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卡夫卡也和我们一样绝望
2020-11-17武强华
□ 武强华
这不能算是一篇创作谈,可能更像是一些零散的闻思录。这些文字和诗歌一样跳跃,沉思,焦虑,彷徨,绝望……
沉迷于思考是一种享受,也是个体力活,写完一篇文字的时候,感到近似虚脱的疲累,但同时令人欣慰的是,感觉到内心的力量在持续增强。唤醒大脑中的词语,拒绝平庸僵化的语言,应该作为一个写作者每日的必修课。
一位编辑来约稿,希望我继续以前关注人性的写作。虽然从我内心来说,我比以前关注得更深,但表达的方式有所变化。疼痛是一种,温暖也是一种。想挖掘自身以关照他人,要警惕挖着挖着陷入个人的小情绪。自身也是陷阱。
S:“你还要什么?该有的荣誉都有了,该是摒弃一切,专心写作的时候了。不要再按他人的要求去写作,要写自己的真正穿透人性的作品。”
渴望那种周围一切都不存在,在真空中思考写作的境界,随性而为,词语像性欲一样喷涌而出,写作像欢爱一样高潮不断,近乎混沌,近乎迷乱,近乎原始的冲动……
一个几乎不相干的人,他的做法带给我启示:把那些让我们忧伤的事情写下来,把那些不值一提但令我们黯然神伤的东西记下来,把瞬间战栗、突然心跳、若有所失的东西记下来……总之,把那些经过大脑非刻意二次重复思考的东西记下来。记录的文字不在多少,但一定要真诚,发自内心,绝无虚假和矫饰。写下的过程就是进入的过程,可以把你带入思考和写作的状态。这种缓缓进入的状态也许并不猛烈,但它比灵感更持久。
我:“书写是思想的表达,不能顺畅表达,说明思想停滞不前或者有点混乱,至少是让人沮丧的。”
S:“思想停滞时是很美的。思想还可以后退,后退时也很棒。思想的动与静,都是美妙的。”
我:“有时候莫名产生一种自我厌恶感。”
S:“这种沮丧也很重要。要善待自己的黑暗,善待自己不能清理的地域。要热爱这种厌倦,厌倦美才是美的对面,和真美。要非常安静和非常暴动地面对肉体,面对虚空。”
我:“对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抵抗。”
S:“抵抗和抵达只有一字之差。”
日暮时分,站在窗口,突然感觉到秋风转凉,一丝不易觉察的凉意悄悄而来。
突然觉得,诗原来这么容易,完全可以简之再简,不用那么复杂就可以从内心流出来。几乎被自己设计的难度写作阻挡在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瞬间的通达使心脏稍感轻松。那些打算要写却迟迟没有表达的语言,也许可以不必辗转数次、颠沛流离才能抵达出口。
午睡不踏实,被各种蠢蠢欲动的词语折磨。迷糊当中,一些词语拥挤着、碰撞着,呼之欲出又倏忽远去。彻底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它们像幽灵,在我的梦境里飘来飘去,惊醒,又逃之四散。
诗歌语言绝对是不同于日常语言的,也不同于散文和小说语言,也许它更接近巫语和祷词。当你以诗歌语言表达时,内心的感觉绝对不同于其他题材。一种简洁的神圣的庄严的感情首先占据了你的内心,然后你才可以开口说话。也许,这种简洁的神圣的庄严的感情才是诗歌带给我们的最大福祉。它所唤起的是一个人最真最美最深甚至最痛的内心体验。
诗人应该具备一种把意念深入事物内部的能力,从内部赋予所言之物以情感和意念,然后让它自己去呈现。
好久不能写了,每当要写时总是会有一种胆怯和空茫的无意义困扰着我,让我一开始就陷于疲惫与绝望。
“诗歌是语言极限的自由”“精神加速”,这些句子在笔尖下依然充满激情。
庸俗的话语正在吞噬我们的思想。我们需要激情的文字不断唤醒心灵。
“野兽一样打开自己。”(安德拉德)
高潮和裸露触及自由的极限。语言也可以。
语言像神意,无处不在。
诗与生活“古老的敌意”。
巴特耶说人有两种视角。一种是快感、恐惧、绝望的,也就是诗的视角;另一种是现实的科学的视角。
后者不断地挤压前者,让它渐渐地渺小而尖锐。
似乎进入了一种写诗的状态。当一个人即将或处于身份游离的状态时,会使内心处于一种自由、心无旁骛的状态。不去想过去,也不想未来,不思量得失利益,内心就会平静下来,专注地做一件事,就容易做好。
《林子里的雪已经很厚了》,这首诗是意外飘进来的,由一而三,几乎一气呵成,这让我感觉到自由、飘渺,甚至游离的诗意所带来的快感。这真让人快乐啊,诗自己流淌出来,我并没有用力地去思考它。
写诗必须要进入一种境界。然而进入这种境界,需要一种神秘的力量,就像不要敲门,而是要穿墙而过。这种冥想,对诗来说却是真实的。
专注的境界。闭着眼睛,深入事物内部,才能有一种物我两忘、物我合一的感受。
“我整个身心都警告我注意每一个字。”
“哪怕只有一点表面的写作念头就应该去写。”
“在晚上和早晨,我对文学创作能力的意识是一望无际的。”
“在我隔了较长一段时间又开始写作时,我的词句似乎是从一片废墟中抽取出来的。”
“倘若不想完全沉浸在绝望之中,写得不好也非写不可。”
“写作是超过极限地敞开自己,最大限度的坦诚和献身精神。”
“一个人写作时越孤单越好。”
——读卡夫卡书简,这些话像针尖一样刺痛了我的心。自卑、彷徨、绝望、挣扎,每个写作者都要经历这样的历程,如卡夫卡这样的伟大作家也同样如此。
有时候,卡夫卡也和我们一样绝望。
当我开口,就觉得更应该保持沉默。其实每当这样的时刻,我总是无话可说。我要说的,诗歌已经替我说过了。“一个人,一生不管是写一万首诗,或者一首诗,当他回头时,他可能会发现,自己一生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他一生都不能舍弃的事,也不见得自己就满意!”这是一位诗人说过的话,我觉得它对我而言也是适合的。无论怎样,写诗是一生无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