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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构造中“父亲”的妥协
——以李安“家庭三部曲”为例

2020-11-14

声屏世界 2020年20期
关键词:朱老李安伦理

梁漱溟先生曾经说过,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个人介入社会,各种“关系皆是伦理;伦理始于家庭,而不止于家庭”,“更为表示彼此亲切加重其情与义,则于师恒曰‘师傅’,而有‘徒子徒孙’之说;于官恒曰‘父母官’,而有子民之说;与乡邻朋友,则互以伯叔兄弟相呼。举整个社会各种关系而一概家庭化之,务使其情益亲,其义益重”。这段话不仅表明了家庭是中国社会结构的缩影,并进一步指出,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家庭孕育了中国社会的伦理和情谊。个人置于家庭之内便置身各种关系之和,成为伦理道德、传统观念之下的身份载体。而在种种表层意识之中,个人意识在外在碰撞与发展演变之间如何抉择是每个人均要面临的必修课题。

《推手》——中西方文化语境下,父亲对“落叶无根”的妥协

父亲这一人物形象在李安导演的电影中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凝聚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推手》中的书法、诗词、中医;《喜宴》中的中国式婚宴习俗以及衍生的婚礼众生相;《饮食男女》中的洗切炖煎炸,无不是李安电影中重要的表意元素。《推手》中太极“推手”作为一种典型的东方文化符号,是李安电影中的重要叙事元素,并在文化符号的基础上化作叙事逻辑,成为影片的内在意蕴。

影片中,父亲与儿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习惯却截然相反。朱老与儿媳之间一墙之隔,朱老气定神闲地练着太极,儿媳焦头烂额地敲着键盘,看似和谐又互不交融。午餐时,朱老吃着中国传统的米饭与炒菜,儿媳吃的却是水果与沙拉;孙子洗澡后朱老调笑孙子传宗接代,儿媳却无法理解朱老的行为。最终矛盾爆发在餐桌之上,原本自信的父亲在丧失了精神归属的环境中体会到强烈的漂泊感;在得知儿子故意撮合自己与陈太之时,为了尊严选择离家出走。在中餐厅打工与老板员工大打出手,警察的介入表明他所代表的东方文化与西方社会的冲突已经完全外化,他用暴力打破的并不是西方社会秩序,而是东方传统文化所认为的平衡。这意味着父亲这一辈子修身处世的原则被颠覆了,他一句“炼神还虚,不容易啊”透露的是无尽的悲凉。

《推手》中“推手”的场面贯穿全场,你来我往的交汇之间蕴含的是父亲的处世哲学,然而父亲毕生所追求的对于中国传统家庭模式的继承在美国文化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以致最终无奈放弃。在西方文化的包围之下,父亲选择自己离去,以一种成全式的方法向自己无法建构的具有东方传统文化氛围的家妥协。

《喜宴》——两性关系中,父亲对传统伦理价值体系的妥协

《喜宴》选取了中国家庭伦理遭遇同性恋冲击的题材,聚焦于父母与子女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显然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父母对于儿子喜欢同性而无法传宗接代难以理解,而儿子在孝敬父母与追寻真爱之间“左右逢源”。在这一叙事主线下,父亲本身所暗含的矛盾冲突又将中西方文化体系的矛盾转化为自我与现实的矛盾,换言之,父亲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在中国传统文明中,孝道是中华儿女精神之本,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成为现当代人们爱慕同性之人的桎梏。影片中父亲一方面是传统文明忠实的拥护者,即便是假装被欺骗也想要儿子能够后继有人,病倒后的愿望仍旧是想要抱个孙子;另一方面父亲又可以理解儿子并对同性恋人持开放态度。影片中有意无意的细节都表露出父亲或许曾经也有一个真正相爱的人——老张。在影片中从未出现的老张却一直活在父亲的口中,并以家人长辈的身份送给薇薇礼金,父亲得知真相后对赛门说“我理解”以及最后机场长廊中若隐若现的人影,这一系列影像表达都在暗自诉说着父亲也曾处在两种相悖文化之间纠结与彷徨。影片的结尾处,过安检时的父亲高高举起双手向现实、传统伦理价值体系妥协。同性恋作为中国的边缘文化不被主流价值所认可,父亲土生土长在中国大地,其内心深处已经构建了完整的人生观与价值取向。但在遇到“感觉”对象时,文化认同遭到“他者”文化系统挑战,建构成一种复杂的混合文化身份,他的真我自此被隐蔽。影片结尾儿子以同性与异性共存的方式达成“和解”,而与儿子相呼应的则是机场长廊父亲身边的人,一位母亲,还有一个处在暗影中的“人”,同样的“三口之家”,父亲也以向世俗妥协的方式与自我达成“和解”。

