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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照彻:陈超先生印象记

2020-11-17霍俊明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陈超铁凝诗学

霍俊明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

此时是2019年的冬天,我此时正在滇西南高原的大山中,对面是湖水、白色的村镇和连绵的群山。望着山顶上闪光的风车和积雪,还有耳畔那些永无止息的大风的呼号,我再次想到了陈超先生写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风车》一诗。在友人潘洗尘家里的壁炉和炉火中,我再次领受了火焰与灰烬,我再次想到了石家庄西麓的青铜墓地。陈超先生于2014年10月的最后一天远行,而他的身影却不是离我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

隔着岁月的毛玻璃,请让我再次拨转岁月的指针,再次面对我的老师陈超先生……

1999年8月底,冲破重重阻碍的我终于坐上了从唐山开往石家庄的绿皮火车,那时的车速极慢,每一站都停靠很长时间,而车厢内更是人挤人——有的人甚至趴到座椅下面去躺着,到处都是腋臭和脚丫子味。那时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正准备东西校区合并,我最初是住在东校区,跟随大三的学生一起上课,当时的主课是当代文学史、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第一天开始上当代文学史课之前,在教室我和另一个同学打赌上课的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我认为应该是女老师。结果上课铃声一响,一个穿着白裤子红色T恤的高大健硕的中年男人噌噌噌几步就登上了讲台。他头发较长,先是低着头,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用极富磁性和穿透力的男中音自我介绍:“我是陈超,这学期的当代文学史由我给大家上。”接下来竟然是学生回应的狂风骤雨般的掌声,甚至很多人尤其是女生都在欢呼尖叫。从那一刻我知道了陈超,知道了他是受学生(尤其是女生)最爱戴的老师(几乎没有“之一”),也领略了他在课堂上作为“男神”的风采。从那时我开始有意识地找来陈超的一些著作学习,当然那时候很多内容都读不太懂,越是读不懂就越是想亲近陈超。从第一堂课开始,我就决定了,一定要考陈超的研究生,别无选择。如果说我在河北乡下中学想考研离开是因为我对命运和现实不甘的话,遇到陈超之后可以说是他让我深深地迷恋上了诗歌,也是他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走向。

真正地对诗歌和诗学理论有了一些较为深入的认识是完全离不开陈超老师的,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领路人。当时无论是自己的诗歌写作还是文章初稿我都会在陈老师上课前打印出来让他过目,当时他的一个小小的肯定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激励和慰藉。研究生三年,每年拿的都是一等奖学金,还获得过研究生的最高奖。如果这算是一个小小荣誉的话,它们完全应该归功于陈超老师。后来我到了北京读博和工作,陈老师也一直在随时关注我的成长。后来在先生离世后我几次去石家庄,很多我的从未谋面的学弟学妹跟我说,陈超老师在课堂上说得最多的就是我,说我很勤奋在什么刊物发表了什么文章云云。有这样一个如此好的老师,人生一世足矣。

时至今天,每当我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我都会想到天国的陈超老师,想起1999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想起在石家庄和北京的酒桌上喝完红酒满面酡红的他,想起他在聚会和生日晚宴上扬起嗓子高唱的陕北民歌,想起2006年初在他的极力邀请下我来河北师大给研究生讲课时他坐在教室朝我微笑的情形(他当时是非常希望我回到河北师大工作的),想起两份博士生录取通知书(南开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同时下来时我不知如何选择是他指点了迷津的情形,想起我曾斗胆批评了一个前辈学者而受到种种遭遇是他及时给我打圆场鼓励我的情形……

那时上课,陈超老师几乎每次都是抱着一大堆资料,他的教案和书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可见他多年来为了备课付出了多少心血。陈老师的个人魅力不用我再多说,那是我真正想学而又学不来的。他太疼爱和呵护学生了,太珍爱教师这份职业了,他太热爱诗歌了。当他因为身体原因第一次在课堂上出现空白的时候我知道那种打击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尤其对于一个在诗歌和教学以及科研中的完美主义者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后来我读到了他的日记,他说如果没有诗歌的话将什么也没有必要存在了。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真诗人,一定是真正的诗学批评家。这是给我最大的启发,热爱一个事业就要倾尽一生。

