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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海宁方言“有咾(霍)”考察

2020-11-12金梦迪

绥化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助词海宁介词

金梦迪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贵州贵阳 550000)

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1],海宁方言属吴语太湖片苏沪嘉小片方言。学者注意到了吴语“在义+地点”结构,曹宗祺[2](P283-286)描写了苏州方言“勒X”的用法;徐烈炯、邵静敏[3](P97-105)对上海话“辣~”进行了共时平面上的描写。左思民《论吴方言的持续体标记》[4](P73-89)比较了吴语内部持续体标记使用的差异。下面在海宁方言“有咾(霍)”相关格式共时描写的基础上,探讨其发展演变过程。

一、“有咾”的动词、介词用法

“有咾”可作为动词、介词用于时间名词之前,但与普通话不同的是,海宁话中如果想要表示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通常不会在时间名词之前加“在”类动词或介词。要表达“结婚”发生的时间,海宁方言的常规表述是:

(1)三月里结婚在三月结婚。

只有在说话人为了强调“结婚”的发生时间时,才会在时间名词之前加“有咾”。例如:

(2)问:伊拉啥辰光结婚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答:有咾三月里在三月。

(一)“有咾”的动词用法。动词“有咾”主要表示人或事物存在的位置处所,后面经常可以跟处所、方位名词或方位短语,例如:

(3)小张有咾图书馆小张在图书馆。

(4)姆妈有咾下底妈妈在下面。

(5)书有咾台子浪书在桌子上。

(6)伊一直有咾我心里他一直在我心里。

例(3)、例(4)、例(5)“有咾”后加具体的处所、方位名词或方位短语“图书馆”下底”“台子浪”“有咾”后除了可以加具体名词外,还可以加抽象名词“心里”。

此外,“有咾”后也可加指示代词,如近指代词“箇塔”、中指代词“箇里”、远指代词“丢塔”。

例如:

(7)伊有咾箇塔他在这里。

(8)伊有咾箇里他在那里。

(9)伊有咾丢塔他在那里。

海宁话跟普通话一样,当处所、位置信息不言自明时,动词后的宾语就可不必说出,如:

答:有咾,侬去寻伊白相好了在,你去找他玩好了。

但海宁话与普通话在句义上有细微差别。世界语言有一个共性,就是常默认对话双方所在之地为近处,海宁方言也是如此,例(10)表达了这样的内涵:说话双方与小陈不在同一处,小陈位于远处。而普通话“在”后面省略的宾语可以是近指的,也可以是远指的。所以,海宁方言中“有咾”后宾语的省略是有条件的,其宾语与对话双方所处之地不在一处,换句话说,“有咾”宾语为远指时才能省略。因此,如果海宁方言要表示近指,则一定要加上近指代词或表示近处的宾语。如:

答:有咾塔在这。

(二)“有咾”的介词用法。

介词“有咾”后面的宾语可以是处所名词、方位名词、受事名词等,例如:

(12)伊有咾图书馆写作业他在图书馆写作业。

(13)伊有咾上登看电视他在上面看电视。

(14)伊有咾麻布浪绣花他在麻布上绣花。

与“有咾”的动词用法一样,介词“有咾”的宾语往往是远指的,例(12)“伊”在图书馆,而说话双方不在图书馆;例(13)“伊”在“上登”而说话双方不在“上登”;例(14)中“伊”所处位置虽没有明确说出,但也可确定说话双方与“伊”不在一处。

普通话中,“在+NP”构成的介词短语既可以用于动词之前作状语,也可用于动词之后作补语,也即动作行为发生的场所及动作位移的终点都由“在”引介,如:“在黑板上写字”“水泼在地上”。

但海宁方言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由双音节“有咾”表达,而动作位移的终点由单音节“咾”引介,例如:

(15)有咾黑板浪写字在黑板上写字。

(16)水泼咾地浪把水泼在地上。

值得注意的是,动词或介词“有咾”的主语通常为第三人称。第三人称默认时态为现在时,也可以与过去时、将来时共现。而第二人称与第一人称一般情况下不能与现在时共现,而与过去时、将来时共现。例如:

(17)侬旧年有咾美国读书,是?你去年在美国读书,是吧?

