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手记(组章)
2020-11-16西伯
西伯,本名陈名华,1992年生于贵州兴仁,现居贵州清镇。
河 流
见过了奔腾的大江大河,反而开始想念故乡的那条小溪,即便它已经在多年之前变得干涸。
即便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游泳、钓鱼。
但它依然源源不断地为远方的人,提供汲取乡愁的意象。
这些年我见过了太多的河流,比如说人群。
你无法猜测,这些在城市中奔走的人,故乡生长着什么样的河流,但很清楚的是,人群本身便是一条河流。
充满着流逝的故事。
无数的故事汇聚,便会变成一条故事的河流。但即使是无数的故事汇聚而成的河流,也无法抵挡一个人对故乡小溪的思念。
即使它已枯涸了很久,丢失了水的身体。
但它会在异乡人的心中奔腾,往来如大河。
梦回乌江
我一直在做梦。
又一夜,乌江入梦,江水奔腾拍岸,浪花变成泡沫逐渐散去。而我提着一瓶金沙酒,乘舟而下。摇晃的江面上,是倒挂着的银河。
醒来时,江河已经退潮,我在这座小城的出租车上摇摇晃晃。任由昨日的酒,在体内奔腾。
醉眼蒙眬,不用去看常人的日常生活秘史,不用管高楼丛生。隐秘断裂,纸上的事情,我们用火来述说。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点燃的时候,可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某一夜,生活的囚徒说:“这一夜我先醉。”醉倒在夜色中的人,也是消失在酒水中的人。
高楼与河流并不成比例,而你我与之为伴,周旋其中。
黎明之前,鸟儿的鸣叫,并没有吵醒一场醉梦。我们在期待什么?
嘿,生活依旧恐慌吗?
最终,你我都像沙粒一样,在大风的吹拂下,分散在天空。
这座城市,出现在梦境之中,与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依旧遇见警察与小偷,遇见爱情与疾病,遇见生死与人世。
现实与梦境同行。
而我,在未来某一夜,还会梦到乌江,舟载清梦,与江水同行……
月 光
夜晚安静,月光明亮……你听,月光在逐渐浸透,沿着岩石、森林、河流,蔓延在花、鸟、木与水的空隙之中,一点点,将世界铺满;楼房之间,光芒万丈,却没有一丝属于月亮。
我追逐着一丝光线,看着它,沿着北盘江的方向逃逸而去,直入大海。
而游鱼,正在交头接耳,互相传递信息。
游鱼的话语模糊不清,并不指明方向。我站在黑夜中的六楼天台前,看着夜空中路过的云朵,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黑夜之中,除了远处的汽笛声,只剩一阵阵的阒静。
但你听,秋天、秋夜、秋风……在月光之下,细细燃烧。
而我终于随着时间来到了此处,北盘江在月光之下荡漾了起来,白色的帆船,随着江水,在月光之下出海,逐渐消失。
再一次,月光已入深山,深入时间与空间。
深入草木春秋之间……
凌晨一点零九分,我会在月光之中跋涉,越走越深;向着月神祷告,用锋利的匕首,雕刻刻骨铭心。
地 址
西南往南,沿着一条乡间小道行走,或遇见残损的山崖上滚落的石头,或遇见干裂的土地上枯黄的庄稼。
依然有孩子在风中奔跑。
依然有老人在太阳下晒着无所事事的岁月。
这是我的村庄,多年之前,我们会习惯性地说出,家在某某镇某某村,十里八村,无人不知。
后来它终究变成了一个地址,变成了我们行走于城市背负在身上的乡愁。
我们背负着家乡的地名,行走在城市中。看过多少风景,也就看过了多少漂泊。
但请勿来信,对于一个不断奔走在城市中的人,他今天的地址与明天的并不相同。收不到来自故乡的任何信件。
对于一个行走的地址来说,最好的方式便是让它不断行走。
电 流
生活在文件里的人,想要做生活在电流中的人,随着一条电线,前往千家万户,提供暖,提供熱,提供温馨或者破败的生活。但电流毫无记忆,如同供电局的人所说,电流不易储存,稍纵即逝。
灯光下,一个人的心情捉摸不定,猜想着,路过的无数低矮的楼房中,会发生的故事。但又有什么故事可说呢?
你我,皆生活在数据之中。
电流汇集着故事,在互联网中,不断穿梭。安装高压线的人,可会把冬日带着冰碴儿的大风写进电流?寒风带来的刺痛,正在穿越你的身体。它不是从这边前往那边的,却依旧,向你传递着站立行走的信息。
事物的离去是必然事件,又怎么能说电流从未出现。这没有生命的东西,又会有谁在这寒冷的冬日想起它?
而昨日,供电局的人来提醒,流逝的电流已经被计算清楚——
凛冬将至,是什么东西穿越西南方的山林。生长为何像电流,又像流水,竟然不留痕迹,这真是奢侈的事物……
南 方
等艳阳升起又落下,我在这陆地的尽头,看到了大海的日出与日落。
辽阔的海洋,有风从远处涌来。
我在夕阳落尽的时候走进城市,在人群中寻找我的朋友,然后喝一杯异乡的酒,用我们引以为傲的方言,描述近况。
谈谈这座城市的历史、孤独、发展与我们的工资。
但这儿离家乡太远,那片同在南方的土地,听不到我们在远方的一切。
我时常会想去海边,南方有海,有着我所恐惧的遥远与我所希望的未知,有时,海上下起大雨,大雨从天而降。
我会听到歌声来自海的对面,潮水拍岸,泛起金属般的浪花。
这依然是南方的土地,南方之南,海洋是尽头。
但这不会是我的归途,故乡是在一个没有海洋的地方,独自承受着喜欢看海的孩子,一个一个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