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2020-11-12易生
易生
夜幕降临,我和刘一收拾东西下班,准备去大街上找家面馆,随便应付下晚餐。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去商场美食广场家庭聚餐的一家老小,有在城市公园散步的行人,有在商店门前喝着奶茶且有说有笑的青年男女,还有像我们一样刚忙碌完一整天的上班族以及在街上觅食的人群……大路两旁已经亮起霓虹灯,肃穆威严地立在那儿,为这座即将被夜色笼罩的城市挽留住景象。灯光洒在绿油油的风景树上,洒在偌大的建筑物上,把本就闷热的空气,照得阴暗与光明格外分明,使人感到非常不适。
“我去,好热,就去那家沙县小吃!”刘一望向街对面店铺不耐烦地说道,右手抚弄着额头上稀疏的毛发,顺便擦去因室外闷热而在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走吧!”说着,我们穿过马路。
我和刘一是在我刚进这家软件公司时认识的。大学一毕业,我就去深圳一家公司上班了,三年里一直是一名程序员,后来想离家近些,就选择来长沙应聘这家公司。现在已经在这家公司干了两个多月,和刘一开始熟悉是他带我去酒吧之后,在这之前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喜欢去酒吧的人。可能外界对我们这种程序员的印象是格子衬衫,休闲牛仔裤,一双板鞋,最重要的还有秃头。没错,刘一快三十岁了,白天工作的时候完全符合这一形象,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一说起话来总爱讲脏话,他很少和同事有交际,也不迎合老板,好在业务能力强,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老板了解他的性格,只要工作不误事,既不会褒奖也不会批评他,任由他独立于公司人员组织结构之外,不过刘一在办公室上班还是挺规矩,不会惹什么事情。他至今仍旧单身,他家里的事我不便过问,只知道他很少和家里人联系,甚至没看到联系过。也许我和他性格差不多吧,都不怎么爱说话,他居然主动让初来长沙工作的我和他合租。正是和他合租后,我才知道晚上的刘一和白天的刘一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来啦,老规矩咯。”沙县小吃老板见我们进店,一边收拾餐桌一边说道。
刘一应了声,没说话,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老板又把目光投向我,“这位帅哥,您要点什么。”
“嗯,一碗鸭腿饭吧!”我看看挂在墙上的菜单,其实心中已经想好鸭腿饭,说出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以显示我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选择罢了。
“好嘞,帅哥,没经常看见你呀!”
“刚来长沙。”
“喔,你是刘一的朋友?那我们也是朋友咯,哈哈。”老板说着说着把自己逗乐了,走进厨房,敞开式厨房不耽误她说话。
我和刘一象征性地微笑一下,没有反驳老板,我知道自己和刘一的关系很奇怪,算不上同事也算不了朋友,在公司形同陌生人,在外面也很少交流,只能叫作同行人吧。
“你是来长沙玩的吗?刘一一般就一个人来我这儿吃东西。”
“工作。”
“工作?和劉一一样?程序员?”