《饮食男女》——家庭与本我之间,父亲对追寻自由的妥协

《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意为饮食吃饭与男女恋爱繁衍之事,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李安导演的《饮食男女》借助此句讲述父亲与三个女儿面对家庭与情感进行抉择的一段故事。影片中父亲一人将三个女儿抚养成人,但由于女儿逐渐长大,思绪变得复杂,家庭之间的联系逐渐微弱,于是父亲制定了星期天晚餐的规矩。餐桌本是中国家庭进行情感交流的最佳地点,但朱家的晚餐却十分严肃,父亲的权威与女儿们的小心翼翼使得话题无法继续,家庭成为情感压抑的牢笼。

在朱老的四口之家中,每个家庭成员都在“饮食”与“男女”之间聚散分离,家庭结构由“饮食”汇集,又由“男女”走向解体后重新组合。家庭结构链在断裂重组之间反复表述着个人作为家庭成员的身份与自我意识之间的磨合。三个姐妹除去父亲的女儿身份之外,还有人之所以为人的独立欲望意识。大姐作为基督教徒,最初将自己设想为家庭的守护者,压抑自己的情感,在情书轰炸后遵循自己本心与体育老师结合;二姐漂亮能干,独立自主,情感外放,是最后留守并最看重家庭的人;三妹老实本分,却是第一个离家去重组家庭的人。一部《饮食男女》,展现的是人类自从进入家庭生活时代以来就必须面临的问题——旧有生活秩序的必然断裂和新生活秩序的终于形成。在这一变化过程中,纠结的矛盾更多是维持“饮食”还是追求“男女”,继续传统还是现代解脱。父亲和女儿们面对“饮食”时食不知味,彼此隔膜、疏远,矛盾重重,说明“饮食”所代表的家庭、传统文化、旧有的生活秩序已经失去了凝聚力,继续维持“饮食”的局面只会让家庭各个成员备受压抑。影片最后,父亲接受旧有家庭秩序的解散,卖掉了珍藏多年记忆的老房子,自己重新组建家庭,父亲味觉得以恢复,父女之间的关系重新平衡。影片最后一幕定格,父慈子孝的传统人文情怀在新秩序的形成中恢复正常得以传承。父亲以对女儿的放手,对女儿们追寻个体存在的妥协,与女儿、与自我达成和解。

结语

李安导演的作品历来为人们称赞的是将中西方不同文化语境融合得恰到好处,在两种文化转换之间寻找新的契合点,利用光影传达自己对于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传承问题的困惑以及积极的探索之道。但在宏观表达之下,李安导演丝毫没有忽视影片细节问题的讲述,其家庭三部曲中父亲形象始终是从一而终的主线。《推手》中在美国背景中慌张无措的父亲,《喜宴》中渴求传承、压抑情感的父亲,《饮食男女》中维系家庭又无能为力的父亲,这一系列的形象宛如细水长流般向观众娓娓道来大背景之下父亲的故土情怀无处安放、个人情感沉压在传统伦理之下、对原有家庭结构的解散无能为力。也许个人的情愫在时代的进程中微不足道,与趋势的抗衡只会适得其反,但在李安导演的“家庭三部曲”中可以看到,终点也是起点,妥协也是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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