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茹娜的非凡旅程》的美学基调与符号隐喻

赵阳磊

(韩国清州大学，韩国 清州 28503)

电影是多种艺术表现形式的融合，而视觉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当代电影尤其是主流商业电影在影片视觉奇观的构建上无不争奇斗艳，尽可能实现独特非凡的震撼视觉，而主流电影的视觉美学鉴于其大众化的特质而具有迎合性，更多是在具象性的现实世界中构建影片叙事，即便是在动画电影当中的世界，也多是具有具象性的普遍特征，这也符合大众化审美的普适性原则，当然也有一些影片是能够冲破这一藩篱的，如2019年上映的法国动画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在导演安卡·达米安巧妙地借用野兽派与表现主义绘画等艺术形式下，影片呈现出脱离具象，带有意象性质的超现实美学基调，同时，以小狗马茹娜的第一人称视角来构建叙事，不仅使影片呈现出陌生化的新颖效果，也使影片传达出对生命的独特体悟，片中那些带有符号隐喻性质的抽象化元素，既在一定程度上服务于影片叙事，同时赋予了影片独特的情感表达语境。

一、现代派艺术形式杂糅下的超现实美学基调

电影语言是文学、绘画、音乐、摄影等多种语言形式的融合，当代电影的飞速发展伴随着电影语言的多样化，电影语言的丰富也使当代电影异彩纷呈，对电影语言的探索时至今日仍然是当代电影人所要面对的重要课题。电影语言作为影视艺术的血与肉，不仅为影视艺术赋予了外在的艺术风格，也为影片的主题与思想表达勾画着内在的灵魂。在当代以商业化与大众娱乐为主流的电影浪潮中，电影语言虽然繁茂，百花齐放之余却大多是基于现实、具象的题材创作的，而即便是在动画电影的世界里，超现实的、魔幻的往往只是影片的叙事，而其中的人物形象、空间中的物象依然无法挣脱出具象的范畴，主流商业电影与动画电影在题材与画面元素的使用上是以具象形式为依托的，而超出具象形式，以高度概括的意象与抽象形式表达则数之寥寥。在以商业性与娱乐性为主要目的的主流电影中，具象形式更加通俗而便于迎合大众，也是因为这一原因，带有意象与抽象表现形式的电影往往曲高和寡，拥有的只是小众群体，然而这种现象并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以意象与抽象表现形式为依托的电影虽然另类，却是具有更加独特的形式美感，同时由于将具象元素进行主观的概括与整合，原本具有直观性的元素被内化而具有了多重语义，提炼出抽象与意象的外化形象，所以此类电影有着脱离现实美学的意味，带有超现实主义的美学基调。