“嗯。”我应允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原来你们是同事呀,但我还是奇怪,刘一来我这吃了两三年,就没看见他带过朋友、同事,以前每次都是一个人,现在才见和你一起来。”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见怪不怪,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以前我在深圳也经常独自一人。
“我说啊,还是你们这些读了书,在办公室工作的人舒服,不像我家那个杂种,他——”
我实在忍受不了老板没完没了地说话,打断了她,“老板,老板,再来一份乌鸡汤。”
“好嘞。”
这期间刘一始终沉默不语,低着头玩手机,等待晚餐端上桌来,看见我打断老板说话,他抬头看了看我,微微一笑。
“好吃的来啦,赶快享用。”老板陆陆续续端来食物。
刘一接过老板递来的一碗拌面和一碗馄饨,看着手表说,“时间不多,快点吃完,晚上的活动还等着我们。”
我们回到租住的公寓,两室一厅,对于两个单身男性,一人分住一间卧室,空间已经足够了。房间里比较凌乱,到处散落着衣物,还有些未吃完的零食放在凳子上,旁边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客厅的茶几上满是矿泉水瓶子、一些编程书籍、吃完的泡面盒、电脑什么的都有,显然,这里长期没有打扫过。刚开始合租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习惯,但住没几天,也就无所谓了。
在茶几上,我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你去洗澡,我看会新闻先。”
“真是个鬼天气。”刘一脱下汗湿的格子衬衫,朝地上一扔,向浴室走去。
“唉,沙县小吃的老板话真多,烦人。”我刚坐下来,想起刚才吃晚饭时,老板啰里啰唆,不知刘一怎么不觉得反感,反而还经常去那吃饭,喜欢听她唠叨。
刘一头也不回,略带一丝笑意地说道,“不是很有趣吗?”说完关上了浴室门。
《央视新闻》播报:买房贷款利率即将出台新的政策;重庆一居民楼发生火灾,一家五口死了四人,孩子因在外地读书幸免于难……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刘一从浴室出来,“这两三年经常在她家那吃饭,老板特别亲切,我喜欢听她说话,像个长辈一样嘘寒问暖。”
“哦,我不喜欢,我爸妈都没这样啰唆。”这时我才陡然联想起刚看的第二条新闻,平时没看到刘一和家人联系过,会不会,会不会他的家人都……,我不愿再往下想,也不想和他说这个话题。
“她儿子网瘾很大,成绩不好,我还给他辅导过数学。”
我没有说话。
“快点洗澡去。”
“肯定比你准备得快。”我不悦地答道。因为我知道每次都是我先准备好的,是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和刘一去泡酒吧,这成了我们惯常的夜间活动。
去酒吧前,刘一会经过一番“打扮”,当我走出浴室时,他已经戴好假发,纹理烫的那种,在镜子面前摆弄他的假发,接下来,他换上了一身和白天截然不同风格的着装,潮牌服装,AJ鞋,还佩戴一些潮牌的手表装饰之类的,我很是不解。这一套装备换上,刘一看起来年轻不少,他的真实年龄是二十九岁,白天的秃头看起来有三十四五岁,现在看起来才像他的真实年龄,但是他始终给人一种精神不振的状态,脸色略显苍白,身子有点虚胖。刘一督促我换上他的一套潮服,还要我穿他的鞋,对于这点我十分抗拒,鞋子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最后,我的一双运动板鞋配上一身潮服显得格外不搭。
“我说吧,准备得比你快。”
“别急别急,快了。”刘一已经开始在镜子前化妆,用这些化妆品遮掉萎缩的精神,更遮掉了白天的刘一。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帅小伙,和我差不多大,不仅如此,刘一的话也多起来,没有白天那种沉闷,开朗自信许多,笑容也多起来。可能是说话的增多,那句脱口而出的脏话出现的频率相对减少了,说话不会使人感到不舒服。这就是我之前要说的,判若两人的刘一。
“帮我找下袜子,我的眉毛还要修一下。”刘一指指床边的凳子以及凳子周围的地板,示意我过去随便找一双袜子就行。
我没有回答他,朝他房间走去,不情愿地给他找来一双不知放了多久没洗的袜子。
“快点啊。”
“现在几点了?”
“九点五十。”我抬起胳膊,看着手表说道。
“别急。今天好热啊,流了好多汗,妆很难化。”
“是吗?”
“是不是后羿没有射下来多余的九个太阳?”
“是比平时闷热,但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哪有夸张?”
“那是你身体虚。”
“好得很。”刘一拍拍胸脯,一脸傲娇的表情。
我不屑理会他,继续看我的电视。
“好了,我们出发。”
我们来到酒吧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此时的长沙,才是一天中最狂欢的时刻,大街上车辆和人流虽没有先前多,但路边的LED广告牌和那些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孤独的路灯依旧亮着,并且比先前更加刺眼,酒吧门外喧嚣吵闹的声音,酒吧里的慢摇DJ,正悄悄将这座城市引向整晚的最高潮。青年男女在这纸醉金迷的时刻纷纷放纵起来,每一口酒滑过喉咙,都比上一口酒来得更加刺激……
一进酒吧,刘一的目光就开始打量四处有没有好看的妹子,我随便找了一个吧台坐下,点了几瓶啤酒。刘一跟了上来,激动地推我的肩,右手指向我们的斜前方,“哎,哎,那一桌三个妹子怎样,她们玩得很嗨哟!”
