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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千阳(外一篇)

2020-11-17

延河(下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生产队社员集体

我原以为,把千阳之所以称为千阳,是因为县城在千河以北、六盘山余脉之南的缘故。当我在千阳的塬上走了一回之后,我才明白,那是教科书对千阳的定义,不是来自我的感觉。行走在千阳塬上,我最亲切最真实最流畅最甜蜜的感觉是,千阳之阳,是阳光、是阳明、是阳和。千阳的塬,是饱含色彩、声音、气味组合而成的文学作品,是将油画、歌舞和诗歌糅合在一起的、难以命名的艺术大全。这种美,既是大自然的杰作,也是劳动人民的创造,更是心灵的感应。

尽管,头顶是不饶人的大太阳,从宝鸡、西安来的游客们站在崔家头塬的千亩油葵四周尽情地拍照,他们被庞大的美景抓住了、震住了,似乎要把这美俘虏了,装进镜头,带回家中,回味,咀嚼。可是,我不敢举相机,我生怕我的相机装不下这美景,生怕那黄色把相机撑破了。因为,盛开的油葵是轰轰烈烈的黄、整齐划一的黄、完完全全的黄,黄得粗犷又妩媚,黄得放纵又矜持。我仿佛听见那黄色在熊熊燃烧、在窃窃私语、在一展歌喉。我想,即使梵高在世,面对生命力如此旺盛的葵花,他的心也会发颤,画笔难以运作。人间的美,如果美到极致,只能赞叹,只能敬畏,却无可奈何。

这一边,葵花正在和我缠绵,路那边色彩斑斓的秋菊却在挤眉弄眼,使我目不暇接。塬上的道路旁、村庄里,随处可见粉色的、紫色的、火红的花朵频频向行人招手、点头。放眼望去,一片连一片的苹果园里,即将成熟的苹果挑在枝头,如同星星眨眼,仿佛火把游行,它们给塬上增添了亮丽的色调。塬上的气氛是丰腴的,塬上的气韵是饱满的。知了破碎的叫声,如同大风吹落的花瓣,铺在路上,这声音宣示着恬静的塬上即将迎来收获的季节,同时,也传达了看似空荡荡的村庄的躁动。

走进村庄里,只见街道上,有几个或白发苍苍或秃顶弯腰的老汉老婆坐在树荫下乘凉,他们面容平静、安详,生活仿佛在远处。脸庞上,深刻的皱纹灌满了淡然、从容。他们似乎不必再注视这平坦的大塬,目光只盯着自己的余生。和全国许多村庄一样,千阳塬上的村庄里边只留下了老人和小孩。胸襟宽广的千阳塬伸出温暖而博大的手臂,护佑着依旧守在塬上的庄稼人。

号称“七山二塬一平川”的千阳,其实塬是主演、主角、主流,是千阳的血肉和筋骨。从东向西数,有崔家头塬、南寨塬、张家塬、韩家堂塬、罗家塬、寇家河源、仰塬、邢家塬、董坊塬……站在六盘山余脉向南俯瞰,这些塬,如同一双手的手指头从山上伸出来,断然伸向山下,更像一只乖觉的猫,静静地卧着。这些塬,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该平坦处都平坦,该上台阶的时候一齐抬起了脚;它们如同兄弟般地相处,不论塬的大小、宽窄,从不争斗,从不嫉妒,从无恶意。善良、平和、宽厚、淡定、仁义是塬的性格和气度。连接这些塬的是,塬与塬之间的沟,这几条沟,好像塬的保姆,又像塬的仆人,它们守在塬与塬之间,如同一条脉络,把塬连接在一起,使塬和塬之间血脉相通、激情饱满、精力充沛。任凭塬上热闹也罢、喧嚣也罢,每一条沟都毫无怨言。这些沟,本身就是一座座桥,从桥上走过,每个塬上的漂亮精致,“哗”地展示在人们眼前。

千阳塬,展现着当代,蕴藏着历史。要想说透它、看透它,并非易事。站在塬上,举目四望,坦荡的千阳塬,如同一个人坦荡的心境,长长地呼吸着纯净而新鲜的空气,不由得使我心旷神怡,信心十足。

