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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没有自行车的街道(外一篇)

2020-11-17王跃

连云港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松树

王跃

二道街是一条没有自行车的街道。

中国虽素有“自行车王国”之称,但是在我们二道街,你不会见到自行车,一辆也见不到。因为见不到自行车,二道街的孩子也不会骑自行车。不会骑自行车,在别处也许是个笑话,但是在二道街骑自行车有可能是个“笑话”。

自行车在二道街是稀罕物,即使有一天出现了,也是哪个冒失的外地人,不知所以然弄来的,很快自行车连影子也不见了,像被吞掉一样。

二道街在半山腰,通往二道街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有时因为太陡只好改砌台阶了。自行车,无论是骑还是推,都不是滋味。山坡上的楼房,一级一级地往山上长,楼房在山坡上错落有致地分布,有的人家明明是住在二楼,却楞没有住在后面一楼的人家高,这是山地的特点,楼与楼,上下之间有差高,有时为了让地势平缓一点,就建台阶,一级一级的。山地,实在不适宜骑自行车。二道街人上班、上学、上街不是步行就是坐车,没有人想到以自行车代步。

通往二道街的山路,是一道道斜坡,有三四十度,在二道街,如果你手里的东西是圆的,你一定要看好它,不然它比长脚了走得还快。比如你拿一个苹果不小心在上坡掉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速向坡下滚去,等你追到坡下,说不定已经被人吃进肚子里了。有一次,二道街一个卖西瓜的人尴尬了,在上坡摆瓜摊子,不小心把几个西瓜弄滚下坡了,他开始追,三四个西瓜一起向下滚去,结果由于他慌乱,脚没注意又勾几个西瓜向下滚,形成人追瓜,瓜追人的闹剧,后来有的西瓜撞到电线杆上去,裂开了,红红的瓜汁溅得满地都是,地都笑红了脸;有的瓜咕噜咕噜滚到下水道里,跌为几瓣,咧开大嘴,乐不可支。卖瓜的人仰视坡上,又俯望坡下,脸气得扭成一团,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在二道街,如果有一天某个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推出一辆自行车,准备上去骑试试,大人一定会大惊失色,立马制止,如果认识是谁家的孩子,还会火烧火燎地去敲孩子家的门,说不得了啦,你家小孩骑自行车了!父母听说后神色大变,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在二道街骑自行车,简直就是玩命。

有一年,二道街出现了一辆自行车。推车的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他是收废品的,蓬头垢面,穿着破旧的衣裳,他是二道街的不速之客,在二道街格外扎眼。当时是冬天,通往二道街的大陡坡,被冻得惨白惨白的,海风从大海上直往二道街灌。这个收废品的外地人,在二道街向坡下望了望,看样子他想骑下去,要从大坡上往下“放”。在二道街,叫下坡不叫“下”,叫“放”,放大坡,有点像放马。放马,就是信马由缰。二道街人看到,说不能啊,不能啊!像拦一个一心赴死的人。他向二道街人投去不屑的眼光,好像说,你们这些胆小鬼,连大坡也不敢放,看我的。他双手轻松地握着自行车的双把,一条腿潇洒地跨了上去,然后双腿夹紧,身子还向上纵了纵,那神态更像驾驭一匹战马,此时海风往上刮,他是顶风,可是由于坡子太陡,迎着风的他还是像开弓的箭一样向坡子下冲去。

后来二道街人提起这件事,都表情夸张,说像闪电,就是一道闪电。那天他从二道街高而陡的坡子上飞下,越过中山路,像飞越黄河的勇士一样,“哐当”一声,落在山脚下人家的院子里。这家人正在吃饭,怎么也想不到,院子里会突然飞进一个人。这个人落地瞬间就没命了。有人感慨地说,那天要是顺风的话,他可能直接飞海里了。

“不听劝,要骑。”“唉,人要是想死啊,拦都拦不住。”“简直是猪脑子,你看那么大的坡子,能放吗?”那个死了的外地人,没有博得二道街人的同情。

在二道街,自行车和凶器基本是画等号的,你说,二道街的孩子敢骑自行车吗?尤其是女孩子。

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吧!长大的二道街女孩,有的要到外地生活和工作。

离二道街十多里地的墟沟镇,山下就是一大块平地,是繁华的街市,一直延伸到海边。墟沟街上有自行车来往。当年我在墟沟上班,为了方便,我开始学骑自行车。墟沟人会把连云镇方向的女孩骑车当作一个笑话,当然包括二道街女孩,说不会骑就罢了吧,连坐别人自行车也不会跳到后座上,一个个都是死把死地坐在后座上,吓得龇牙咧嘴,有的连推也不会推。据说厂里某个男工假装有事,让一个二道街女孩把他的28 型大杆自行车推到厂里,女孩推着车,满脸惶恐,走成S形线路,后来她连S 形线路也走不成了,因为她已直直地趴在倒掉的自行车上。在外地人眼中,有关二道街女孩与自行车会成为一个有趣的话题。