关于陈超老师,印象最深的事很多,简单罗列一下那些难以忘怀的场景和片段吧!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裤子红色T恤杉,头发恰到好处地刚刚在低头时遮住了眉毛和眼角。

他说话、朗诵和歌唱时的声音是我至今听到的最迷人的永远也不可替代的。第一次听他聚会时喝酒喝得脸微红之后唱民歌,他唱得如泣如诉,我们一干人等听得如醉如痴。他唱完之后对我特意关照了一句:“俊明唱段唐山的皮影戏吧!”他还随口哼了几句唐山的皮影。他曾私下里问过我最喜欢听谁的歌,他说他很喜欢郑钧。

第一次去他家里我看到了院子里巨大的泡桐树和树下的碾盘以及玩耍的孩子们,第一次在他的书房看到杨松霖给他画的精神肖像,第一次在楼下的小酒馆和他喝啤酒,不到一瓶我已经满脸通红了。

每次去看陈超老师的时候我都跑到超市去带上一盒咖啡,甚至这一习惯保持了很多年。他是我的授业恩师,但在很多公开和私下场合他称我为哥们儿。在陈老师所带的2000级三个研究生中我是年龄最小、阅世最浅的。第一次见到师母的时候王露霞和郭学军都毕恭毕敬地称师母,我却不知深浅地叫嫂子。当时师母没说什么,陈老师在边上嘿嘿地笑。这个称呼一直叫了好几年。后来从北京工作再回石家庄觉得这个“嫂子”叫得毫无道理于是又改回了叫师母。

我一年喝酒的时候不多,但总会有几次喝酒喝到兴头上喝高的时候,而那又往往是深夜,我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每次只打给陈超老师,凭我的认知陈老师晚上都是在写作所以会睡得比较晚。而那么多次深夜的打扰现在想来是如此的不合情理不近人情,而每次深夜陈老师都会耐心地接听,听我在电话中胡言乱语,还劝我少喝酒。

我在2002年开始在河北科技师范学院中文系做兼职教授,当时校区分两个,一个在昌黎,一个在秦皇岛。陈老师知道之后高兴地对陈扬说,以后我们一起坐双层的红皮列车去秦皇岛看霍叔叔啊!陈扬高兴地蹦起来嗷嗷直叫,连声说好好好!可惜,我们并未在海边相聚。

陈超既是一个诗学研究者又是一个诗学的创立者,显然后者更为重要,对于如今那些对各种诗学知识唯唯诺诺而毫无个人创建的诗歌研究者和教授们来说这应该是最大的启示。诗歌批评家优秀者有之,而却缺乏真正意义上艾略特所说的“诗人批评家”,而陈超正是其中一个。同时,陈超是一个曾长时期被忽略的极其重要的诗人。他是一个有着自己的诗学理想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一个诗歌写作和诗学理论方面的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这是中国的绝大多数的诗人和批评家们都望尘莫及的。他建立了自己的诗学工程,这个工程甚至是几十个诗人、教授和评论家几十年都难以完成的事情:诗歌写作,中外现代诗和先锋诗歌的导读、鉴赏、文本细读,新批评的桥头堡,“生命诗学”的创立,诗学和哲学、感性和理性、历史和当代予以完美融合的先锋诗论和文化批评、“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求真意志”“对时代噬心命题的深入”等诗学概念的创造、一个独立的有良知的知识分子……

陈超先生是极其善良、宽厚的人,也是一个交朋友比较挑剔的人,所以能够成为他朋友的人一定是在某些方面有着深层次契合的。如果你成了他的朋友他会容许你的缺点甚至错误,这正来自于他的宽厚与善良。而他又是一个极其爱憎分明、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所以对那些小人和坏人他是敢于横眉冷对的。从诗学的广度和宽度来说,我觉得陈超先生无论是对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以及口语写作,只要是在那个向度上获得了成就的诗人他都是认可的,他不是一个美学方面的狭隘主义者。