法国动画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在当代世界动画电影中是比较异类而突出的，影片凸显出在美学基调上的不凡，罗马尼亚导演安卡·达米安对现代派艺术的深刻理解为影片赋予了别具一格的视觉观感，也为影片奠定了超现实主义的美学基调。从影片的视觉观感来说，许多画面具有现代派绘画艺术的影子，立体派、表现主义、野兽派、新表现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艺术等现代派绘画艺术形式融汇于影片中，蒙克、康定斯基、马蒂斯、吕佩尔茨、马格利特等现代派艺术大师的艺术风格也都逐一呈现在影片的特定情节中，影片借用一只小狗的视角展现出夸张的，具有象征性的超现实世界，而呈现方式上则是现代派艺术的抽象表达。现代派艺术追求主客观融合的真实，在表象与本质的关系上追求超越表象而表现出艺术本质或者艺术真实，以抒发内在情绪、主体精神与艺术认知。在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的叙事构建中，导演有意突破表象的现实，寻求能够跨越具象藩篱的主观情绪表达，也是通过现代派的诸多艺术形式来确立影片超现实的美学基调。在影片的主观构建下，片中许多环节与人物特征被加以强化，具有强烈的主观化、象征化的倾向，如在表现小狗马茹娜视角中的杂技演员时，作为小狗马茹娜接触的第一个人类，以小狗的视角展现出的这个人类比楼房还要高，影片为了强化人物形象，将这个杂技演员以表现主义的夸张表达方式塑造形象，抛开透视原理与现实光色，以完全平涂的方式刻画，对于这个人类的塑造，完全是脱离开现实表象，从主观的感受出发，人物动作扭曲，夸张的肢体动作带有强烈的象征意味。影片同时借用了野兽派大师马蒂斯的色彩表达方式，马蒂斯的绘画作品中色彩从写实的客观形体约束中被解放出来，追求单纯性与原始性的稚气，强调色彩的主观性和自律性，画面呈现一种强烈的反自然的张力，而《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在色彩的表达上异曲同工，色块与线条在画面空间中呈现的恣意而随性，传统的写实规则与透视、光影规律被有意淡化，而是刻意追求主观化的色彩情感表达，直接以未经调和的纯色涂抹，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色彩的积极作用。此外，影片中借用蒙克的抽象变形手法，夸张的形体扭曲与象征性的画面构图使影片充满视觉张力。在多种现代派艺术形式的杂糅下，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呈现出极具视觉张力的象征表达，在超越表象的艺术形式中寻找情感的真实，以夸张的画面形式构建出超现实的美学基调。

二、主观情感叙事表达的符号隐喻

在当代电影中，符号的隐喻修辞手法是电影中重要的表达方式，隐喻是构建事物之间延申关系的重要媒介，更是实现电影深层语义内涵认知构建的方法之一，有别于文学、绘画等语言形式，电影中的符号隐喻修辞手法具有独特的表达优势，由于电影语言本身的多元性，隐喻功能呈现出表达方式的丰富与多种模态并存。在电影中的符号隐喻，可以呈现为多种方式，可以是色彩、动作、构图、形象、声音、对白、情节、空间等，在各种符号之间的相互作用下，影片叙事的信息与情感被感知，更能够深入到意义内涵层面进行多模态符号的隐喻解读，推动叙事语义在更深层次的认知。在动画电影《马茹娜的非凡旅程》中，导演安卡·达米安在结合现代派多种艺术形式杂糅的画面中，采用象征的隐喻修辞手法完成电影的深层叙事内涵构建，在影片的多个情节与画面中，符号隐喻修辞加深了叙事语义的解读与想象空间，使影片有了更深层次的美学内核。

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利用现代派艺术手法构建出独特的画面美学，画面中的构图、空间、人物形象与色彩都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同时，诸多带有象征性的符号隐喻呈现在影片的叙事中。影片以一个小狗的视角，展现出一个夸张离奇而又“真实”的世界，在小狗的认知中，各种人类被赋予扭曲夸张的奇特形象，这种主观化的表达方式既是属于小狗眼中的独特世界，同时也被赋予了符号的隐喻修辞，如影片中小狗马茹娜接触的第一个“人类”是一个杂技演员，导演也充分调动了在其身上的符号隐喻功能，在人物的形象上，夸张的肢体动作扭曲而充满活力，影片将这个人物塑造的比周围的楼房还要高，借以隐喻小狗马茹娜在第一次接触一个善良的人类时这个人类在其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周身涂满的黄色调与红色丝线隐喻燃烧的热情与人生的希望，影片以一个离别的结局作为反衬，小狗马茹娜不愿杂技演员为了自己而舍弃前途，最终悄悄的离去。影片中在小狗马茹娜的眼中，只分为接受的“人类”与不接受的“人类”，接受的“人类”拥有面部特征，赋予了独立的色彩与接近现实中人的形象，而不接受的“人类”则被象征化的符号隐喻手法表达，如影片中戴绿色圆顶帽子、穿着绿色西服、叼着雪茄的男子，与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的作品《戴圆顶硬礼帽的男子》几乎如出一辙，人物没有面部与身体，只有衣服以符号化的象征方式呈现，隐喻小狗马茹娜对于这个不接受的“人类”的反感，没有面部可以有多种解读方式，影片也以这样一种象征化的表现手法构建出叙事语义的多种想象空间。又如影片中小狗马茹娜的第二个主人伊凡的妻子，这个人物也属于被小狗马茹娜不接受的“人类”，虽然穿着华丽，却是极其贪慕虚荣与自私的，影片用象征化的手法勾勒出类似于鬼脸的面部，隐喻小狗马茹娜对其不接受的态度以及预示着即将由这个人物给它带来的厄运。在小狗马茹娜的眼中，不接受的“人类”是奇形怪状的，许多路人造型夸张，只有衣服没有面部，或者面部被刻画的光怪陆离，呈现出异样化的陌生感。此外，空间中事物也被运用了独特的象征化隐喻表达，如为衬托出杂技演员在小狗马茹娜心中的高大形象时，周边的楼房非常渺小，又如在小狗马茹娜穿行于街道时，在它的认知里周边的汽车就像恐怖的怪兽，影片也将这些穿行的汽车以凶恶的怪兽形象加以强化隐喻表达。

