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有用”的也应是“大众”的
——我的诗歌创作故事和体会
2020-11-17黄惠波
黄惠波
我是一名业余作者,1983 年开始创作,35年来共写了1000 多首诗,出版了《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秋路集》等诗集。有些作品在全国乃至海外华人圈都产生了较好的影响,如《献给母亲》《摆渡人》等,这些诗作一经网络传播均引发广泛关注和热议,网络的传播力确实不可思议,但说到底是诗歌的力量。
生活需要诗歌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我们需要诗歌?因为诗歌“有用”。虽然我是中国作协会员,但因我长期在基层工作,忙碌琐碎,所以我与文艺界接触不多,反而与老百姓打交道的时间更多。我有很多诗歌是抒写老百姓生活的,比如《致拆迁户》《雨后探民宅》《乡亲》《铁路老职工》《天桥底之露宿者》《一根手指能否推倒一间屋子》等等。就像深扎到大地里的根系,我的诗歌从老百姓生活中汲取创作的源泉和动力。同时,这种长期基层工作的磨练,让我有了自己坚定的诗歌观念:诗歌是“有用”的,也应该是“大众”的。
诗歌是“有用”的,它最终必须是鼓舞人的
二十多年前我在深圳大鹏半岛的葵涌工作,一天有人告诉我,你的诗歌成了坝光公园大门两侧的对联。我闻讯前往观看,原来那是我发表在报纸上的组诗《美哉葵涌》中的两句:“若问桃源今何在/陶令幽幽指坝光。”诗句成了公园大门的对联,我感觉诗歌是有用的。
当时《美哉葵涌》发表在报纸上,我加了前言,大意说这个地方很美,在我有限的阅历中,只有新西兰和北欧挪威的峡湾小镇可以与之媲美,但是听说这里要搞化工基地了。最后写:唉!不知这里还能美多久。这组诗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当时深圳筹划在葵涌坝光建立精细化工基地,在论证阶段,有人大代表和专家认为这将严重破坏坝光的生态和美景,他们拿着刊登《美哉葵涌》的报纸说,你们看,如果搞化工基地,这位诗人写的美景就不存在了。后来化工基地终于下马,媒体对之做了报道,报道的标题十分醒目:精细化工基地下马,美丽坝光保住了。那一天,我看到报纸后比谁都激动。“扭转乾坤”的一定不是这首小诗之力,但谁又能说它没有发挥影响乃至改变人们认知的作用呢?
“假如生活让你觉得惆怅/请你尝试着朗诵一首诗!”这是《知秋集》封面的诗句,很普通,但确实是某一时刻我内心的体会。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在吃饭,电视正播放“深圳第一现场”节目。突然我太太说:惠波,你的书!我看电视里,记者朗诵了这两句诗,然后评论道:多么温暖的诗句啊!原来,《知秋集》出版的时候,有读者来找我签名,随后,他拿签名本在网络平台上拍卖了三万元,又将这笔钱捐给贫穷山区的村庄,安装了八盏路灯。我看了电视的报道,心里觉得很愉悦,原来诗歌是可以装路灯的。
十多年前我在深圳坪地工作。有一次送新兵入伍,我即兴写了一首诗:“风萧萧兮/冬日寒/艳阳高照兮/好儿郎/走四方兮/守边疆/磨练成长兮/为国争光。”这批新兵有的去了西藏,有的去了新疆。返乡探亲时,年轻的士兵一个个变得又黑又瘦,父母看了都心疼得流泪,问道:“在新疆和西藏当兵辛苦么?”没想到可爱的战士们竟然掏出一块过了胶的小小剪报,说:“在最艰辛的时候,是这首诗支撑着我们!”原来,战士们剪下了我发表在报纸上的《送新兵》,随身携带,本来是留个纪念,没想到这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对这些在“蜜罐里”长大、第一次独自闯荡的年轻人来说,这首诗歌,是温暖的来自家乡亲人的祝福与期盼。这就是一首小诗的力量和作用。
几年前我调到深圳平湖工作,一直想去新疆喀什看望在那里挂职的老同事黄燕青,但没能成行。听说同志们很辛苦,平时只能通电话和发短信问候。有一年端午节,黄燕青发来短信:“我在万里之遥的新疆祝你节日快乐。唉!还是家里的粽子香。”我的心弦被拨了一下,放下饭碗写下了《端午抒怀:遥寄援疆同事黄燕青》:“我的朋友啊/在你的江湖里/请痛饮我的酒/风雨雷电一笑过/家国情怀半壶酒/天高云淡南飞雁/大漠狂沙你我家/我的酒哟千杯不醉/因为酒里,常和着悲悯的泪。”诗歌发表后,我将报纸寄给黄燕青。黄燕青将报纸给援疆的同事们看,同志们流着泪一起朗诵这首短诗。后来很多人都能背诵这首诗,以此激励和鞭策自己。黄燕青回深圳后讲了很多与这首诗有关的故事,我听了也很感动。你看,诗歌,不仅将我们的距离从万里之遥化为咫尺之近,更将党的重托化为澎湃在同事们血液里的激情,激励着他们不辱使命,圆满完成援疆任务。
我多年的工作和创作经历形成了牢固的诗观,那就是“功夫在诗外”,那就是诗歌创作要扣人心弦、感人肺腑、发人深思、催人奋进。人是需要鼓舞的。诗歌最终必须是鼓舞人的,我认为这才是诗歌的本质和意义,这才是“思无邪”。无论什么样的诗歌,首先要有人读,让人读得懂并因此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哪怕很玄妙的诗也应该是有“根”可寻的。这样的诗歌才是“有用”的。我至今还没有超脱到能够安下心来读那些哪怕名气很大却实在让我读不懂的诗人的作品,我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迷茫和羞惭。