2014年4月的一天,陈超老师打来电话并发电子邮件给我,希望我为他即将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诗野游牧》作序。我当时颇为踌躇而诚惶诚恐:“老师,哪有学生给老师写序的啊?”4月10日下午两点14分,陈老师再一次发来一封邮件。他恳切的言辞让我无比汗颜和忐忑,再推辞就失礼了。

俊明,你好。

给你添麻烦了,真有点儿不忍。如果你忙,一定直接告我,我再找别人写。真的没关系,咱们之间什么不能说呢。

我是想,为序,你其实是我最属意之人。与其找个同龄诗评家,不如就让我的学生兼哥们儿——霍俊明来写,更到位,更有趣些。

书稿你不用全看,主要看一下第一辑“诗艺清话”,第二辑“片面之词”即可。

其他两辑,你都熟悉(有些是文章摘段),若有时间,只需浏览。

“后记”,交代了多年来我写大量“诗话”的想法。

你不要有压力,放开你的性情,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谈谈你对我某些诗话的感受,谈谈我们师生教学相长、交往的趣事。总之,你写得自由、明朗、高兴就可。

出版社要求二三千字,不用长。

谢谢。

陈超

2015年7月,陈超老师的“现代诗话”《诗野游牧》面世,可惜他并没有看到这本书,稍微令人安慰的是我把这篇序言提前在《文艺报》发表了。

黑暗的时刻终于来了!

2014年10月31日早上6点钟,一整夜失眠的我晕乎乎起来上班,公交车迟迟不来,我背着包步行去单位——需要三十分钟左右。背包里的手机响了,我没有接。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商震的电话打过来了。短短的一句话,“陈超从十六楼跳下去了”。拿出手机(几乎掉在地上),电话是李建周打来的——他从没有这么早打过电话……到了办公室后我发了一个微信“一生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完吗?”,又很快删掉。沈浩波居然一大早上打电话过来,他还不知道陈超出事了,问我在干什么。我回了他短短一句话就已泣不成声。出单位上了出租车,这次去石家庄与以往完全不同了。这是去见一个人在尘世的最后一面!

我至今仍保存着那张车票:G429次,北京西到石家庄,2014年10月31日11:51开,11车018号,二等座。在北京西站候车的时候泪水还止不住地流下来。那么多的陌生人,他们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无故地垂泪。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今天为什么急急赶路如丧家之犬。出了车站,似乎整个石家庄都在微微抖动,灰蒙蒙的天空竟然一时飘起了雨。三宏公寓,陈超老师住在14层。陈超离世两年后胡茗茗对我说她也住在另一个居民楼的14层,竟然连房间号都一样,也是1401。那天,其中南侧的那个电梯也鬼使神差——只要是有人到14层,那个电梯在咣当声中抖动得厉害并且电梯门只是打开一条缝儿。所以,乘这个电梯只能到13层或者15层,再爬楼梯上去或下来。这让人不解又有些不安。出了电梯,楼道里一片漆黑,一点亮光都没有,竟然撞到了墙和满是尘土的自行车上。我独自走到15楼和16楼之间陈超的飞升之处。那是东南侧楼梯拐角处的窗户,窗户显得极其狭小。此时,窗户开着。那是凌晨时刻陈超庞大的身躯撞开的,向下望去我止不住地眩晕,远处是灰暗中的楼宇和城市。风从狭小的窗户猛灌进来,强大、蛮横,不容分说地钻入骨缝。

