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镜头下的女性视觉与形象塑造

陈 林

(韩国水原大学，韩国 水原 449-701)

随着女权运动在西方的不断发展，以女性为主体的影视创作也成为大银幕上不能忽视的作品。女性主义电影理论融合精神分析学、符号学等诸多学说的理论和方法，运用“他者”的视觉领域分析女性作为“被欣赏者”在印象中是如何建立存在的，反映了对于女性内心世界的关照，改变了社会对于女性群体的认知，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阐述：男人所表现出来的是社会性的力量，而女性则更在意他人对于自身的看法。因此，女性的身份来源于依附他人所获得的认同感。但在认同感发生的同时，女性身份地位的劣势也逐渐显露出来。从电影创作的角度来说，女性主义的不断发展实际上是给导演创作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和灵感，在电影历史的前进中，女性主义电影势必会为影视发展提供新的思路，成为真正为女性发声、争求女性尊严、激发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工具。

一、后现代思潮影响下的关锦鹏的女性电影创作

纵观世界电影史，在最初的电影作品中，导演往往通过宏大、壮烈的场面来表现男性在社会或是家庭中的重要作用；但是对于女性，通常是表现家庭中地位偏低甚至是受到不公欺凌也无法以一己之身寻求公正的形象。在电影的发展历程中，人们潜意识中对于女性已形成弱势的印象，这是由于性别差异所造就的地位悬殊。性别是生理上的特质，而性别文化是社会与历史发展中的见证者。在性别文化中，社会性别反映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对于女性的剥削与压迫，女性在父权社会中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出现，其所表达出来的思想仅仅是来源于被男性凝视的窥探感；女性在社会中所构建的性别价值也来源于男性，他们之间从属“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关系。从根本上说，女性主义电影、女性电影所突破的困境来自社会性别差异所带来的影响，其存在的目的，正是为了解放女性，突破女性在电影作品乃至实际生活中的传统地位，以求解构社会对于女性无意识的不平等对待，让女性脱离父权社会中男人的束缚，建立起真正属于自我的身份文化。

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电影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初露头角，它实际上是从欧美兴起的新女权主义，也是女性电影理论其中的一个重要分支，目的都是为了追求平等，为女性在社会地位上赢得尊重、公平而发声。在女权主义的不断发展下，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也从西方引入到中国，对当代中国电影产生不小的影响，不管是电影的创作方向，还是人文理论的思考。中国女性电影都在新思潮的影响下，形成自己独有的话语体系，构建了女性意识觉醒的中国女性主义理论。

在这一时期，香港文艺片和香港电影“新浪潮”也突破了电影传统的表达方式，在影像世界中寻找表达文化的新方式。从香港电影开始，女性形象开始主导电影市场，众多导演通过镜头来表达女性价值体系，向受众展现多层次、多维度的女性情感世界，重塑女性形象。在20世纪中期的香港，文艺片还无法与香港商业电影市场相抗衡，但文艺片仍然是众多香港导演的创作源泉，关锦鹏在此时受到新浪潮文化影响，他强烈的人文情怀在电影创作中被无限放大，成为香港电影市场中独树一帜的电影导演。

二、关锦鹏电影叙事中的女性美学主义

师从许鞍华的关锦鹏在女性话题的创作上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影像风格和运用手法。作为男性导演，他镜头下的女性身上都有强烈的时代特性，并将不同年龄阶段女性所展现出的柔美与独特的力量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对于镜头下所创作的女性人物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从不把社会层面上给予女性低下的地位灌输到影视作品中。关锦鹏习惯于使用长镜头把女性身上独有的妩媚用电影手法表现出来，抛开世俗的眼光并触摸到真正的女性情感。在他的作品里，没有按照千篇一律的男性视角来控制女性，而是用女性的处事方式应对命运。这其中或有悲剧，或有遗憾，但关锦鹏让更多的人看到真实的女性，他也一直在用电影的形式与社会、与大众探讨女性最本真的价值观，并且传递当代女性的话语权。

关锦鹏电影中的女主角从来不是男人世界争名夺利的工具，而是表现为拥有独立完整思想的人格。当电影市场上到处都充斥着宣言男性主义时，关锦鹏摒弃了让女性歇斯底里的大喊，而是用更加温柔的方式与男性世界抗衡。劳拉·穆尔维曾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解释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男女之间是互补关系，男性依靠女性来丰满自身的形象，而女性因为缺乏男性特征所以依附于男性，以此来抵消自身的恐慌感。但在关锦鹏的创作中，男性与女性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女性可以是妓女，可以是二人感情世界里的闯入者，也可以是人生如戏的表演者。关锦鹏用男性身份解读女性，她们之间的不同仅仅表现在职业与身份上，除此之外，她们是平等的。

以不同的性别意识看待另一方本身就是很难的事情，关锦鹏的作品虽然大多以悲剧收场，但他赋予女性拥有绝对中心的话语权，他的女主角可以为自己负责，拥有独立的判断力和与世俗相斗争的能力。关锦鹏的作品与以男性为主导的文化思想发生了碰撞，他要求女性摆脱男权，以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挖掘成功开拓了电影的“性别意识回归”。1984年的《女人心》是关锦鹏崭露头角的第一部作品，从此开始，关锦鹏就在“女性”这个既特殊又不可或缺的身份中尝试做出改变。在影片《女人心》中，子威游离于沙妞和宝儿两个女人之间，而两个女人的性格就如同白玫瑰与红玫瑰一般，沙妞文静内敛，宝儿热情奔放。这部作品中，导演没有因为宝儿是第三者而让观众的认知产生偏移，相反，他不加任何世俗的评判标准，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塑造人物。

