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2020-11-16沈行健
摘要:本文通过对日本作家井伏鳟二的小说《山椒鱼》中主要角色、前后版本变化等,以社会中人的异化角度进行分析,并与美国作家塞林格相似主题的小说《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进行比较,试图探究二十世纪中期知识分子间对此的共同思考和精神状态。
关键词:井伏鱒二;山椒鱼;人的异化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27-0007-02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27.004
二十世纪中期,随着科技的进步与文明的发展,近代化的资本主义国家相继面对着金融危机、世界大战、社会革命等各种问题,人类对于自身的存在方式与存在空间的思考与此前相比也因之一变。随着人们逐渐从宗教和王权的束缚中摆脱出来并觉醒自我意识,个人主义,存在主义与自由主义等思想也如海浪一般在人们心中回响。人对自身的思考越来越多,对自己与世界的认识更加深化,但对与世界的背离和自身的异化却完全束手无策。这一时期大量的文学作品出现了,其中有许多的主题是与人的异化带来的绝望相关。《山椒鱼》是井伏鳟二在日本昭和四年(1929年)发表的处女作,也是这一母题的名作之一。
一、山椒鱼的若干可能性
(一)幽闭的山椒鱼
《山椒鱼》的开头是:
“山椒鱼很伤心。”
它被岩穴中好像存在的什么东西所引诱而进入了狭小的洞穴,经过了两年身体长大了结果想出也出不去了。这就是主人公山椒鱼在文章中最初的遭遇。井伏鳟二自己最开始的命名是《幽闭》(市川纮美2017‐15),也即指的是这个进退两难的情境。山椒鱼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外来者。山椒鱼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非若如此它最开始也不会从岩洞的外面进到这个洞穴里的吧。这个狭窄洞穴当时对于它来说则是外部,要是没有食物或者其他什么诱惑,它也不会从自己熟悉的地方进入洞穴中来。曾经是外部的洞穴就变成了如今的内部,而之前是内部的河川则变成如今的外部了。现在山椒鱼的困境,就是被过去的外部所拘禁,被关押,被封闭起来了。而实际上,被幽闭的也不仅仅是它的身体,更是它一直以来想去外部的内心。以这个角度思考,在它的身体落入被幽闭的境遇之前,山椒鱼的内心就已经被自己封闭起来了。内部和外部是一组相对性的概念,如果丧失了对外部的憧憬,认为自己就呆在自己的地方怎么都好,这就足以被称为是内心的幽闭。
所以,在这个时候山椒鱼的悲哀,单单是这个具体的场所所带来的悲哀呢,还是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闭锁而感觉到的悲哀呢。笔者认为更重要的应当是认识到后者的存在,而这一点也是理解《山椒鱼》这一作品,并进而加深对井伏鳟二以及当时的知识分子的认识的重要的途径之一。
(二)山椒鱼的他者论
山椒鱼是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以他为中心可以将其他要素作为他者来认识。在下文笔者将逐次作以分析。
1. 山椒鱼的所在地
首先,与山椒鱼直接对立的就是它所在的岩洞。这里曾经是它自己选择的好地方,现在却成为了它事实上的监牢。山椒鱼的困境被认为是当时日本社会与文坛的象征,它的幽闭与愤懑也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的反映。更进一步来说,山椒鱼也代表了“日本战前苦闷、彷徨、无奈、孤独的年轻井伏”(徐凤2018)。作为一个人类,无论多么厌弃自己所身处的社会,也无法从中逃离出来。这个地点禁锢住了山椒鱼,限制了他的行动。因此,这个场所也成为了一成不变且坚不可破的牢狱,成为了它的头号敌人。
2. 山椒鱼的冷笑
在文章中,还出现了诸如小虾,小鱼等许多配角。当看到明显比它要自由得多的小鱼在山涧中穿行,但却无法从同伴中自由离开时,山椒鱼嘲笑道:
“这群没有自由的家伙!”
