朋克终以一种野蛮的姿态进入了主流文化领域,并为艺术审美贡献了一个新的分支——叛逆美学。
作为亲手打造了性手枪乐队灵魂和外表的两个人,马尔科姆·麦克拉伦和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从此被世人称作“朋克教父”与“朋克教母”。
性手枪乐队活跃时期,作为乐队的大本营,马尔科姆又将门店的名字改为“煽动分子”。
店里的装修改为朋克味十足的风格。室内的装饰包括一个伦敦马戏团的颠倒影像、德累斯顿废墟的模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活老鼠,以及布满粗糙洞口的天花板。这一时期维维安设计的服装充满了颠覆性元素——用50年代海报图案割裂后制作的衣服、飞车族的皮衣以及夸张的皮带和扣环等。一如维维安所言:“提到朋克摇滚,你很难不包含到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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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80年代,相伴十多年的维维安和马尔科姆第一次在事业上出现了分歧。“朋克运动”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声名,维维安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服装事业,她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服装设计师,而马尔科姆却对音乐和行为艺术更感兴趣。连体婴要分开了,感到不适应的自然是维维安。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追随马尔科姆的脚步,让他来为自己指引方向。现在她感到很迷茫。马尔科姆给了她一个建议,“从历史中寻找灵感,并且做些浪漫的事情”。
维维安知道自己与马尔科姆的差距,开始大量阅读艺术和历史著作,从文化和传统中汲取力量。有意识地自我塑造为她日后的成功打下了重要基础。将传统元素运用到先锋的设计中,后来成了维维安·韦斯特伍德品牌的鲜明风格。她赋予苏格兰格纹新的生命力,把这一代表英国传统的服装元素运用到年轻人的时尚当中,在世界时装舞台上打破了英伦服饰绅士淑女的刻板印象。我觉得,维维安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在有限的知识储备下,将自己的服装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她的另一聪明之处是一辈子都在做服装设计这一件事,最终使维维安·韦斯特伍德成了一个闻名世界的品牌。
马尔科姆做的浪漫事情是再一次装修了店铺。他把店铺内部设计成了一个倾斜的军舰,有很低的天花板和坡形的甲板地面,仿佛正迎着风浪行驶在海上。柜台后的墙壁用石板设计成了假山形状,上面挂着一个有13个小时的时钟,指针逆向旋转。这一次,他将店名改为“世界尽头”。这个名字沿用至今。
由于两人现在成了名人,他们设计的服装有了更高的辨识度,所以开时装发布会的条件已经成熟了。从1981年到1983年,维维安和马尔科姆每年都推出自己的新品时装发布会,两人的服装事业从街头小店步上了打造品牌的商业轨道。
1981年春天,在伦敦奥林匹亚展览中心,伴随着爆竹烟火和饶舌音乐,“海盗”系列发布会开始了。现场观众惊奇地注视着那些另类的服饰,既有的服装设计观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些服装唤起了人们对于海盗黄金年代的记忆,仿佛看了一场情节曲折的电影。这一系列新作立刻被主流社会所接纳,而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与马尔科姆·麦克拉伦也从此成为具有商业价值的时装设计师。那天,维维安穿着老旧的灰色毛衣,在发布会结束后走上舞台,素颜致谢,她还没有准备好自己在鲜花、聚光灯和掌声围绕中的新角色。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当场买下了她设计的作品。维维安觉得,一切都在这一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再也不是躲在马尔科姆身后的那个小裁缝了。