诗歌也应是“大众”的,作品要给人希望
探讨新时代诗歌如何创新、建设与发展,我想有必要思考文艺创作是为谁服务的,应追求怎样的传播效果?我反对诗歌创作故弄玄虚、堆砌辞藻;也反对钻进自己的小情绪里,无病呻吟。我认为,在这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时代,诗人不应浪费时代给予的养料,而应走出小我的桎梏,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去探寻诗歌精神,在新时代的生活中去关注一种人民向往的诗意生存,为大众带来正能量。
我创作于2005 年的《献给母亲》,为什么会在十二年后的2017 年清明节备受关注呢?我想首先感谢网络的神奇传播力,2017 年三月底深圳报业集团“读特”公众号推介了这首诗的朗诵版本。第二天,另一个公众号又推出了2013年一舟教授的朗诵版本。随即,这首诗被形容为“病毒式”迅速传播开来,海内外点击量达数千万,牵引起众多网友的思乡之情,更感染了许多游子付诸行动还乡与父母团聚。
当这首诗在网络疯传的时候,我刚好在住院。那几天我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网络留言,深受感动,也甚感欣慰。有的人读了这首诗立马打长途电话回家,本想问候父母,没想到电话里都是父母对自己嘘寒问暖;有的人读了诗二话不说即刻动身返乡探望父母;还有很多很多温暖深情的留言。我深信催人泪下的诗作常常能催人奋进。当阅读量达到1000 万时,我算了一笔账:听这首诗的朗诵要六分钟,1000 万大概是6000 万分钟。虽然,我母亲54 岁就去世,但是,6000 万分钟一个人不停地朗诵需要一百零几年。我就想:我的母亲真是长命啊!
整个四、五月份,在深圳,几乎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说起这首诗。当时《南方都市报》《深圳晚报》《深圳都市报》等纸媒也都以整版篇幅分析了这一现象。
2017 年教师节前夕,我在一次校长大会上发言时即兴赋诗《摆渡人》,“噢亲爱的老师/我多么愿意/追随你的足迹/做一个永远的摆渡人/是的/你是一个摆渡人/你摆渡纯真/并把很多纯真摆渡为快乐/你摆渡快乐/并把很多快乐摆渡为健康/你摆渡健康/并把很多健康摆渡为成长/你摆渡成长/并把很多成长摆渡为理想/你摆渡理想/并把很多理想摆渡为奋斗/你摆渡奋斗/并把很多奋斗摆渡为奉献/你摆渡奉献/并把很多奉献摆渡为热爱/你摆渡热爱/并把很多热爱摆渡为正义/你摆渡正义/并把很多正义摆渡为真理/你摆渡真理/并把很多真理摆渡为忠诚/你摆渡忠诚/并把很多忠诚摆渡为坚持/你摆渡坚持/并把很多坚持摆渡为幸福”……
这首《摆渡人》是我30 多年与教育有关的工作经历的结晶,在校长大会上朗诵这首诗,只是想表达我对教育的认识和思考——教育是最大的民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我们到底要办什么样的教育?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老师?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没想到,这首诗得到现场教育工作者的共鸣,此后在教育界被广为传诵。后来这首诗也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了。2018 年9月1 日,《又到开学季,请听<摆渡人>》被公众号深圳全接触与全国100 个城市大号共同推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一天时间全国点击阅读量就超过100 万。有人说它是一篇以诗歌形式写就的教育论文。当晚,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举行2018 年迎新千人晚会,校长徐扬生院士临时决定以主持人朗诵《摆渡人》拉开了3000 多人晚会的大幕,让晚会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那些日子,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学校都在流传这首诗。
通过这两首诗在网络传播,本人体验了一把“网红”的滋味。刚刚“被网红”时,我还不懂微信,现在我每天从微信获得很多信息。当然,我认为新媒体需要监管,新媒体要传播“正能量”。我想说的是,在“娱乐至死”的时代,一首写给母亲的诗,一首写给老师的诗,却能够赢得网友的青睐,反响热烈,说明什么?说明普罗大众内心对于真善美的渴求从来都存在,说明这些诗歌回应了大众的精神需求,诗歌应该是大众的。诗歌要催人奋进,作品要给人希望,用我的话说,
诗要能“触动人、感动人、惊动人、行动人!”
