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约与创构:《人生的另一天》的审美表达
2020-11-14肖翔
肖 翔
(山西传媒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人生的另一天》在2018年欧洲电影奖和西班牙戈雅奖中都获得了最佳动画片奖。它是一部战争题材的动画纪录片,此影片所发生的时代背景是1975年非洲小国安哥拉结束了500多年的葡萄牙殖民生活,正处于无政府状态,与此同时苏联和美国正处于冷战时期,为了给各自阵营争取利益,分别支持安人运和安盟两大党派展开激烈的内战。此影片讲述的是在这动荡时期,面对乱七八糟、有失事实的社会报道,记者雷沙德·卡普钦斯基向领导申请深入到内战第一线,前往前线采访翁吉瓦战斗英雄法鲁斯科,搜集战时资讯,向世人报道其所见所闻的故事。
一、创作类型的规约与创构——动画纪录片
战争题材电影的创作类型主要包括以下三种:第一,剧情片,通过对存在于真实生活中,但是未引起众人广泛重视的事件加以改编的故事性电影。战争题材剧情片数不胜数,此类影片中战争只不过是一个时代背景,其重点是阐述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及生活中的悲欢离合。如:《钢琴师》《阿基米德大战》《无问西东》等。第二,纪录片,是指以真实场景、真实人物为创作素材,所拍摄的客观真实的故事。此类影片的优点是真实,但是剧情的露骨、拍摄的耗资巨大等方面也较具有争议性。如:《拯救大兵瑞恩》《解放》《最长的一天》等。第三,动画片,为了弥补摄影影像资料的缺失,以及某些事件不能用真人在电影中加以再现的缺憾,利用数字技术高度还原现实世界,以动画的形式去反映心理、精神层面等主观真实的内容。此类影片,尤其是战争题材的影片融入了太多的想象和臆断是较具有争议性的地方。如:《在这世界的角落》《空中杀手》《萤火虫之墓》等。
2008年,《和巴什尔跳华尔兹》的问世在电影界轰动一时,开创了一种新型的战争题材电影的创作类型——动画纪录片,重新定义了纪录片和动画片。所谓动画纪录片,是指以真实场景、真实人物为创作素材,采用动画的形式真实客观呈现的艺术形式。一方面,它不虚构故事情节,不夸张人物形象、事物造型的设计,充分保证了其真实性。另一方面,采用动漫的形式再现历史影视材料,具有间离性,不让其过分真实,营造出“熟悉的陌生感”;此外,借助动画的想象和联想,可以随意突破现实世界中存在着的时空的限制、现实与梦想的区隔等的标准和限制,超越传统视听语言的自由度。
《人生的另一天》是继《和巴什尔跳华尔兹》后又一动画纪录片力作。它不同于以往的动画纪录片,既不是以动画的手段来辅助纪录片创作,也不是虚构故事情节以动画形式来叙事,而是以动画作为手段再现的真人真事,即:采用90%的2D手绘风格的3DCG动画,和10%真人访谈镜头相交叉的形式还原事件的全貌。此影片保留了以往纪录片的创作手法,如:请见证者进行口述,以及情景再现(但不是以人代人、以物代物的情景再现,而是采用动画的形式进行情景再现)。此外,影片中的运镜模仿了纪录片的手持摄影感,人物和场景造型的体态、比例也具有较强的写实风格。此影片动画的部分,不仅补充和再现了新闻等真实镜头无法情景再现的内容,而且借助动画打破时空的限制,穿梭于现实和幻想之中,也加强了纪录片的表现力。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一部波兰记者卡普钦斯基的纪录片,而非动画片,是对规约下的创作类型的创构。
二、电影意境的创构之审美表达
意境是指意义层深,包括有形、未形、无形这三个层次。电影意境是指通过视听语言所形成的情景交融、境中之意和境外之意。战争题材电影难免会通过暴力美学、振聋发聩的声音去烘托氛围;而《人生的另一天》是通过视听语言所营造的电影意境,润物细无声地向观众呈现真人真事。
