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动画片《小猪佩奇》的夸张与写实

郝 翰

(聊城大学 传媒技术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动画片《小猪佩奇》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自2004年在英国正式放映以来，它已成为年收益超10亿美元的超大型动画IP。同时，它也是我国儿童动画网络播放的冠军，网络关注度居榜首。《小猪佩奇》在搜狐视频的总播放量达15.2亿次、腾讯视频达536.8亿次。腾讯视频评分9.6、优酷视频9.9。仅第一集《泥坑》在爱奇艺的评论就达4.8万条、腾讯视频30.4万条。相较网热，目前学界的反应偏冷。就知网和万方数据库来看，涉及《小猪佩奇》的文章共227篇，多集中于网络语言与文化符号、短视频营销策略及手段、优秀动画IP的产业扩展、对品牌形象的保护和维权以及儿童动画的教育价值及方法等方面。从动画艺术角度对其进行剖析的文章，仅有李昔的《英国动画片小猪佩奇的最童话策略》、张靳的《从〈小猪佩奇〉看学龄前动画创作启示》和万莹的《〈小猪佩奇〉对中国低幼动画片创作的启示》三篇。李昔主要是从“最童话”的理念入手，分析本片的动画设计策略。张靳是从本片的主题、设计元素及情感三方面入手，分析其对学龄前儿童动画创作的启发。万莹则从年龄分级的角度探讨本片对中国学龄前动画创作的启示，均未涉及对夸张与写实问题的研究。本文拟从夸张与写实的角度剖析《小猪佩奇》的创作理念，以期对国产儿童动画水平的提升有所启示和补益。

《小猪佩奇》的核心受众为学龄前儿童(2～7岁左右)，居于皮亚杰儿童认知心理学“前运算阶段”的孩子。这一阶段儿童的特点是认为万物有灵、所有人均具有相同的感受、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他们以具体的形象思维为主导，尚不具备抽象的逻辑思维和运算思维；同时开始以符号作为中介来描述外部世界。《小猪佩奇》紧抓受众的生理心理特点，以高度夸张的艺术形式、严谨写实的内容，塑造了一个真实的童话世界。

一、高度夸张的形式

“夸张”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之一为：“指文艺创作中突出描写对象某些特点的手法”，动画的夸张即符合该含义。当代中国儿童动画对夸张的运用多局限于表面，而《小猪佩奇》则深入到了创作理念，由世界观构架、角色形象塑造到情感基调控制一以贯之。它以儿童思维为主导，摒弃了二元对立的剧情模式，力图构建出一个孩子眼中的童话世界。

(一)夸张的环境

《小猪佩奇》的世界是一个儿童眼中的小世界：一个被夸张处理的小镇，少数几户人家、简单的生活方式和家庭构成。这是对现实高度浓缩之后的典型环境，是以学龄前儿童的认知对现实世界的再筛选：世界是情绪化的、未知的、随着探索而不断被发现的。本片并未直接描绘清晰的世界轮廓，而是通过故事的推进，让儿童自然在脑海中搭建出一个渐渐丰富的小世界。其自然环境拥有各种地貌、季节与天气；其人化环境具备普通英国小镇的一切典型特征。且在塑造人化环境时，只涉及孩子生活中会接触的建筑设施，在一个侧面反映着当代英国孩子基本的生活圈。

(二)夸张的人物

儿童看到和理解的都是标签化的、轮廓清晰的“人”。《小猪佩奇》中除英女王、圣诞老人之外所有人物都被夸张为动、植物。本片以儿童认知心理学为基准，从普通的人物定位和简单的人物形象塑造两方面入手，夸张概括出独特的人物体系。

1.普通的人物定位。《小猪佩奇》中塑造的所有角色形象，均为儿童现实生活中频繁接触的普通人，其外表与言行经过“过滤”和“染色”，与儿童的认知一致化。即便是英女王也被塑造为一位邻家老奶奶的形象。儿童不理解阶级和地位差别，只知道熟悉或陌生的人、亲近或讨厌的人……所以其眼中的人，都是普通人。本片对人物的定位正切合了儿童的认知接受规律，所以诸多人物形象深受孩子喜爱。