诗歌源于生活,时代在呼唤人文情怀
我的经历证明了我的想法,一个人只有用心地工作和生活,才能写出“有心”的诗。我在基层工作了20 多年,在第一线整天与活生生的人和事打交道,深知基层干部工作的艰辛,所以写出了《战士的心》《平湖秋月》《紫金行》等一批反映基层工作、生活及民俗风物的诗作,受到群众的喜爱。我的诗歌创作源于生活,假如我真的是一个诗人,我只有感恩生活。
我永远忘不了2012 年2 月21 日,我准备离开坪地到新单位平湖街道报到的情景。那天老单位安排一辆中巴准备下午两点半送我到新单位,但一点半不到就有同事来敲门,我说不是两点半出发吗?现在才一点多。同事说,请你拉开窗帘看一看。因为我的宿舍向着政府大院,我把窗帘拉开一看,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
整个政府大院站满了送行的人,有干部职工,有当地百姓,有坐轮椅来的,也有搀扶着来的。那天下着毛毛雨,非常冷,我下楼和他们一一握手拥抱告别,当我依依不舍地登上中巴时,不少人争先恐后地随我上车。那辆中巴站满了送我到新单位的人,他们站着、说着、流着泪……那个动人的景象使我终身难忘。
第二天,报纸登刊了《告别坪地(二首)》,这两首诗是我在坪地至平湖的中巴上“写”的,也就那么半个小时,其实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但我知道这两首诗是怎么“冒”出来的,是活生生的基层工作和生活“激发”出来的。
“你不是我的故乡/为何当我离开时/却有如此强烈的乡愁/乡愁的滋味哟/苦涩而酸楚/心儿忐忑临别依依/才知道原来多么爱着你/朝夕相处时/爱是美丽的责任/互道珍重时/爱从此变成美好的眷恋/寒风里我们紧紧相拥/滚烫的脸颊——/任凭热泪滂沱。”这一首叫《拥别》,还有另一首叫《伤害》。有的人至今都能背诵这两首诗,因为这两首诗源于真实的生活,表达了真实的情怀。
我获得第五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的《胡杨·秋问》,这首诗我用6 天时间写了500行、9 个章节,就是刹那间饱满感情的极致倾泻,一气呵成。写完后我第一个感觉是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恐怕再也写不出这样的诗了。虽然6 天写了500 行,但写的是几十年的人生积累,呈现的是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审美观。真真实实地写,获奖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回首自己30 多年业余诗歌创作的心路历程,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从不刻意,从没放弃!别人热时我没热,别人冷时我也没冷。就这样孜孜以求,终有小成。2016 年7 月获第五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2017 年8 月获香港“金紫荆征文奖”,同年获“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称号,2018 年又获得“中国十佳当代诗人”荣誉,还获得深圳文学学会三十年“特殊贡献奖”。这些所谓的“成果”都是一路走来的“副产品”而已。我很庆幸30 多年守住这一份本能,不忘初心。其实我整天梦想的是什么?是我们的各级干部假如都有一种人文情怀,可能我们的社会管理会好一点。人文情怀最基本的就是同情心,最高级的就是家国情怀,“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泥土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为民族为国家为人类慷慨赴死,这是一种多么高贵的情怀。这难道不是我们2000 多年有骨气的文人代代相传的东西么?不也是新时代诗歌创新、建设与发展所呼唤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