许多二道街女孩是在走出二道街之后,开始学骑自行车的,那时大都有二十多岁了。地势的平坦,让二道街女孩有骑车的冲动。不过不少二道街女孩,就是走出二道街也是一副和自行车有仇的样子,坚决不学。对骑车的抗拒深入骨髓,把二道街女孩不会骑车的标签进行到底。不过,不会骑车的二道街女孩离开二道街生活或工作,更容易博得男人的爱。当年连云港碱厂有不少连云镇方向的女孩,娇羞地坐在外地男人的自行车后座,那神态像今天坐在宝马车上的女孩。那是一个只要有爱,就是坐在自行车上也会笑的纯真年代。

有一年春天,我从二道街老妈家吃过饭坐车前往墟沟镇,车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对她妈妈信誓旦旦地说,“妈,搬到墟沟,我一定要把自行车学会。”听后我会心一笑,这是我们二道街人特有的语言,在别处听到也许会觉得别扭。

地形的烙印无形中打在二道街女孩的身上,成为一个特别的标记。戴望舒笔下,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是属于江南的。不会骑自行车,也是我们二道街女孩的一个标记。

中国地大,每个地方都有其地域的局限性,你只有像水一样,遇方则方,遇圆则圆,顺应器皿的形态,才能轻松自在地生活。在辽阔的内蒙古草原,骑着骏马是蓝天丽日下的一道风景;在水墨画一般的江南水乡,荡着轻舟是柔和妩媚的一抹亮色;在我们二道街,前行,你只需把持着身子注意脚下或高或低的山路,你就轻盈成山里的一股清风了。

吾家住在大松树

大松树是一个地名,以前那里真的有一棵大松树。

吾家住在大松树。

我爱大松树!这种爱像一个人爱自己的母亲,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轻重之分。莫言爱他的东北高密乡,迟子建爱她的漠河小镇,马尔克斯爱他的马扎多小镇,孰轻孰重?

有关大松树,我依稀记得有这样的说法。很多年前,从墟沟往连云老街方向,因港口建设需要马路拓宽,大松树恰好在拓宽范围,于是树被砍刨。树被刨,名字还在,就像人,背影已远走,名声却被剪成碎片细细地走进人的记忆中。

这棵老树真的就这样走进历史的烟尘,无声无息?我做梦都想知道它的前世今生,想知道它在朗朗乾坤下意气风发的样子。后来我求助网络,一个张姓网友解答了萦绕我心头多年的疑问。这位七十多岁的网友幼时曾经爬过这棵树,他的亲二伯家就住在大松树旁边。他甚至还补充,大松树隔马路对面的一户人家姓刘。

这棵松树有上百年树龄,是赤松,树干遒劲粗壮,两三个人合抱不过来,树冠造型优雅别致,像黄山的迎客松。阳光灿烂的日子,松树像一面绿色的筛子,筛下片片金色的光斑,在地上顽皮地跳跃。如果是夏天,在树下纳凉的人,能感受到陇海铁路上火车呼啸而过的震颤,能享受不远处海风送来的阵阵清凉……因为树又高又粗,造型优美,所以当地人都亲切地叫它大松树。一个“大”字,已经看出人们对这棵树的敬爱。中国人表达自己的情感有时会用“大”字,大江大河大气魄。这棵形态优美的大松树,也是一种气魄的象征。像许多古树成为人们膜拜的对象一样,这棵松树也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神树,人们对它充满敬畏。

大松树,不知不觉成了地名。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是港口工人上下班等车的地点。大松树也成为一个站名。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我从沭阳乡下到大松树生活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大松树以二道街为中轴线,有上下之分。上坡楼房鳞次栉比,是三航五公司和港务局宿舍楼;下坡是一个个独立的院落,清一色低矮的红瓦房,石砌的墙和院落,布局十分凌乱。房顶上时见废弃的渔网和悬挂着石头的缆绳,这些缆绳起到加固房屋防止海风侵袭的作用,整体看是一个质朴而破落的渔村。坡上坡下,是繁华和落后,现代和古老的对比。渔村的搬迁改造,势在必行,不过那时,这棵老树已经消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港务局宿舍扩建,二道街下坡原有渔民村落搬迁,一栋栋宿舍楼拔地而起。渔村原先的模样被现在的宿舍区取代,生活像翻卷而过的浪花,那耀眼的白总是在潮头闪烁。站在港口向南眺望,处在山洼子里的大松树早已是楼房林立,安然恬静,似一幅多彩的油画。

以花草树木为地名,散发着草木的馨香。北京也有一个以松树命名的地方,五棵松。因为清提督绍英之墓在那里,内有五棵古松而得名,后北京修地铁一号线,经过此,不过古松已死,只好刨除。现在五棵松地铁站西北出口处仍种有五棵松,以符地名。其实在连云港大松树,也可以选合适的地方,手植一棵松树,让它葳蕤,让它茁壮,当作地标,既符地名,又可以成为当地一景。无论如何,植树都是一种造化。

有人说,一棵老树的存在,不是简单的自然景观,它还负载着上苍的旨意,传达着人间的精神。是的,一棵老树,就是一块活着的化石,人世间的风云变幻都锁在它密密的年轮里;一棵老树,就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人世间的恩怨情仇都藏在它缜密的心思里;一棵老树,就是上苍安插到大地上的一面旗帜,人世间的凄风苦雨都无法阻挡它高高飘扬的姿态……

有老树的地方是值得流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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