一个新型的“生产队”

对于生产队,我记忆犹新。我从十六七岁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一直到1981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生产队解散,分田到户,各家种各家的庄稼,我在生产队里劳动了十四年。我将我的青春,我的美好年华播撒在生产队里的土地上了。尽管,我在生产队里,一天干三晌,早晚加两班,分回家的粮食还是不够吃,每年到了三四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四处借粮吃。那时候的生产队是一个小集体,是一个劳动单位,是一种管理模式,吃的是大锅饭。从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有了生产队,到生产队解散,农村的生产队大都存活了二十多年。当年的生产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18年的夏天,我在千阳县张家塬镇宝丰村见到了一个新型的“生产队”。说它新是因为,它既有当年生产队的集体模式,又有与当年生产队不一样的经营、管理办法。这个生产队里的“队长”叫沈林杰,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子,有点瘦,一头黑发对铺满皱纹的脸庞来说,未免年轻了些,他是一个刚毅而具有智慧的农民。他告诉我,他这个“生产队”有120亩土地。这些土地是流转而来的,就是租赁的农民的土地,每亩地每年支付六百元的租金。他说,这些土地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租到手的。为了经营方便,120亩土地要连成片。有些农民的三五亩地如同木楔一样,夹在连片租地的中间而不愿意出租,遇到这样的情况,沈林杰就和村里的干部一起苦口婆心地给他们做工作,或者采取用甲地对换乙地的办法,将这块“楔子”抽掉。沈林杰他们在这120亩土地上种植早熟苹果。今年的苹果是第一年挂果。由于苹果品质好、品种新,他们的苹果不是论斤卖,而是论个卖,一个苹果就卖五六块钱。

在这个“生产队”里劳动的“社员”,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出租土地的农民;一部分是贫困户——大多是因病因残,或者因为能力有限等种种原因而导致生活困难的农民。实际上,这个“生产队”就是把这些农民组织成为一个集体。农民像当年在生产队里劳动一样,每天来这个“生产队”干活儿。当年的生产队,按性别,按能力,每天记工分,而在这个新型生产队,按能力按工种每天付给“社员”现金。不同的是,当年的生产队里,有的社员即使出工不出力,工分少不了,每天都要记。而在这个新型生产队里,如果你出工不出力,“生产队长”就有权辞退你,或者少付你的工钱。当年的生产队,到了年终,统一结算分红,即使一个劳动日几分钱或几毛钱,也要结算。这个新型生产队,到了年终,也是要给参股的社员统一结算分红的。当年的生产队具有强制性——每个社员,每月一定要干够二十八九天,缺勤要扣口粮。而这个新型生产队是松散型的集体,你出工或不出工,完全在于个人。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其实,这个生产队就是把单家独户的贫困农民组织成为一个集体,看似当年生产队里吃“大锅饭”的形式,却是严格考核的管理内容。

这个新型生产队是有名称的,它叫作“千阳县盛园果业生产合作社”,沈林杰就是负责经营的社主任。

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经验证明:改革既需要高屋建瓴的精心设计,又需要群众的积极参与和创造性的探索。这样,改革才能向纵深发展。四十年前,安徽省凤阳县的农民顶着巨大的压力,从开始的包产到户,启示后来实行生产责任制,为农村改革踩出了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子。如今,宝丰村农民用实践证明:并非集体就是大锅饭,把农民组织起来,由有能力的农民精心管理、经营产业,可以摆脱当年生产队吃大锅饭的弊病,创造很好的经济效益,让农民脱贫致富。这个新型生产队已成立了三年。

我问了几个“社员”,一个年过六十的“社员”说,他这年龄外出打工,根本不可能,在这个集体里,他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每年挣一万多块,加上流转的土地租赁费,每年收入两万多元,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可见,农村改革,只要勇于探索,只要符合大多数农民的心愿,改革的路子会越走越宽,农民的生存状况也会有进一步的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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