“还行吧!”
“老规矩,等下我把她们带过来,你要多喝点酒啊,怎样?”刘一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得意地朝我坏笑。
“我比较喜欢在吵闹中思考问题。”我喝下了第一杯酒。
“就喜欢你一本正经地装。”刘一稍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背,端起酒杯示意和我喝下第一杯酒。
但刘一酒量不行,只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回原位。之前每次来,他没喝多少就会醉。我的猜测,在他看来重点不是喝酒,是在这种氛围下,和白天的工作环境形成强烈反差带来的刺激,再是和异性交流带来的愉悦,也許这才是他的内心世界。刘一说他以前有几次和妹子喝出感觉,还会带她们回家过夜,当然这种情况很少。但是我知道的,我来长沙的这段时间就没有看到过。
刘一从口袋中搜出一盒芙蓉王牌香烟,自己抽出一支,给我递上一支,他点上火后,抬头望向三个妹子的位置,左手肘杵在吧台上,大拇指不停地拨弄耳垂,剩余四根手指弯曲着撑在脸颊上,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手腕靠着吧台,时不时会把烟头送到嘴唇位置。当刘一的目光和三个妹子的目光有交集的时候,他会微笑着举起酒杯,示意隔空碰杯喝一口,那边妹子相互看了看,嘴边不知说着什么,笑了笑,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怎么还不过去找她们?”
“不急,这叫欲擒故纵。”刘一坏坏地笑着,此时目光不曾离开三个妹子那里。
“你好,我叫薇薇。”不知从哪儿过来一个小女生,带着空杯子给自己倒上酒后,找我们干杯。我们非常清楚她是酒托。刘一甚至都懒得把头转过来看她。
我礼貌性地点下头,端起酒杯和她的酒杯碰了一下。
“猜拳吗?输了喝酒。”
我回答说,“不会玩。”
“那为你的‘不会玩干一杯。”薇薇微微一笑,端起酒杯。
“啊!”我愣了一愣,看着她。薇薇实在算不上一名优质的酒托,劝酒方式实在拙劣,而且她个子偏矮,长相算不上漂亮,看上去像二十岁左右的学生,给人感觉是一个温婉小巧的女孩。她能做酒托,应该是很能喝吧。
她名字以及她微漾的笑容,让我想起一首歌,是黄品源唱的《小薇》,两千零几年的时候,这首歌很火,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周围的人都在学唱这首歌,都会随便哼上两句,有的人还会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抄歌词: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她有双温柔的眼睛
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小薇啊
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看那星星多么美丽
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
后来我上大学时,有一次吃完晚饭后在湖边散步,边走边听着学校广播播放的音乐,偶然听到了这首歌。回到宿舍,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这首歌的作者、歌词之类,没想到网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小故事:
一位马来西亚的修车厂老板喜欢上了一个名叫小薇的女孩,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女孩表白过,不知道何种原因,他没有勇气公开这份爱。
也是很久以后,小薇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永远地消失不见。
他这时才感觉到懊悔,但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爱太深,已经不能自拔,修车厂老板终于决定要去寻找那个女孩子,但是他不得不放弃他修车厂的生意,他痛下决心,卖掉了修车厂的一切,并从卖的这些钱中抽出一大部分买了全套的专业音响以及录音设备。
老板给他所爱的人写下了《小薇》这首歌,并且自己编曲、自己录音,制作成CD,用小车拖着音响满大街放这首歌,希望有那么一天小薇能够听到,并且回到他的身边。但是一直到最后,女孩都没出现。
后来歌曲传到了一位音乐制作人耳中,这位音乐制作人让自己团队对其进行了重新编曲制作,并让歌手黄品源来演唱。
“哎,哎,你在想什么?”薇薇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我才回过神来。
“我想到一首歌。”此时我的心里正唱着这首歌。
“没关系,快喝下这杯酒吧。”
我没有回答,拿起酒杯干了。刘一转过头来,“你们两个在这喝啊!我过去那边。”刘一得意地笑着。
刚起身准备过去的刘一,转身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又朝我们坏坏地笑了一下。然后自信阳光地向那桌三个妹子走去。
“加个微信呗。”这是酒托惯用的伎俩,这之前,我和刘一从来不加酒托微信,但这次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薇薇的好友请求。
“你叫什么名字哦?”