影片中的“境”之审美表达。影片中两个士兵在撕扯国旗,少不更事且朝不保夕的童子军,漫天飞舞的“大字报”,落荒而逃的民众,躁狂的居民等意象,达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效果,不需要生硬的对话和独白,已经把安哥拉的乱七八糟展现得淋漓尽致。(26分35秒)卡普钦斯基照相机镜头前不断切换着的命在旦夕,却渴望通过相片记录自己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的战俘,(20分15秒)阿图尔口中阐述的遍布在长达七八公里路上的尸体……这样的意象俯拾皆是,不用暴力美学,用含蓄的方式也能向观众传达战争中的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影片中的“境中之意”之审美表达。由于动画可以不受时空的约束表达意象,因此导演大量运用了蒙太奇的剪辑手法,提高抽帧速度,通过快节奏的镜头组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如:(14分18秒)卡普钦斯基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切换到他在课堂教学的灵魂拷问,再切换到他躺在床上思索人生,再切换到安哥拉城市里的一片狼藉、路边的纵火、为了战争正在兴建的船厂、要撑爆了的行李箱、不得不石沉大海的房门钥匙、为祖国感到绝望即将背井离乡的民众……将本国民众的落荒而逃与外国记者面对失真社会报道所想要坚守的神圣职责形成对比,也是卡普钦斯基在前往前线的路上遇到艰难险阻后,对是否要继续坚持的深度思考。(34分42秒)在前往采访法鲁斯科的路上,卡洛塔问卡普钦斯基是否经历过战争,他边平静地陈述边看向车窗外进行回忆与深思,田野中小孩的一个拉镜头,将其切换到他小时候经历的战争场景……影片中卡普钦斯基从翁吉瓦仓皇出逃回罗安达,准备报道安哥拉内战战况,此时如果他如实报道南非正规军支援了安盟党派,于个人利益而言,肯定会让他一举成名;于国际形势而言,美国势必会增派正规军继续支援安盟,对本身就命悬一线的安人运而言就是晴天霹雳、雪上加霜、致命一击,安哥拉将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的独立可言。此时,影片中卡普钦斯基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不断瓦解,将场景带到了卡普钦斯基给学生上课时的灵魂拷问——“记者的职责是什么?”导演采用主观性的剪辑技巧,充分利用动画的间隔特性,让观众可以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深入到卡普钦斯基的内心深处,感受孩童时期经历的战争遗留在他身上的心理创伤;以及面对自己有能力干预战争时,是选择为了安哥拉的国家独立而守口如瓶,还是选择说出真相去追求个人名誉和坚守所谓的“职业道德”的困境两难境况。此刻,导演强调的主体意识和观众的联想产生了共鸣,具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提升了其审美价值。
影片中的“境外之意”之审美表达。此影片充分利用了动画的间离性和超越性,呈现梦境、幻觉等意象,反映了人物的心理、精神层面等方面主观真实的内容。如:(24分52秒)被打破的镜像,就是在暗指记者阿图尔用枪杀人打破了记者的常规;(41分20秒)老爹告诉卡普钦斯基关于卡洛塔等人全部阵亡的噩耗,此时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既为采访法鲁斯科做报道所付出的代价深受打击,又激发斗志必须做出一些名堂,既悲怆又化悲愤为力量,像极了影片中“发报机按键带着枷锁去挣脱”的意象,用这样的意象表达着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心活动;(43分50秒)卡普钦斯基怀着悲壮的心情,再次踏上采访法鲁斯科的征程,影片中记录了在睡梦中卡普钦斯基内心世界的天崩地裂、对亡者卡洛塔的自责与内疚,占满了整个屏幕的卡洛塔的脸,更是卡普钦斯基情绪放大化的真实写照,一望而知,这段剧情是卡普钦斯基虚幻的想象,突然遇到袭击将影片再次切回到现实。该影片中的“境外之意”,“真实性”无从考究的情节添加,是对电影意境的创构之审美表达,试图通过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将幻想、梦境、不协调形象等抽象为意象,供观众进行自我建构。