三、“不真实”与“真实”下的生命体悟

动画电影往往追求超越现实的叙事语境，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超现实的意境是动画电影独特的优势之一，在当代比较商业化的动画电影中，大多是以现实的、具象的形象构建出超越现实情境的叙事，在美学基调上带有超现实的意味，归结起来，此类动画影片是以“真实”的形象构建“不真实”的叙事，然而有别于前者，虽然同样是具有超现实的美学基调，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呈现出超现实的美学基调在于借用现代派的艺术手法构建出超越表象，追求艺术真实的视觉观感，影片以一个小狗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从小狗的主观情感出发，构建出独特的超现实视觉，各种现代艺术流派光怪陆离的呈现在影片中，为影片带来奇幻迷离的“不真实”感，然而从影片的叙事本身来说，又是与这种“不真实”相悖反的“真实”叙事。影片叙事从本质上讲是非常尊重现实逻辑的，以小狗马茹娜悲喜的一生展示出对生命的独特体悟，无法自我选择的命运注定了其一次次被迫别离，这种别离在影片中小狗马茹娜的生命中经历了四次，看似荒唐的命运却正是现实的，“真实”的生存写照，如梦似幻的画面其实诉说的是一个悲惨的生命故事，爱与别离才是影片要去表达的主题。影片中构建的四次爱与别离分别对应了人生的四种“真实”的情境，第一次别离在小狗马茹娜的生命中是母爱的失去，还没有感受到更多母爱之时就被抱走了；第二次别离是成全所爱之人的主动退出，是为了它心目中敬佩的杂技演员的希望与梦想，迫不得已选择为了他的前途而离去；第三次别离是无可奈何下的被放弃，源于伊凡在妻子的压力下没有办法再去照顾小狗马茹娜，不忍看到小狗一步步地被逼到无法生存下去才选择让它离去，是为了爱而割舍；第四次别离是生离死别，是为了救曾经与它相伴的那个小女孩，最终与这个荒唐的世界离别。在影片构建的数次离别中，现实的残酷与命运的无奈在小狗马茹娜的生命中一次次出现，影片没有在叙事中天马行空，也没有创造任何超越现实的奇迹，而是呈现出最“真实”的生命体悟，也使影片的超现实美学基调中蕴含着现实的底蕴。

影片《马茹娜的非凡旅程》的超现实美学基调是独特的，是电影语言与现代派绘画艺术形式的共鸣，影片可贵之处在于并非只是将现代派绘画大师的表现形式空洞的照搬，而是巧妙地将其与叙事融合，构建出影片叙事的深层语义，不仅拓展了电影语言的表达界限，更在一定程度上为当代动画电影寻找了一条可探索的路径，也为我国动画电影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可贵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