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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史学与近代新史学的创建及历史解释学的阐释
——以20世纪初梁启超和章太炎的新史学为中心

2020-11-15徐国利

社会观察 2020年1期
关键词:史学传统历史

文/徐国利

中国近代新史学创建于20世纪初,主要形成了新史学派和国粹学派两大流派。梁启超和章太炎是两派的领袖,他们引用西方近代史学理论批判中国传统史学和创建近代新史学。然而,他们不仅对传统史学作了不同程度的肯定,更有直接或间接的继承,其新史学是融合了传统史学的近代新史学。只是梁的新史学具有文化激进主义色彩,章的新史学则持文化保守主义立场。他们的新史学对中国近代新史学的发展道路和模式产生了广泛深远影响。然而,受两位史家尤其是梁氏激进新史学思想和中国近代以来反传统主流话语的影响,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他们运用西方近代史学理论批判传统史学和建构近代新史学方面,有关他们对传统史学的肯定,特别是传统史学在其创建新史学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则缺乏系统和深入研究,仅有少数著述论文有所论及。那么,如何看待他们处理传统史学与新史学关系的这种“矛盾”的做法呢?对此,伽达默尔的历史解释学和希尔斯的传统论可以提供较好的理论解释,即,传统史学构成他们认识的“前见”,成为其解释传统史学与新史学关系的视域;在新史学建构中,传统史学既是被解释者,又是解释者;传统的道德实践理性对认识传统史学和新史学有直接影响;传统史学为新史学建构提供了诸多思想资源。

中国传统史学批判中的肯定

梁启超和章太炎创建新史学都以引用西方史学批判传统史学为起点,然而,他们批判传统史学时又有不同程度和方面的肯定。

1902年梁的《新史学》发表标志近代新史学初步建立。此文有两大主题,一是对旧史学、即传统史学的激烈批判,二是倡导新史学。然而,他猛烈批判传统史学时又有肯定。此文开篇即称,二千年来中国史学门类众多,文献浩如烟海,史家数百,堪称“发达”,实则陈陈相因,“未闻有能为史界辟一新天地,而令兹学之功德普及于国民者”。传统史学的弊病和危害可概括为“四弊”: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知有个人而不知有群体;知有陈迹而不知有今务;知有事实而不知有理想。“二病”:能铺述而不能别裁;能因袭而不能创作。“三恶果”:难读、难别择、无感触。他还猛烈抨击正统论、书法论和纪年论,涉及传统史学的历史观、史学内容、史书体裁、史学方法和史学价值论等。为此,他倡言史学革命:“呜呼,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

然而,他对传统史学又有三方面肯定:1.批判传统史学能因袭而不能创作时,又充分肯定六位有创新性史家的贡献,称,司马迁“诚史界之造物主”,杜佑《通典》“不纪事而纪制度”有创作之功,郑樵史识“卓绝千古”,司马光“《通鉴》亦天地一大文”,袁枢创立纪事本末体“其功在史界者亦不少”,黄宗羲《明儒学案》为“史家未曾有之盛业”。2.批判正史以帝王将相及政治为中心时,又肯定传统史学有诸多记载社会生活和文化的史书,“杂史、传志、札记等所载,常有有用过于正史者,何则?彼等常载民间风俗”。3.抨击传统史学书法专讲褒贬和服务君主时,又肯定司马迁的书法不像欧阳修《新五代史》和朱熹《通鉴纲目》,“咬文嚼字,矜愚饰智,龂龂于缌小功之察,而问无齿决者哉”!