三、视听语言的规约与创构之审美表达
色彩语言作为视觉符号,不仅具有审美功能,还可以烘托出叙事的情感基调,与造型、音乐等相结合,发挥着同样的叙事功能。具体表现如下:第一,借助色彩语言的设计介绍社会环境,如:影片初始,电报的连接提示映红了半个屏幕,预示着战争的血雨腥风;(5分30秒)白色的光影交错,隐喻着将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白色的、夸张的、粗线条的烟雾,灰蒙蒙的天气,强化了社会环境的乱七八糟等;整部影片都在大面积使用暗色调,与压抑的、悲剧性的气氛相吻合。第二,借助色彩语言的设计介绍心理环境,如:红色的安人运宣传报,暗示着民众争取国家独立的亢奋与热情;(12分45秒)穿着红色打底裤的电臀舞特写,烘托了安哥拉人民庆祝结束葡萄牙殖民生活的欢快气氛;将房门钥匙石沉大海的女士,穿着整部影片人物造型少用的蓝色,是冷静下的无奈的象征;人物造型设计以冷色和中性色调为主,更符合负面心理的创作基调。第三,借助色彩语言发挥色彩的隐喻意义。如:(39分10分)晚霞将士兵们和卡车映得通红,预示着卡洛塔将会英勇就义,士兵们全部阵亡。第四,该影片还凭借色调的微妙变化,表达人物情绪和心理体验的变化。如:影片中大面积使用暗色调为背景,但是当卡洛塔要带着卡普钦斯基去支援法鲁斯科时,出奇地使用了一次亮黄色为背景,使得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人物情绪和心理体验变化的真实写照;(51分10秒)法鲁斯科做真人访谈时,由战斗英雄形象所使用的亮色调,边拉镜头边将色调调成暗色调,用于阐述自己杀了一名12岁儿童的自责,再次使得色彩对比,突出人物情绪和心理体验的变化。整部影片都在用色彩语言做叙事,用色彩语言柔化战争的残酷,使其更符合观众的审美情趣。
此影片的背景音乐从未间断过,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叙事与抒情,是影片听觉语言审美表达的主要手段。具体表现如下:第一,通过背景音乐进行叙事,如:电影初始阶段,电报连接提示音与轰鸣的炮火声交错出现,预示着新闻报道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和当代社会政府操控社会舆论具有异曲同工之处。影片中很多处卡普钦斯基的独白声音与影片画面的配音以及背景音乐,多重音效相融合向观众传递战争的火热与混乱。(19分30秒)卡普钦斯基和阿图尔开车看到了很长的一条路上尸横遍野,影片中未呈现这个残忍的画面,但是讨厌的苍蝇声绵绵不绝,就已经说明了尸横遍野。第二,通过背景音乐渲染情感,如:真人访谈的背景音乐虽然每次都有所不同,但是都渲染了悲壮的故事氛围。(32分10秒)老爹同意派卡洛塔去支援法鲁斯科,背景音乐响起了欢快的《兄弟为你而战》,正是此时此景人物内心的真实写照。第三,通过背景音乐进行反讽,如:卡普钦斯基返回住所的路上欢快的背景配乐与混乱的场面形成反差,酒吧动感音乐和社会环境也形成反差,具有讽刺之意味。(16分38秒)美国人对阿图尔说,要赶紧离开安哥拉,阿图尔开车弃他而去,此时背景音乐响起《美国你认为世界是你的吗?》,具有极强的讽刺性。
由此可见,《人生的另一天》这个影片在电影语言的规约下,创构电影的创作类型及电影意境;在电影视听语言表达的规约下,创构战争题材电影的色彩语言和听觉语言,使其更符合观众的审美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