“你就叫我阿生吧。”
“哦!阿生,生,好听。”
“你真的叫薇薇吗?”
“名字里带个‘薇,小名叫‘薇薇。”
“哦。”此时我心里还哼着《小薇》这首歌。
“那为我们的认识喝半杯。”
我没听清,以为干杯,拿起酒杯就喝完了。
“噗,行吧。”薇薇这种噗噗的笑也是含蓄的,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会猜拳,那摇不摇色子,在这里总得放松一下嘛。”
“我也不会。”
“噗噗。”薇薇又笑起来了。
“我们可以聊天,说说故事。”不知所措的我,接着说着,“我知道你是酒托,你才多大啊?”
“嗯哼,你应该不经常来酒吧?”
“现在常来,以前不来。”
“我二十了。”薇薇噘着嘴,偏着头想了一下说,“你二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嗯,那时候,我在读书,平平淡淡,上课,吃饭,看书,睡觉。”
“好的呢。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对哦,我们可以说说关于年龄的事,你的二十岁,也就是你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事吗?”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一,他正和三个妹子划拳喝酒,聊得不亦乐乎,我在想刘一的二十岁在做什么,是不是像现在一样,白天和晚上判若两人。
“半年前算吗?”我应了一声,点头表示当然算。我期待薇薇说的事情,心中又响起《小薇》的旋律。
我和薇薇端起酒杯干了,接着又干完一杯。她深深吸上一口气,开始说了,“半年前,男朋友和我彻底分手了,在那之前,经常吵架,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吵起来,分分合合的,很难受。我很爱他,失去他时,感觉失去整个世界,做什么都没精打采。后来,我明白失去不一定是件坏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反正就是明白许多东西。后来一直没和他联系。我说完啦,到你了。”薇薇一转忧郁,微笑着又说道:“那说说你的十六岁啦。”
可能人总是在长大,越长大越看明白许多事情。我们在人生长河里一直摸爬滚打,受伤,愈合,受伤,愈合,尽管知道哪里有危险,但仍无法预测下一秒又会出现什么新危险,直到有一天死去,我们仍有许多事情没有想明白。面对薇薇,我不知道应该安慰什么还是反驳什么,来不及思考,我要想一下我的十六岁有过什么特殊的记忆。
“我想一下,十六岁我在上高中,对,有件事很苦恼,我的英语成绩很差,我爸急得快掉出眼泪,你知道吗,那一幕我至今印象深刻。在家里,我爸拿着一本英语书,指着单词说,‘我现在每天跟着你学英文,我都会了。我爸的食指紧紧杵着单词,似乎单词和手指本身就长在一块,‘你怎么就学不会呢?我爸一脸无奈又急得快要哭,又感觉无所适从地说出这句话,真的到现在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词语形容那一刻。我知道我爸是为我好,但我就是学不好啊。直到读大学,我知道了高中以前的那种被动式学习不适合我,我喜欢大学的自由。”说完后我又和薇薇连喝两杯,讲故事的时候,我们也会时不时喝上一口,“服务员,再拿六瓶百威过来。”我喊住经过的服务员,“要冰的。”目光越过服务员,我看到刘一和三个妹子中的一个,已经开始在酒吧舞台中央跳起舞来,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并没有违和感,趁着兴奋劲,舞台上的所有人都在狂舞宣泄。刘一,他的十六岁是不是不用戴着假发,不用化妆掩饰,也这么帅气、自信。
“十六那年我也是高一,有件事让我至今都很后悔。有一天突然降温,天气很冷,那时候即便很冷,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纪,我仍旧穿了个薄外套,不喜欢带那件土棉袄。老师在讲台上上课,而我紧裹着校服,立着书本照镜子,梳头发。嘴唇冻得发紫,也一点不在意寒冷。我妈不知道我带了一件棉袄,我更不知道我妈给我送衣服过来,她在教室外面看到我在课桌上照镜子,双腿冷得在打哆嗦。”
“我们高中时也是的,很多人要风度不要温度。也会在课桌里放一面镜子,不仅仅是女生,男生也会经常拿出来照照发型,当时特别流行杀马特发型。”我打断薇薇说话,哈哈大笑起来。
“对,重点不是这个,是我妈看到这一幕非常生气,下课之后,她当着同学面批评我,凶我,说我不认真上课,还说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给家里打电话要衣服。那时候,我很讨厌爸妈来学校,他们年纪比一般同龄人的爸妈都要大,而且穿着很土。总感覺他们来学校给我丢脸。当时本就不开心她来学校,还这样出我的丑,我很烦,就和她在教室大吵一架,然后气冲冲跑出学校,后来也没面子再去学校了,那年纪很恨我的爸妈,为什么生在这么穷的家里。当然这是以前,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举动挺对不住我妈。所以我现在想好好工作,挣钱孝敬我妈,我妈很辛苦,不容易。告诉你,我爸妈离婚了,反正不心疼我爸。”薇薇喝了一口酒,伸了一个懒腰。
“你的工作?你是酒托,我知道。一个月挣多少钱?”