马尔科姆也适应不了这种变化。随着维维安独立性的增强和知名度的不断提升,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嫉妒她的才华。另一方面,在音乐上发展得不顺利也令他烦恼。马尔科姆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经常无缘无故地找碴儿,总是把维维安弄到哭泣为止。维维安陷入痛苦。随着激情的消逝,她开始用客观的眼光审视马尔科姆。此时的她觉得马尔科姆也不过如此,“他只想要浅薄的成功,却不愿意深入探究任何事。所以,他对我来说开始变得无趣。”两人之间的裂痕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1983年,维维安与马尔科姆合作了他们最后一场时装发布会——“女巫”系列发布会。这一系列服装的特点是超大号的夹克和外套、双排扣西装,以及宽大的奶油色棉布雨衣。它们与针织提花紧身衣、直筒裙,以及尖帽子来搭配穿着。马尔科姆用纽约涂鸦艺术家凯斯·哈林(Keith Haring)的作品做了现场的背景设计,为发布会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女巫”系列是维维安与马尔科姆合作时期最富有特色的作品。它使维维安的知名度得到了更大的提升,也向世人证明了她的才华。
这次发布会之后,维维安与马尔科姆正式分手。这段亲密关系改写了维维安的人生,也为她带来了长期的内心伤害和损耗。她不得不忍受马尔科姆敏感、自私、变化莫测的艺术家性格,忍受他拒绝走进婚姻、不敢承担父亲和丈夫责任的事实。
这场著名的分手并不友好,因为版权归属、财产分割和孩子的抚养权等问题,两人纠缠了很久,逐渐演变成互相攻击和伤害,最终令维维安遍体鳞伤。更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分手后,维维安竟然背上了一身债务,有一段时间不得不兼职做教师来维持生计。像她这般有名却又穷困潦倒的设计师,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可以说是马尔科姆将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亲手打造成了“朋克教母”,但也正是因为与马尔科姆的分手,才造就了走进全世界视野的“西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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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42岁的维维安和她生意上的新伙伴卡洛·丹佛朗哥·费雷一起搬到了意大利。在这一年,维维安推出了新作“睡神”系列。也是在这一年,她与日本的森英惠(Hanae Mori)、美国的卡尔文·克莱恩(Calvin Klein)、法国的克劳德·蒙大拿(Claude Montana)、意大利的詹费兰柯·费雷(Gianfranco Ferre)一同获得了“全球最佳五位设计师”时尚奖,正式晋身为国际一线设计师。
不久之后,维维安推出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系列,展示了她对于西部电影中开阔空间的向往。在以英国小说家威尔斯的小说《时间机器》命名的服装系列中,维维安将众多来自小说的灵感付诸现实,她以哈里斯斜纹软呢面料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中的人物玛佩尔小姐制作出了精美的套装。而以华多的名画《萨瑟岛之旅》命名的服装系列,灵感则全部来自绘画。
从这时候开始,维维安的设计中出现大量的文学性元素和高艺术元素,极大地提升了维维安·韦斯特伍德品牌的文化品位。她说:“有时候,你需要把你的思想传递到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中,然后想象出在那里才会出现的一些光鲜亮丽的人。”
当然,上世纪80年代,维维安·韦斯特伍德最出名的设计还是“克里尼迷你裙”。维维安从芭蕾舞剧《彼得鲁什卡》中获得了灵感。她将芭蕾舞短裙和维多利亚时代的裙衬融合在一起,既性感,又有点可爱的孩子气。它的样式令人联想起旧式典雅的晚礼服,但星星、圆点与条纹图案又来自于迪士尼的卡通片。这是一次将传统与现在融合的尝试。“克里尼迷你裙”最终获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受到时髦女孩们的追捧。
1989年,维维安遇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安德雷亚斯·科隆撒尔(Andreas Kronthaler)。这一年,安德雷亚斯只有23岁,比维维安小了整整25岁。他是她的学生。两个人没有畏惧世俗的眼光,勇敢地结了婚,并且妇唱夫随地走过了近30年岁月,相伴至今。
维维安90年代的作品明显地受到了安德雷亚斯的影响。最著名的“肖像”系列,是两个人合作设计完成的。其中包括极具女人味的套装、由粗花呢和格子呢制成的日常装以及华丽的晚礼服。在当时极简主义风行的年代,维维安的作品带来了一股浪漫的气息和贵族式的时尚感。她的设计融合了从法国时装中找到的优雅和精致,以及从英国服装中找到的“休闲风采”与完美剪裁。这些设计已经完全摆脱了朋克时代的影子,使维维安·韦斯特伍德这一品牌进入世界高端时装的行列。维维安再一次超越了自己。
她变得越来越自信,丝毫不为渐渐老去这件事烦恼。她说:“思考者才是最性感的一群人。那些脑袋空空、总是讨论着最新潮流的人(根本就没有最新潮流这种东西),没人会对他们感兴趣。所以,我对美貌这件事没有那么执迷。触动我的,是那些了解自己的人。”