2.简单的人物形象塑造。主要体现在形象的构成符号和创作方法上。

首先，线条单纯稚拙、无粗细变化，不追求闭合。如角色的耳朵都是直接把耳朵轮廓线插入头部轮廓线里；胳膊和手是一条直线，并在末端添加上下两道短斜线等。这与其他动画的精细勾线截然不同。

其次，所有角色的体块划分模式相同，强调突出几何形体的变化、对比。区分物种，只变化头部和尾巴。如小猪佩奇一家就把鼻子画平了，点两个点，身后一条扭曲的小尾巴；小兔瑞贝卡一家就是一个稍尖的圆形头部加上长耳朵，身后缀上圆圆的短尾巴等。区分性别，首先是躯体：男性身体都是圆球，女性身体都是梯形；其次是眼睛：成年女性都有睫毛，部分角色还会有眼影，如羚羊夫人。区分年龄，一看头部轮廓，有起伏的皆是老者，光滑的都是壮年和孩子；二看身高，片中角色可划分为五个年龄段，各年龄段身高基本一致。这种区分方式摒弃了复杂的对比与细节，放大了最核心与最普遍的标志，是针对学龄前儿童的理解能力、辨识能力和思维方式而进行的符号化处理。

再次，颜色追求强烈的情绪表现。颜色选择以基准色为主，色彩倾向明确、明度略高、纯度趋中性、排斥灰暗和浑浊，凸显清新童趣的效果；铺色采取平涂法，不留空白、力求饱满；整体效果采用大面积对比设色来呈现，强调大色块、大对比、大效果——明显在模仿儿童画的着色。

最后，配音强调清晰表露情绪。片中配音旁白和对白相结合，句子短、结构简单，语气以肯定式为主。旁白多用陈述句，对白力求简单明了。注重语气和语调变化，用以传达明确的感情倾向。配音的另一个明显特点是几乎所有角色都具有符合其物种特点的口癖。如佩奇一家在说话时会有猪哼鼻子的声音、小羊苏茜一家在说话时会发出“咩”的声音等。但片中具有明确职业的角色没有口癖，应当是创作者基于对儿童教育引导的考虑：亲友间说话可以随意，但公职人员却不能。

二、严谨写实的内容

动画艺术的夸张属于对现实的抽象反映。《小猪佩奇》夸张的基础就是严谨扎实的“写实”，注重“于无声处听惊雷”，在烘托反衬主体风格的同时精雕细琢，追求以小见大、以小窥真的艺术效果。

(一)真生活

片中涉及的所有故事、角色都存在现实原型。《小猪佩奇》的世界是一个动物拟人化的世界，该设定并不新奇。但不套用其他元素、真实再现现实生活的，目前仅此一部。

同类型的经典作品《疯狂动物城》就截然不同，在世界观中含有大量动物世界的原生态元素。如居民有明确的形体及生活习性差易，城市也据此划分不同城区。所以该片是在借鉴现代人类社会的基础上，搭建起一个真实的、高度发达的现代化动物社会。但《小猪佩奇》的动物拟人化比其彻底得多：忽略所有动物自然属性的不同，仅保留最具特征的五官与声音区别——这就是一个套着动物皮套的人类社会。

《小猪佩奇》的“真实”还反映在剧情的家庭生活化。它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塑造了一个理想化、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亲子环境。儿童会感觉佩奇的生活几乎和自己一样，而成年人会感到好似在看一段自己孩子的成长经历，仿佛佩奇一家就是自己身边生活的邻人。

《小猪佩奇》对现实生活的注重，还体现出对作品教育价值的慎重思考。片中没有填鸭式的知识讲授，也不存在高大全的圣人偶像，而是将真实的世界隐藏于夸张的外衣之下，在嬉闹中传递正确的三观。它不是对儿童的无原则迎合，而是追求着潜移默化的教育效果。

(二)真心理

片中涉及的所有思维逻辑，都建立在对受众儿童心理的扎实研究之上。其创作理念中的儿童心理主要体现在对情绪基调的宏观及微观控制中。

宏观层面是指片子的整体情感把控都体现着一种童趣，主基调是一种天真、明快的儿童心理。片中没有表现任何“大情大爱”，只关注孩子身边的点点滴滴，在这种小情节小故事以及通过其所体现出的小情绪上倾注了所有的精力。而在这简单情绪的背后，体现着对生活的深刻体会和真挚热爱。