“嗯哼,不管多少,每个月都会存点。”
“有没有想过不做这个,喝酒对身体不好。”
“嗯哼。”
“那我们再说十二岁吧。和现在相比,那时候自己非常活跃,特别爱说话,特别爱表现自己。具体记不清有什么具体的事,就是在小学的元旦文艺会演担任主持人,很活跃会演气氛。还有过一些疑问,就是为什么每学期都交两元的保险,但从来不能因为受伤而报销。刚进初中时就问老师为什么必须交伙食费,很多人宁愿去商店吃零食,也不愿吃食堂的饭菜。要是把必须改成自由消费,食堂肯定会把饭菜做好。想来也觉得当时好好笑。”端起酒杯,“来,再干一杯吧。”
“我的十二岁,童年?好像并不怎么好过,他们总是在吵架,也没怎么管过我,更不会管我的学习,要是能督促我多学习,高中可能还会读书,可能不是现在的样子。他们常年在外工作,记得有一次,他们回家后,我都陌生地不认识他们了,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是知道我爸妈就要回来,知道他们是我爸妈,但就是陌生得感觉他们不是我心里想的爸妈,你知道这种感受吗?就是知道他们是,但心里感觉不是,那一次见到他们时,我恐惧地躲到奶奶身后,看着他们不让靠近,甚至不会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而且他们回来后经常吵架。总说生活很难,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要努力工作,才能更好地照顾我,可越工作,越没时间经营这个家,越喜欢吵架,越没时间管我,我觉得一切根源在于贫穷,所以我现在想着的是挣钱,努力工作,可是突然发现又进入前面的死循环之中。”
我们默默看着对方,静静喝下这一杯酒。放下酒杯,我看到刘一回到三个妹子那桌上,他已经站不稳,趴在桌上喊着继续喝、喝。我看着他,想着他的十二岁,有过什么梦想,当时的他会不会想到现在的自己,居然是一个已经站不起来还要继续喝酒的十足的醉鬼。薇薇似乎很能喝,但现在也有点醉意,她慢慢地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拒绝,也很淡定,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到振奋人心。只是,我心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你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们这行。”薇薇又喝了一杯,我也跟着喝了。
“没有,觉得酒精对身体不好,而且来喝酒的每一个人,一般都不喜欢酒托给他们灌酒。”
“可能也就你和你的朋友这样,很多人还是蛮乐意这样的。”
我没法反驳她。
“我还是比较满意这份工作,没有学历又干不起重活儿,有些轻松点的工作,工资又很低,所以嘛,”薇薇带有醉意地笑了起来,“而且和同事在一起很开心,我有个同事很搞笑,总是喜欢模仿各种各样的名人,真是逗,他学那个谁谁好像,对,就叫小沈——阳——啊”薇薇激动得差点摔倒,幸好我双手抱住了她的肩膀。那一瞬间,薇薇由原来的微笑变得震惊,直愣愣看着我,马上又推开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去我朋友那桌看看。”为了不那么尴尬,我急忙跑去看看刘一。薇薇应了一声,便独自喝起酒来。
“哎,哎,怎么样,还能喝吗?”我大声叫刘一。看到他后背都汗湿了。
“帅哥,你朋友醉了。”三个妹子笑了起来。
“谁说醉了,来,继续喝。”刘一坐了起来。
“你朋友喝多了,你来摇色子呀!”“算了,带你朋友回去吧。”“没事,喝多了就吐,吐了再喝。”“我们什么时候走?”“昨天做的指甲,今天就弄坏了?”“还喝会。”“东街那家店做得不错”……三个女人叽叽喳喳不停,我懒得理会,扶着刘一走了。
我看了下时间快两点,用手招呼了一下薇薇,意思我直接和刘一走了。薇薇见我扶着刘一,比较吃力,说送我们到门外。出了门,才发现刘一的额头也在冒虚汗。“不行,快带他去医院。”薇薇有点担心。我才意识到之前刘一每次都不会这样醉,好多次是我在帮他挡酒。当我准备带他去路边拦的士时,他一下挣脱我和薇薇,跑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蹲下来呕吐,我们还来不及反应时,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假发掉了。