当看到拼尽全力去产卵的小虾时,它也得意洋洋地说:
“花心思去做这些无聊的事,真是傻瓜啊。”
山椒鱼一直对在境遇上自由的他者报以冷笑,同时内心深处却一直潜藏着热切的羡慕。它的冷笑是在笑别人,也是对自己穷途末路困境的自嘲。山椒鱼在这里,也许也是一方面对随着社会浪潮起伏的小市民们投以冷笑,一方面也清楚认识到自身困境,并对自己与自己的境遇报以无力的自嘲的当时知识分子的一个象征。
3. 山椒鱼的同伴
这里的同伴指的就是同样在岩洞中居住的青蛙了。山椒鱼自己也许不认为它是同伴,但在所面对的处境方面两者并无二致。最开始山椒鱼胁迫青蛙,让它无法从洞穴中出去。在彼时,两者的立场可以说是完全对立。在昭和四年的文章中,在结尾处山椒鱼和青蛙都丧失了出去的能力,达成了和解。在这一版本中,山椒鱼开始是出于自身的孤独而去欺凌青蛙,使青蛙落入了与自己相同的困境。而最后的和解,也是山椒鱼在“永无止境延伸的深渊中”把青蛙当成了能够救赎自己的唯一的光吧(市川纮美2017‐15)。
但是在后来的版本中,井伏自己把最终和解的段落去掉了。山椒鱼和青蛙的和解,也许只是井伏在年轻时的一个美好的愿望。人与人之间也许能够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解,而这种和解归根结底是他们都与社会达成了和解。正如全文所展示的那样,知识分子对他们眼中光怪陆离的社会始终感到困惑,认为自身被社会所拘束,所限制。而在此之上的与社会的和解,则从实际上来说是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异化。
在這个消失的段落中也是同样。山椒鱼与青蛙两者的和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和解,而是同时失去了挑战外部世界的战意。正因如此,作者认识到在这一基础上根本不可能达成真实的和解,所以在此后的版本中,作者井伏鳟二改动了文章,去掉了最终和解的段落。
二、山椒鱼与香蕉鱼
(一)香蕉鱼的隐喻
《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原题为:A Perfect Day for Ba-nanafish)是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短篇小说之一。在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童话故事: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是是有七十八根香蕉。”
“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作为战后小说的香蕉鱼的这个故事,也提到了和井伏鳟二的山椒鱼极为相似的一种鱼。香蕉鱼当然不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物,它也是对人的一个隐喻。像香蕉鱼那样的人被金钱等“香蕉”所诱惑,逐渐失去了自我。在那样的社会中,不仅所谓至真至诚的清白灵魂是无用且不被需要的,甚至反过来会被已经异化的人所敌视。“个性成了异端,个人成了‘异化物”(蒋天平2008)。主人公西摩在战争中受到了创伤,对这个把人类活生生异化成他物的社会保持着不信任。但是,他虽然对与所爱的女性一同生活的欲望非常单薄,却对纯洁的儿童仍抱有希望。他对小姑娘西比尔讲关于香蕉鱼的故事,也是他对世界最后的一次试探。但是看到西比尔装作看到了并不存在的香蕉鱼的样子,西摩最后的希望也被击溃了。所以,他向小女孩道了别,回旅馆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中自杀了。
脚注中所引用的图1(汪树东,王雨童2016)是原作者对塞林格作品所表达思想的一个总结。塞林格也如井伏鳟二一般,认为外部是禁锢自身的一种枷锁。他们作品中的主人公们,不论是山椒鱼还是西摩,都认识到了存在于己身上的枷锁,但却完全没有能从中解脱的办法。不论是塞林格作品中西摩的自杀,还是井伏鳟二作品中山椒鱼与青蛙在形式上的和解,就结果而言,都不过是以使自身存在消失为终点。
(二)消失的段落与自我的变异
一般来说,山椒鱼被认为是因缺乏社会经验而充满矛盾的年轻人的象征(徐凤2018)。但是,井伏鳟二通过改稿也传达了自己的认识。年轻的井伏认为和解是一个可达成的美好的理想未来,而上了年纪的他则认为,和解不仅是不必要,并且也是不可能达成的。与世界和对手的和解,实质上就是对已经异化的世界的绝望。人类丝毫没有不被异化的可能性。和解本身,就是异化。
而塞林格也与之相似。在他眼中,成为成人社会的一员就是人类脱离纯真善良的童年期而异化成污浊集体中的一分子的过程,异化本身就是进入成人社会的成人礼和投名状,而成长也就是无可避免也无法回头地被拉入异化深渊的一个过程。他的《麦田守望者》等作品也同样,是对道德堕落的异化社会的批判与痛斥。
这种矛盾感与异化感是近代知识分子的共通感受。塞林格与井伏鳟二等自不必说,同为日本作家的中岛敦的《山月记》,安部公房的《红茧》等也是描写了人类的异化与变异的作品。而这些作品中无一例外,全都没有达成和解的结局。这也许是近代知识分子对自我与社会关系的思考,并从中得到的共同感受。
三、总结
限于篇幅,本文对《山椒鱼》的分析与思考就到此为止。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中重要的时期之一,而那个时代的许多思考,在和那时并没有相隔太久的而今看来,也是有许多相同和共通之处的。在几乎相同的社会之中,该如何处理自身与世界的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而当时的思考,也能够给现在的我们一些相应的启发和提示吧。
在文学作品中,存在着不少表现了绝望的部分,将那些绝望与不作为、消极应对等做法作为正确处理作以称赞并实行当然是不可取的,在认识到和解的不可能之后,自然也不应放弃自身,而是应该去积极思考社会制度与构造。作为社会中的普通成员之一,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比起一味地沉浸于令人无所适从的矛盾之中,该如何认识问题并解决问题也许才是更重要的。
参考文献:
[1] 市川紘美,国語科教育教材としての「山椒魚」―改稿から読解の可能性を探る―[J],教職課程センター紀要(2)15-16,2017-12.
[2] 徐凤.山椒鱼与重松:井伏鳟二文学经典人物形象阐释[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5(02):121-128
[3] 蒋天平.疯狂:逮住香蕉鱼的童性——J.D.塞林格笔下的疯子[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4):102-104+111.
[4] 汪树东,王雨童.异化社会中的纯真追求及幻灭——以《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为基础论塞林格小说的叙事结构[J].石河子大學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0(01):104-109.
作者简介:沈行健(1995-),男,陕西安康人,现就读于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研究生二年级,研究方向:日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