宝儿因为对子威有强烈的爱而与他生活在一起，沙妞因为怄气而与子威离婚但心中仍然放不下他们之间的情感。整部影片从未因为宝儿是第三者而表现出任何的歧视，而是站在上帝视角，平静单纯地讲述三个人之间的爱恨，这是生活，也是人生。关锦鹏给予女性更多可能性，每位女性可以大胆地追求爱，也可以在放弃爱后尝试不同的感情，他对女性成长的关注，在这部影片中，完全地倾注给两位女性人物。宝儿因为爱而不得让许多观众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沙妞又因为失而复得让大家感叹构建家庭的不易，这仅是两个性格不同的女性对待家庭的看法，关锦鹏用镜头将此体现出来。

时代浪潮中的女性拥有抗争的勇气，虽然最后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是关锦鹏所表达出来的女性勇气，仍然能够成为启示女性精神的风向标。在影片《长恨歌》中，王琦瑶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她竭尽全力抵抗社会的压力与命运的不公，以此来争取自己的爱情和得以生存的条件。虽然最后在绝望中走向死亡的深渊，但这是特定年代带来的悲剧，她本身所做出的一系列反抗已经在当时的年代中能够警醒更多的人。

女性受到多方压制，拼死抵抗，关锦鹏镜头下的女性来自时代的真实，导演并没有刻意地夸大男性对于女性的压迫，也没有过度地渲染女性所受到的不公，而是处于客观的角度，深入女性世界，思考女性如何为自己争取尊严。他影片中的女性从空洞的文字符号，变成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导演在创作中没有刻意强调对与错之分，而是让人们看到人性中真实又客观的存在部分。柔美的外形是性别带来的优势，而强大的内心，是主宰自我命运的关键。关锦鹏把女性从男性中抽离出来，让女性直面真实的自我意识，在解构男性社会的同时激发女性的意识觉醒。

三、关锦鹏电影叙事中的多时空平行的叙事结构

关锦鹏颠覆了传统意义上以男性为主体的故事情节，而是塑造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并把其置于事件中心。关锦鹏用镜头为女性争求平等，他的作品打破墨守成规的千篇一律，让每一位女性都值得被尊重，都能够成为表达自我欲望的主体。女性不再是某个男主人公的附属品，而是集陈述情节与推动发展为一身，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正如关锦鹏自己所述：重要的不是讲述，而是讲述的方式。在影片《胭脂扣》中，如花与十二少一见钟情，妓女与嫖客的荒谬爱情以悲剧收场，导演用接近三分之一的时间讲述了如花与十二少的爱情故事。如花作为一个风尘女子，在一开始对十二少持有怀疑且犹豫的态度，职业的特殊性造就如花情感上的缺失，她很难相信在她与客人之间是否存在真正的爱情。关锦鹏从女性人物自我叙述的角度出发，从如花等待—期望—失望，再到最后悲情离开，导演用层层递进的方式展现如花对于十二少的深厚情感，以如花的角度推进情节发展。此时如花作为女性的代表，成为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中所述的“观察者” ，这样的情节设置能够避免男性话语权可能会对观众认知造成的偏差，而对于女性角色来说，她们是自己的发言者，也是自我命运的掌控者。

客观的叙事角度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现事情发生经过的全貌，同时让观众做出正确且独到的判断。关锦鹏是故事的叙述者，在故事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仅仅是帮助观众了解情节进展，在这其中并不发表自己的主观意识来引导或是影响观众，而影片中的女性人物作为故事主人公，则是故事情节脉络走向节奏的把控者，她有高度独立的判断力，能够掌控内心的想法，做出符合人物个性特点的选择。关锦鹏以女性为主的情节构架，帮助他更好地倾听女性声音，给了女性很大的成长空间。他叙事的展开使得女性不需要听从男性的指令，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世界。关锦鹏的女主角通过情节构架上地位的变化，进而从“被观察者”转变为“观察者”，将女性价值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关锦鹏通过打破单线叙事，采用多时空交错重叠的方式，用几条线索同时展开剧情，营造时空上的紧密联系，用错综交叉的线索推进情节发展，以此来展现女性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与神秘。例如影片《阮玲玉》中，故事由三条线索同时展开，阮玲玉的命运，她的人生以及她对世界的态度都在这三条并行的故事中铺开。第一条线索是张曼玉所饰演的阮玲玉，以旁观者的态度讨论阮玲玉生平的演艺道路以及导致她自杀的原因，做出对阮玲玉本身的客观评价；第二条线索是把阮玲玉人生中的悲剧抽离出来，还原悲剧本身，但关锦鹏并没有像常规意义上采用黑白色调，反而是使用暖色调，更加符合导演在创作中并不会刻意地渲染女性，而是保持中立的讲述，其他的一切都交给人物本身以及观众去评判；第三条线索与第一条线索相互呼应，还原了阮玲玉的演员生涯，让观众对于阮玲玉所做出自杀举动产生更加深刻的感受。三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将阮玲玉的人物形象从多个维度进行解读。

结 语

关锦鹏的作品从来没有恢宏的场面，而是以温和的手法丰富了华语电影的市场。他承认并无限地放大女性的魅力，更重要的是他让人们真实地看到女性的力量——柔和但不失坚强。他还原了真实的女性世界，打破女性是男人附属品这一固定思维，将女性与众不同的人生态度和性别所给予她们的特质娓娓道来，在主流电影文化中为女性所要求的尊严与平等争得了一席之位，并在处理女性与他人社会关系中，表达了积极正面的引导作用。

在女性意识觉醒的今天，关锦鹏对于女性特质的发掘无疑为电影市场提供了很好的创作方向，呼吁更多的人关注女性，赋予女性更多表达自我意识的精神内涵。当然，女性作为社会前进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也终会成为时代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