章太炎亦批评传统史学的诸多弊病,但肯定较多。1904年重订版《訄书》反映了他20世纪初的学术思想,其中7篇文章系统论述传统史学,所作《中国通史略例》和《中国通史目录》等,标志其新史学的创建。他引用西方史学理论批判传统史学,说:“所谓史学进化者,非谓其廓清尘翳而己,己既能破,亦将能立。”所谓“破”就是批判传统史学,“立”就是建立新史学。其拟撰《中国通史》便是要“镕冶哲理,以祛逐末之陋;钩汲眢沉,以振墨守之惑;庶几异夫策锋、计簿、相斫书之为者矣”!他的传统史学批判主要从运用近代进化史观和社会文明史观撰写中国通史的角度展开,即:传统史学不识进化之理;重记事,内容狭隘,不能为文明史和社会史。他还猛烈抨击清代史学及正史的专制性和愚民性。

然而,他对传统史学又有四点肯定:1.在指责秦汉以后史学无文明史和进化史观时,肯定先秦史学这方面的思想和成就。他称赞《左传》《世本》近于文明史,《世本》尤能较全面叙述社会文明史,其《作篇》则使“文化进退已明昭矣”。2.抨击清代修史背离正史的实录精神时,肯定此前二十二史有实录精神,“作者虽有优绌,其实录十犹四五也”。3.中国以事相分与西方以时代相分的史书编纂法各有所长,“二者亦互为经纬也”;中国史学因事分类编纂特别适宜书志类史书,不能轻易废弃,可“造《中国通史》”。4.传统史籍不会因新通史编纂失去价值,仍可资参考,“今修《通史》,旨在独裁,则详略自异。欲知其所未详,旧史具在,未妨参考。……苟谓新录既成,旧文可废,斯则拘虚笃时之见也”。可见,章对传统史学有更多肯定。他后来还明确批评梁将传统史学视为帝王家谱和只记战争等观点,说:“中国历史的发展,原是世界第一,岂是他国所能及的。”

新史学建构中对传统史学直接和间接的继承

梁启超和章太炎的新史学还对传统史学作了直接和间接的继承。梁启超的新史学是建立在民族进化史观上的民族主义史学。他说:“历史者叙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这里的人群指“民族”或“种族”,故此说:“历史者何?叙人种之发达与其竞争而已。”这种新史学对儒家文化有诸多承继,绝非西方民族主义史学的翻版。事实上,在戊戌变法时期他对传统文化便不乏肯定,说:“舍西学而言中学者,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学者,其西学必为无本。”1898年9月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其文化观更趋激进,有浓厚西方中心论色彩,却并未全盘反传统,如主张以孔子诞辰日纪年,因孔子为中国至圣,“纪之使人起尊崇教主之念,爱国思想亦油然而生”。

梁启超新史学对传统史学的继承发展主要有三方面:1.传承公羊三世说。他说,天地间没有不变的,变者“古今之公理”。在历史观上,就是将今文经学“三世说”和西方历史进化论糅合为三世进化观,并以之阐述历史进化论,称泰西学者分人类为野蛮人、半开化人和文明人三级,“其在《春秋》之义,即谓之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皆有阶级,顺序而升,此进化之理,而世界人民所公认也”。2.借鉴古代夷夏观阐释近代大民族主义观。其“大民族主义”源自德国伯伦知的民族国家学说,这既是为了批判满清的民族压迫政策和革命派反满的种族革命论,也与其赞同公羊学的文化民族史观有关。他说,宋儒以来持攘夷之说日盛,不符合孔子《春秋》大义;《春秋》是治天下而非治一国的,首张三世之义。公羊学的文化民族观体现了儒家以文化高低而非血缘(宗法)远近区分夷夏和以文化融合周边落后民族(夷狄)的文化特征,和西方民族主义强调民族单一性和排它性不同,看重民族融合,主张以文化交流和教化而非政治和军事强力来处理民族关系。3.批判继承传统经世致用观。他说:“史学者,学问之最博大而最切要者也,国民之明镜也,爱国心之源泉也。今日欧洲民族主义所以发达,列国所以日进文明,史学之功居其半焉。”这种史学致用论内涵与传统史学不同,但精神是一致的。他一方面多角度批判旧史学的资鉴论,一方面又以培养国民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感为宗旨。总之,其新史学在历史进化观、民族主义和史学价值观上对传统史学均有继承发展,实为融合了近代史学与传统史学的新史学。