安德雷亚斯现在是维维安·韦斯特伍德品牌的创意总监,他们夫妻合体在T台上谢幕的场景,已经成了每年各大时装周的精彩看点。
他说:“她是个强势的女人,很难跟她对抗。但这也是当时以及现在她吸引我的地方,我很享受。如果可以,我想成为她身边一股安静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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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4岁的马尔科姆·麦克拉伦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前往瑞士的医院接受治疗。但是他没能战胜病魔,于4月8日晚去世。是的,非常巧合,这一天是维维安的生日。这位英国艺术史上的传奇人物过早地走完了他精彩纷呈的一生。
与维维安分手后,马尔科姆在众多艺术领域进行了尝试,最终在时尚设计师和音乐经理人之外,又成为一名音乐家、视觉艺术家和表演艺术家。著名的纽约行为艺术双年展还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项行为艺术大奖——马尔科姆·麦克拉伦奖,奖励在双年展期间“以创新、激发思考的现场作品拓宽行为艺术新领域的视觉艺术家”。他也践行了自己的婚姻态度,终身未娶。离世时守在身边的是他的女友扬·金(Young Kim)。
马尔科姆和维维安的儿子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是朋克摇滚乐的创始人之一,正是他改变了整个音乐世界。他的一生让我感到自豪。他是一座灯塔,让后人去仰望。”
4月22日,马尔科姆·麦克拉伦的葬礼在伦敦海格特公墓举行。众多知名歌手、艺术家与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一起参加了葬礼。在面对媒体时,维维安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她说:“马尔科姆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特别和才华横溢的人。年轻时,我爱上漂亮的他,在我心中他仍然独一无二。”
马尔科姆的灵柩上刻着一句话:“TOO FAST TO LIVE,TOO YOUNG TO DIE。”这正是他和维维安开在国王大道上的那家店曾用过的名字——人生苦短。现在这家店依然站在那里,见证着两个人曾经轰轰烈烈的青春与爱情。
一切恩怨都结束了,留在维维安心中的只有对马尔科姆的爱与怀念。在接受杂志访谈时,她还能清楚地记起这个不合格的爸爸让孩子们做过的“危险”的事。“实际上他很棒。他会让孩子们做很危险的事,但对他们也很好。”她说,“在乔和本12岁的时候,他让他们骑自行车去德文郡。他们俩骑了整整四天。有一天天黑时,他们迷路了,就敲了一位女士的门问路。她请他俩进去喝了杯茶并报了警。警察给我打了电话,我说,没关系的。他们就让我儿子继续往前走。只要我知道,就一定没关系的。后来他们去了青年旅社,一切都解决了。”
事实上,维维安的两个儿子与马尔科姆的感情都很好。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人了。乔在时尚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先是帮助母亲打理生意,之后和妻子一起创立了内衣品牌“大内密探”(agent provocateur)。维维安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本杰明则做了摄影师。家族中的第三代也踏上了时尚界的舞台。乔的女儿科拉,现在是一名时装模特,前程一片锦绣。
如今,维维安·韦斯特伍德品牌在世界各地有着无数的粉丝。人们不只喜欢它个性鲜明的服装,还酷爱收藏那些带着马耳他十字加土星标志的小物件。与大多数品牌的Logo不同,维维安·韦斯特伍德的Logo因为有了土星环的设计,所以经常是立体的。品牌中的香水瓶、打火机、手表、戒指等都因为土星环元素的加入而显得别具一格。很多人买这些物件,并不都是为了使用,常常是被它们独特、漂亮的外形设计所吸引。
在星象学中,土星的含义是“苦难之石”“时间之环”。土星也是太阳系行星中在外形上最特别的一颗星。或许这正是维维安选择它来代表自己品牌的用意——独特的、无所畏惧的、永恒的。
中国的时尚界将维维安称作“西太后”,我想不光是因为她的姓氏中有个“西”字(West),更多的是表达了对她的钦佩。她是一位具有革命意义的艺术家,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服装观念。她的设计理念启发影响了几代设计师。而她把自己活成的样子,也启发和影响着世界上无数的普通女性。我觉得,这后一部分的意义,才是她最为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