陈超老师生前在远方出版社出的那本诗集是他自己掏了一部分钱的,那时诗人出一本诗集确实很难,而陈老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出一本好诗集。他去世后我第一个要还愿的就是给他体面地出一本诗集,这还是要感谢北京小众书坊的彭明榜兄,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给陈老师做一本诗集,这也算是对陈老师作为一个杰出的诗人的告慰吧。这本诗集就是《无端泪涌》。每一个都需要有自己的知音,而彭明榜也是陈超老师的知音,他从未见过陈超老师,但他知道陈超老师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当我说想出一本修订版的《生命诗学论稿》时他立刻答应。之所以选择这本书再版,因为它对陈超老师的意义是不可替代的,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本诗学专著,曾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而当年这本书的出版过程更是一波三折——书稿还曾被弄丢了。这是陈超老师和他的家人都极其珍爱的书,而这本书又早就在市场卖完了,很多人都在寻找这本书,所以我决定再版这本书,让更多的人重新了解陈超老师的诗学价值和历史意义。我从陈老师的批注中选了一部分文字,约有一万字的内容补充到这次中国青年出版社再版的这本书中,这些批注文字体现了陈超老师不断改进和丰富自己诗学世界的努力。

之所以还要写关于陈老师的评传,肯定与他作为我的老师有关系,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交待。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陈超是中国极其杰出甚至伟大的诗人和诗歌批评家,而这二者我觉得都没有被整个中国诗歌界完全认知。他去世了,那么他的这些成就可能会被慢慢地给淡忘了。正是为了还原他的一生,重新让人们真正地认识陈超先生的诗歌成就和诗学贡献以及独立的知识分子品格,我才决定写出一本评传来。这既是为了怀念我的老师,也是为了向中国杰出的诗人批评家和独立的知识分子致敬。我几乎反复阅读甚至细读了陈超老师所有的文字以及关于他的所有的研究和评论文章,这个过程是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的,也是对我的诗歌观念和知识积累的一次巨大的挑战。陈超是一个入口,研究他还要研究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历史,了解几代诗人、批评家和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诗学走向,还要研究围绕着他所展开的河北乃至整个中国的先锋诗歌的历史和发展脉络。更重要的这确实是一次心理重建的过程。通过这一次写作,我也真正认识了自己,什么是命运,什么是猝然降临,什么是万古愁。这也是对自我的一次救赎,如果没有冥冥之中的先生的激励(比如他去世后我只做过三次关于他的梦,而每一次都是在极其重要的时间节点上)我也不可能完成这本书。

陈超老师在做人以及待人接物方面堪称楷模甚至完美,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不对陈超充满了最深的爱和尊重。陈超选择朋友是苛刻的、谨慎的,而他为人的坦诚、直率、平和、纯粹是有目共睹的。陈超走后,在一些媒体和网站上铁凝被引用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陈超的离去是中国文坛的巨大损失”,而在我的脑海里铁凝的另一句话却让我感受到真正的朋友之间的意义。铁凝说:“陈超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朋友。”铁凝和陈超的交往是一段佳话。在陈超先生离世的当天铁凝就第一时间赶到了石家庄,在家中和河北师大都说了同样的一句最令人动容的话——“陈超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朋友”。2014年10月31日傍晚,我在陈超的家里听到铁凝对杜栖梧说这句话,她们相拥痛哭。那一刻,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也是在客厅,铁凝向在场的人介绍我时才得知我是陈超老师的学生。因为明天公务外出,铁凝必须当天赶回北京。大家到电梯口送别,铁凝临近电梯的时候和大家相拥告别。她说了一句话,至今仍让我动容——“俊明,你是陈超的学生,多陪他一会儿。陈超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朋友”。楼道是黑暗的,可那句话我知道它会照亮陈超去天国的路。陈超应该宽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陈超的意义已经不再局限于朋友和诗坛。以前我在石家庄跟老师读书的时候也经常听他在课堂上讲他和铁凝以及其他诗人交往的故事,有时幽默的场面让人笑得不行。书稿即将完成之际我给铁凝发去一个信息希望她作为本书的推荐嘉宾,她当即就慨然应允。我想这完全是出自她和陈老师的深厚友情。而铁凝之所以能够和陈超成为最好的朋友除了两个人性情相投之外(比如陈超一贯的性情、幽默、睿智,一贯为他人考虑、从不给他人找麻烦)还在于他们彼此对对方文学的深入理解。陈超真懂铁凝的小说,而铁凝也爱读陈超的诗歌,他们是知音。铁凝这样评价陈超的诗歌:“我喜欢他的诗,是因为他的诗中我反复感受到了陈超恰如其分的善良,诚实,他特殊的温暖的忧伤,和朴素的明澈。他的善良恰如其分,不比善良少,也不比善良多。陈超近年的诗像马蒂斯的剪刀下的剪纸那样,单纯而明净,能够唤起我们的内心感动。”而当陈超在一篇关于铁凝的文章中公开称赞铁凝的美丽时,我们不能不为怀有一颗“一片冰心在玉壶”的陈超而感怀了:“而铁凝也的确称得上美丽。在我的朋友中,还没有谁像她这样其形象给我巨大反差。安静时,她从外形到气质像是油画家靳尚谊或杨飞云喜欢画的那类人物肖像,深邃而典雅;可当她快乐起来,马上像个无挂无碍的女大学生。这两种彻底搭不上边的气韵却能和谐统一在她身上,令朋友们感到微微的‘惊异’”。(《写作者的魅力——我认识的铁凝》)河北师范大学曾有一个传统,每年举行一次诗歌朗诵会,而铁凝都会如期而至。从这一点上,陈超的诗人身份又从另一个更重要的维度使得他和铁凝成为知音。