章太炎新史学对传统史学有更多传承。20世纪初,全盘西化论在学术文化界初具声势,章太炎等国粹派却开始弘扬传统文化及其现代价值。1910年,他在《原学》中指出学术文化的形成发展“有仪刑他国者,有因仍旧贯得之者”,中国文化属“因仍旧贯”而“能自恢彉者”,“今中国之不可委心远西,犹远西之不可委心中国也”,因此中国不可全盘学习西方文化。故此,其新史学对传统史学作了更多传承,概括说有三方面:

1.通史编纂上继承发展传统体裁和体例。1902年7月,他致信梁启超讨论中国通史编纂问题时主张批判性地继承发展传统史书体裁和通史思想,说:“惟通史上下千古,不必以褒贬人物、胪叙事状为贵,所重专在典志,则心理、社会、宗教诸学,一切可以熔铸入之。典志有新理新说,自与《通考》、《会要》等书,徒为八面鏠策论者异趣,亦不至如渔仲《通志》蹈专己武断之弊。然所贵乎通史者,固有二方面:一方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则于典志见之;一方以鼓舞民气、启导方来为主,则亦必于纪传见之。”全书拟为百卷,典志和纪传各居其半。他在信后附列“中国通史目录”,合计5表、12志、10记、8考纪、27别录。1904年刊印《訄书》“哀清史”篇所附《中国通史略例》,对该中国通史编纂方案略有修改,体裁无大的变化。在他看来,传统史书体裁作为撰述形式可以适应近代史学新思想和内容的需要,故《中国通史》撰著仍以传统体裁为主。

2.对清代考据学的继承和发展。其《清儒》系统总结了清代学术史,推崇以惠栋、戴震为代表的吴皖两派考据学,称:“夷国六艺于古史,徒料简事类,不日吐言为律,则上世社会污隆之迹,犹大略可知。以此综贯,则可以明进化;以此裂分,则可以审因革。”与友人的信中更是声称:“近方草创学术志,觉定宇、东原,真我师表,彼所得亦不出天然材料,而支那文明进化之迹,藉以发见。……试作通史,然后知戴氏之学,弥仑万有,即小学一端,其用亦不专在六书七音。”他高度肯定乾嘉考据以训诂探究古代文明进化史的贡献,声言要以惠、戴为师表,特别是发扬光大戴震一派的方法,把小学作为研究古史的基本工具。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称赞说:“其精义多乾嘉诸老所未发明。应用正统之研究方法而廓大其内容,延辟其新径,实炳麟一大成功也。”

3.发扬传统史学经国济世的精神。他极力宣扬国粹研究对国民爱国心培养的决定作用,而所谓国粹即是历史。1906年7月,他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讲时说,提倡国粹,“不是要人尊信孔教,只是要人爱惜我们汉种的历史”;国粹分语言文字、典章制度、人物事迹三项;“近来有一种欧化主义的人,总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所以自甘暴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因为他不晓得中国的长处,见得别无可爱,就把爱国爱种的心,一日衰薄一日。若他晓得,我想就是全无心肝的人,那爱国爱种的心,必定风发泉涌,不可遏抑的。”可见,历史研究对国家和民族存亡发挥决定作用。他对历史培养国民民族主义的功用有形象说明:“故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萎黄矣。”因此,他抨击清朝焚书灭史的行径,“自历史毁,明之遗绪,满洲之秽德,后世不闻。斯非以遏吾民之发愤自立,且划绝其由蘖邪”?他说,其民族主义史学思想承自明末清初经世史学,尤推崇顾炎武,“吾辈言民族主义者犹食其赐”。可见,章的新史学在史书编纂体裁、治学方法和价值观上对传统史学作了较全面的继承发展。

传统史学与近代新史学创建的历史解释学的阐释

梁、章对中国传统史学既激烈批判、又不同程度的肯定,其新史学对传统史学更有直接和间接的继承发展。那么,如何解释这种“矛盾”现象呢?德国解释学家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所说的历史解释学及论“传统”在历史解释中重要作用的理论、美国社会学家希尔斯《论传统》肯定传统现代价值及其史学作用的思想为解释此现象提供了重要的理论。