“打120,快,快。”薇薇失声地喊着。
“你快打,我去扶。”我大吼一声,马上跑去扶起刘一去路边,这才发现他失禁了,全身脏兮兮没有知觉,肩膀上刮出几道伤口,嘴巴不停地呼气,我用胳膊擦去附着在他脸上的呕吐物,连同他的妆一起擦去。刘一第一次以白天的样貌在晚上向世人展示。酒吧门外周围的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此时的刘一惊恐万分,害怕得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遮住自己的脸。不过一会儿,他又发神经似的去挑衅围观的人群,意思是你们看,看看我的真面目,吓死你们,我是一个恶魔,你们敢靠近我吗,你们最好离我远点。人群纷纷散去,最后只留下我、刘一和薇薇。可能今天天气十分闷热,而且他比之前喝得要多,再加上身体一直是那种虚胖,看着就不健康、不精神,才造成今晚这样的糟糕局面。我按住刘一,扶住他靠在路边的树旁安静下,不让他四处乱动,刘一昏了过去。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看着车辆人流已经稀疏,路灯依旧亮着,但并不是为了照亮道路,也许它是在为城市的夜晚延续最后一点余晖吧。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静静地坐在刘一旁边等待救护车的到来。薇薇打了电话后,坐在路边大哭起来,稀里哗啦,我没有打扰她,她不敢朝向这边看刘一的样子。
救护车来了,我们把刘一抬上车,我跟着上车,准备走的时候,看到薇薇还在抽泣。我大声喊她,“薇薇,快回家。天亮了,记得微笑。”看着她抬起头来,但已经看不清面容。她起身朝着和酒吧相反的方向离去,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看着她离去,我心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她有双温柔的眼睛
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小薇啊
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看那星星多么美丽
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
刘一在救护车上突然惊醒,没有丝毫醉意,而是像刚做完一场噩梦,醒来时感到恐惧。“阿生、阿生、阿生……”他不停地呼喊我,眼光不停地搜寻我的位置,说话比平常更加清醒,我握住他的双手。
“在、在、在……”我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难过?不对,开心?肯定不是,没缓过神来,这一晚过得太快又太慢。
“我知——道——不行——了,我——”刘一感到呼吸困难。
“嗯?”
“你——帮——我——”刘一吃力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给——”刘一说话很吃力,他想节约每一个字。
“嗯,你说。”
“沙县——老——板,”刘一又休息了一下,“给她,”刘一用眼角余光指着这张银行卡。
“好的。”我接过银行卡。
“要她——买——房。”
“嗯。”
“三三四六七三。”刘一使上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一串数字。
手术室的灯持续地亮着,我守在医院的走廊里,转身望向车窗外的城市,黑夜依旧,但我累了。也许,从夜幕降临开始,璀璨的灯火只是暂时通明,在漫长的黑夜里等待,只不过是为了迎接黎明罢了,那些耀眼的炫目将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涉过黑夜,新的一天才开始……
刘一最终被抢救了过来,出院后,他选择了开始另一种生活,决定长期资助沙县小吃老板娘,坚持不戴假发、不再化妆,让自己活在阳光下……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