陈超老师是全国诗歌研究的领军人物,他在80年代以来对全国诗歌的了解是极其全面、深入而及时的,这也使得他影响到了整个的河北诗坛。无论是当时老一代的河北乡土诗人还是实验性的青年先锋诗人都在与陈超的交往和交流中受益匪浅,陈超把诗歌最新的动向及时和河北诗人传达,从而使得一向保守的河北诗歌在80至90年代焕发出少有的能量和活力。这一定程度上离不开陈超。陈超几乎为当时众多的河北诗人尤其是不知名的年轻诗人都写过专论,这些评论对于激励河北诗人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这也给陈超的精力和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因为不只是河北甚至整个中国其他省份的诗人都极其看重陈超的评论,所以找陈超写序、做评的人非常之多。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陈超不愿意在评论中违心地说好话和假话,而一些人写的诗实在又不值得一评。陈超确实为生活和诗坛所累,尽管他终生最为钟爱的就是诗。2011年8月陈超在诗生活网站上发表声明:“今年几乎每月都有相识和不相识的人要求作序做评,感到‘不胜其累’,今后不再接受任何这方面的约请。”而早在好几年前,陈超已经因为写序感到非常厌烦了:“近些年来,我总是‘本能’地婉拒写序的请求,一则是我不认为自己有评说他人的兴致和义务,再则是我已陷入超强忙乱的写作生涯中,诸多计划中的文字竟无暇完成。”(李非非诗集《断流的黄河》的序言《心灵的活力和自由》)“今后要坚定辞谢一切人为的稿约,只写想写的。”(2000.11.3)

在这方面我是深有同感的,我曾在2003年到2010年之间写下了不下两百个诗人的诗歌评论,随着我诗歌认识的转变以及对批评家工作的重新反思,后来我意识到很多诗人是不值得为其写评、作文的,无论是在人品还是在诗品上。与此同时,这会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和大量体力,而诗歌界的人际关系又是极其复杂的。一定要为值得写评的诗人而写,所以我在2014年夏天在诗生活网站以及我的博客上也发表了一个公告——不再给诗人诗集写序(小众书坊的“中国好诗”出版计划是一个例外,我为每年入选的十个诗人每人写一篇专论。再有就是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去写值得写的诗人的专论文章)。

河北能出陈超老师这样在人品和文品都极其难得的杰出人物是有很多因素的,至于年青一代要继承先生之文学遗产我觉得首先要有对文学和诗歌持有敬畏之心,只有真正把诗歌视为生命甚至高于生命的人才可能做得更纯粹也才能不断精进。再有就是人品和独立的灵魂和操守,而这一点要学是学不来的。这最终可以落实为——热爱、自由、独立,宽厚、高洁、天赋、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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