按历史解释学所言,历史研究即历史解释(诠释或阐释),传统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首先,“前见”,即过去和传统,是历史解释的前提和基础。伽达默尔谈到“视域融合”时说,“只要我们不断地检验我们所有的前见,那么,现在的视域就是在不断形成的过程中被把握的。这种检验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与过去的照面,以及对我们由之而来的那种传统的理解。所以,如果没有过去,现在视域就根本不能形成。……在传统的支配下,这样一种融合过程是经常出现的”。视域指理解的起点和视角。在历史解释中,视域包含决定理解得以可能的文化传统和历史背景,视域融合即是主体对包含过去和当下在内的人类生存的理解(解释)。这是历史认识中主体与客体融合的过程,即历史解释学的进行和完成;在视域融合的历史解释中,由传统形成的“前见”是其开始和完成的前提和基础。其次,人类就是历史性的存在,“历史并不隶属于我们,而是我们隶属于历史。……因此个人的前见比起个人的判断来说,更是个人存在的历史实在”。人类作为历史性存在要理解现在,就必须依靠自己所隶属的历史,因此,“前见构成了某个现在的视域”,历史解释就是“在传统的支配下”的“视域融合”。再次,传统对历史解释的过程和结果产生重要影响,“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此即“效果历史”,“理解按其本性乃是一种效果历史事件”。可见,“效果历史”是客观的历史真实与主体的历史解释相统一的历史,是主客交融为一的。在效果历史中,传统并非消极和被动的研究对象,而是作为客体的“他者”与主体解释交融在一起,既是历史的解释者,又是被解释者。

希尔斯则充分论述了传统的现代价值和认识作用。他批判了启蒙运动以来把传统与科学理性对立的观点,进一步指出传统并非现代社会发展的障碍,社会只能在传统基础进行创造性改造。在传统中实质性传统是最重要的,它是人类的主要思想范型之一,“它意味着赞赏过去的成就和智慧以及深深渗透着传统的制度,并且希望把世传的范型看作是有效指导”。传统对今天的社会和生活依然有重要影响,因为现存事物中有过去的事物,一切都在“过去的掌心中”。他还指出“由传统决定的个人”,传统是个人性格和信仰的出发点和组成要素,“它们的形成基于每个人的原初遗传天赋以及一种传统沉淀的过程,即在某个盛行着特定的信仰和习俗的既定环境中,一代代人所经历和继承的传统的沉淀”。传统与史学有密切关连,“人们关于自身社会、其他社会以及整个人类社会的过去之形象也都是传统。在这一点上,传统和历史编纂学紧密相连。历史编纂的任务是确立和完善关于过去的形象,因此,历史编纂创造出作为传统进行延传的关于过去的形象”。总之,传统有永恒的价值,“传统应该被当作是有价值生活的必要构成部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要去墨守传统和复古守旧,“复旧注定要失败;传统主义运动注定要失败”。

可见,传统无所不在,在认识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具体到历史认识(研究),首先,传统是历史认识的“前见”,决定历史认识视域的大小;其次,历史认识结果是传统与现实相互作用的产物,传统既是被解释者,又是解释者;再者,传统、特别是实质性传统对历史研究产生直接和重要影响;最后,传统并非消极和落后的,而是有持久生命力和重要价值。以此理论来阐释传统史学与梁、章新史学的关系可使人们对此有更加合理和深入的理解。

首先,传统史学构成了他们的认识“前见”,成为他们解释传统史学与近代新史学关系的视域。他们都是从传统文化走出的国学大师,传统文化学术既构成他们知识结构的主干,又内化为他们的思维模式和思想情感,构成他们解释传统史学的“前见”,影响和制约他们对传统史学及新史学关系的解释和建构。梁启超建构新史学时,便借鉴公羊三世说来阐释进化史观,结合公羊文化民族观来阐释近代大民族主义。可见,传统历史文化观成为他解释新史学民族进化史观的“前见”。章太炎认为传统史学有近代性进化史观和文明史观,正史亦有实录精神(科学精神),中西史学方法各有所长,新中国通史编纂应取法传统史书体裁和体例,清代汉学方法是探究中国古代文明的基本方法。易言之,传统的史观、史学形式和史学方法成为其阐释新史学的“前见”。再者,他们的新史学都重视发扬传统经世致用精神,视其为民族救亡的重要学术利器。其史学致用论虽然吸收了近代民族主义新内容,却承继了传统实践理性的思维模式和价值取向。