微观层面是指片中角色鲜明独特的小个性。这就是儿童通过对不同人物的观察所赋予其的符号化“标签”。对角色性情的精雕细琢是本片的一大亮点，至第七季为止所有主要角色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性格：没有追求全面刻画，而是为角色标记上数个独有的性格标签，以此为基础搭建其性格框架。所以观众可以看见猪爸爸的迷糊、善良；看见小猪佩奇的好胜、话痨……此外，剧中有亲缘关系的角色性格上具有一定相似性。比如，小狗丹尼和狗爷爷一样的大气、开朗；兔先生与兔小姐的闲不住等。这种协调处理多组角色，在兼顾独立个性的前提下塑造共同的群体性格，难度极高。即便在面向初高中甚至成人受众的动画中也非常稀少。

(三)真知识

片中所有涉及运动的内容都严格遵循运动规律，不随意增减、夸张。因为《小猪佩奇》中的运动不仅是为了体现趣味性，更是通过动画的形式潜移默化地传授着科学文化的“真知识”。

首先是人物的运动。本片在表现角色的运动，尤其是运动细节方面非常真实、深入。兼顾角色的表情变动、肢体的整体运动以及服饰的相应运动多个方面。在《滑冰》一集中乔治的一个腾空旋转接冰面回旋折返的复杂动作，就是典型的例子。该动作完全按照现实中优秀滑冰运动员的动作进行捕捉、提炼并再现。除此之外，乔治的帽子和围巾都有相应的跟随运动，并且根据长度及质量的不同，其运动节奏、幅度和速度都有区别。虽然《小猪佩奇》在运动细节的追求上精益求精，但本片并未沦为细节的堆砌物，而是在追求运动统一性的基础上体现其差异性，始终遵循既趋同又不同的原则。这种取舍在群体运动中体现更为明显。趋同，指多个角色做同一个动作时，基本运动方式与节奏是一致的。不同，指多个角色发动这个动作的先后顺序存在差别。以片中最常出现的小孩子们在一起开怀大笑的动作为例，基本的动作完全一致：眯眼，点头，嘴张开，肩膀耸动。但是各个孩子在做这个动作的时间顺序上会有明显的差别。这就在整体运动中展现出一种层次分明的节奏效果，令观众赏心悦目。

其次是机械工具等的运动。本片涉及的机械工具等物体很多，使用了直接与间接两种方法来绘制其运动。直接绘制较普遍，且运动细节把控得非常细致。以《小火车》一集中的小火车格特鲁德号为例，其车厢之间采用活扣连接，运行与停止时连接环会根据惯性前后位移。它在行驶中较弱，表现车辆的震颤；在刹车与启动时较大，表现阻力与惯性，表现效果非常细腻。间接绘制较少，但效果惊艳。以《自行车出行》一集中猪爸爸骑小自行车的镜头为例，片中大小自行车的车速一致，但猪爸爸单位时间内蹬踏板的圈数要比猪妈妈多得多——因为小自行车采用了应对上坡的齿轮比。在这微小的细节中透露出制作者对真实运动效果的不懈追求。

最后是自然的运动。主要是雨、雪、雾等天气现象和水、火、风等自然现象。该方面最主要的特点是突出了不同天气现象和自然现象之间的区别。以降雨为例，根据降雨强度的不同，在雨线的密度、速度、方向上就进行了明确的区分。在自然现象上，注意进行不同质感的表现。比如，跳泥坑溅出的泥浆碰到角色或物体上会产生变色，泥浆的褐色会覆盖物体的固有色，以表现泥浆的厚度与黏性。但在《洗车》一集中，佩奇把泥水泼到车上时，造成的变色效果却是半透明的，与普通泥浆效果截然不同。

《小猪佩奇》夸张的艺术形式和写实的创作内容，是建立在对儿童生活、心理的深刻认识和研究之上的，是对现实生活能动的取舍与升华，体现出高超的动画技巧与深刻的生活感悟。就某种意义而言正是夸张与写实的完美结合，使《小猪佩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种“真实”童话的创作理念，对于中国当代儿童动画创作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