其次,他们解释传统史学与新史学关系时,传统史学既是被解释者,又是解释者。通观他们的解释,可见传统史学既被他们解释和传承,又影响和制约着他们对新史学的解释。质言之,传统史学既是被认识和继承的客体,又是认识和继承的主体。传统史学在各层面被批判地继承发展。在历史文化观上,变易史观、公羊三世说、夷夏观得到近代阐释和发展。在史学方法上,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方法得到新的阐释和发展;在历史编纂上,传统史书体裁被得到改造和传承;在史学价值观上,史学致用论被赋予近代的内涵。然而,传统史学又并非被动地被解释和继承,而是引导和制约着新史学的建构。传统史学与西方史学有本质差异,对他们认识和继承传统史学产生直接或间接影响。尽管两人的文化立场和取径多有不同,然而他们对传统史学与新史学关系的阐释大体涵盖了传统史学的范畴,即,传统历史文化观的得失、中国史学的发展和特点、儒家和孔子的中国文化和史学地位、传统史学方法的得失、史书体裁与通史编纂、传统史学致用观等。总之,传统史学间接或直接影响和制约了他们对传统史学及新史学关系解释的范围和方式。

再次,传统文化和史学的思维模式和根本精神——道德实践理性和经世致用原则,即实质性传统,对他们认识传统史学及新史学关系有直接和重要影响。中国文化是道德实践理性文化,将科学的工具理性和道德的价值理性合一,集中体现为以道德之知为本的“知行合一”论。它主张以道德理性为本体和取向,以工具理性为手段和辅助,即:以道德价值理性为体,以科学工具理性为用。这种实践理性实为道德实践理性,故此反对单向度的科学理性精神,主张学以致用,富有经国济世精神。史学在传统学术中地位仅次于经学,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重人伦教化和道德褒贬,讲经世致用的精神。这种实质性学术传统对他们认识传统史学和新史学关系有决定性影响。他们虽然批判传统史学以创建新史学,但是,批判和创建的工具却与传统史学有共通性,即,都以道德实践理性为工具。在历史观上,他们接受进化史观的原因在于与传统实践理性有共通性,按照李泽厚所说,两者的共通性“便是求现实生存,肯定世俗生活并服务于它的实用理性”。在史学价值观上,他们都强调新史学的致用性,以挽救民族和国家危亡,有强烈道德价值指向,并非纯粹科学理性的史学。这决定了其新史学的本质和模式,即撰写新中国通史,以充分发挥史学的资鉴和致用功能。

最后,传统史学有多方面现代价值,成为建构新史学的重要理论资源。传统史学理论包括历史文化观、史学方法论、通史编纂理论和史学价值观等,这些理论资源被他们从不同角度和方面发掘和传承。传统史学以道德实践理性为旨归,强调道德理性的主体地位,既有科学理性,又有人文精神,富有家国情怀。他们基于科学理性立场,或是发掘传统变易史观,或是传承清代汉学方法,使之与近代进化史观或实证方法相对接,以为新史学提供科学的历史观和方法论。他们传承传统通史编纂理论,建构起新通史理论,为新中国通史编纂提供更科学的方法。他们对传统史学的继承发展又体现了实践理性精神,既强调新史学的科学性,又凸显其价值性。其经世致用观的内容是近代的,形式上则源自传统。为使新史学更好服务近代革命,他们批判继承“通史家风”建构起新通史范式,推动了20世纪初中国通史的编纂。

20世纪初梁、章分别以文化激进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阐释传统史学与新史学的关系,开启了中国近代史学阐释传统史学和建构新史学的两大模式,对传统史学的近现代转型和发展产生广泛深远影响。史学是生命之学,是史家承继传统对当下生命性历史的不断解释。史学的生命张力正在于强烈的实践性和鲜明的人文性,这是传统史学的精神和特质所在。中国近代新史学的创建即是传统史学与近代史学不断融合创生的进程,中国当代新史学发展亦当是此融合创生进程的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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