(18)我明年箇歇辰光有咾美国读书哩我明年这会儿在美国读书了。

二、“有咾(霍)”的体用法

《闽南方言持续体标记的来源》[5(]P53)指出“方位介词短语—体标记”的语法化模式普遍存在吴闽语,海宁方言“有咾”也发生了相同的语法化过程。下面描写海宁方言进行体、持续体用法。

(一)进行体。海宁方言除“有咾”外,还有一个进行体标记“有霍”。“有咾”与“有霍”均可出现在陈述句、是非问及特指问中,例如:

(19)a.伊有咾哭。

b.伊有霍哭。

(21)a.啥人有咾哭?

b.啥人有霍哭?

实际上,“有咾”“有霍”仍存有细微的差别:“有咾”句中事件行为发生于远处。沈家煊(1994)[6](P19)指出:虚化后的词还会保持原来实词的特点。体范畴的“有咾”也同样保持着原来空间概念的特点。因此上述例句中,a句“哭”的地方在远处;而b句“哭”的地方位于近处;“有咾”的远指特点造成其所描写的动作是从过去某一个不确定的时刻开始,一直持续到说话的时刻,即所表达的是一个时间区间。而“有霍”表达动作开始和结束之间的某一位置上的进行,即所表达的是一个时间点。

(二)持续体。

施其生(1985)[7](P132-141)对持续体有如下界定:动作行为等所形成的状态的持续;整个谓语所述情况的持续。海宁方言中,通常用“V+霍”或“V+咾霍”,来表示动作行为所形成状态的持续或整个谓语所述情况的持续。例如:

(22)门开霍。

(23)门开咾霍。

实际上,上述表达在海宁方言中是有歧义的,其歧义之处在于:“V+霍”或“V+咾霍”这样的构式可表达使然与非使然两种含义,其意思有二:一是门正处于开着的状态,二是让人把门打开,使门处在开着的状态。一般来说,要有相应的后续句才能消除这种歧义,例如:

(24)a.门开霍,你进去好了。

b.门开霍,让风贯通。

(25)a.坐咾霍看电视。

b.坐咾霍,不要乱动。

海宁方言中,如无特别指明,要表达使然义的持续则通常用“V+霍”或“V+咾霍”。而海宁方言非使然义的持续体就有标记,即常常在“霍”或“咾霍”前加一个助词“起”,以避免使然义与非使然义持续体的混同,例如:门开起霍。为何在“霍”或“咾霍”前加一个“起”字就能表示非使然义了呢?从上小节可知,“霍”着眼于说话的这一刻,表示的是现时时间点,而“起”则可以表示动作开始时的时间点,因此从过去动作的开始到现在说话的时刻,所描绘的正是一个动作行为持续的过程。

三、“有咾(霍)”来源及其演变

随着“在义+地点”描写的深入,许多学者探讨此类结构原始形式,如平悦玲(1997)[8](P40-47)指出上海话中的“辣~”同近代汉语的“在里”相似;杨蓓(1999)[9](P121-127)指出“辣~”来源于近代汉语的“来”;刘丹青(2015)[10](P1-32)对吴语“在许”相关格式的不同书写形式作了解释,指出“许”的各种变体由于语音分化而在母语人心理中失去了联系。

(一)“有咾(霍)”的原始形式。海宁方言“有咾(霍)”相关格式的原始形式应是“在许”,海宁方言中可写为“咾霍”。第一,从语义看,上几节论述说明“有咾”的无标记形式一般是远指的,应当残存了“许”的远指用法;第二,从音变实现的可能性看,“霍”[hu53]应当是“许”的白读。海宁方言中,“霍”是麻韵读法,“许”在海宁方言中还有一个极为规律的文读音[ɕi53],而鱼韵和一部分麻韵在上古同属鱼部,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海宁方言中的“霍”应为“许”字。第三,从周边方言看,上海话“辣海、辣辣”,绍兴话“勒亨、勒浪”等, 这些形式在语音语义上都与海宁方言“咾霍”有一致关系。

(二)“有咾(霍)”格式演变。“有咾(霍)”相关格式在共时平面上呈现以下特点:“有咾”有动词、介词、进行体助词用法,“有霍”只有进行体助词用法,而持续体助词用法则由“霍”、“咾霍”承担。海宁话的持续体标记是“咾霍”“霍”,其中一个为双音节,一个为单音节,单音节恰为双音节的一部分。

如果说我们将表持续的助词“霍”看为由表进行的“有霍”发展而来的,那么这就无法解释同处一个共时平面上的“有霍”发展出了“霍”持续体用法,而“有咾”却没有发展出“咾”持续体用法。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表持续的“咾霍”“霍”应该是历史演变在共时层面上的残留,而不是由现在的“有咾”“有霍”发展而来的。此外,“有咾”继承了早期形式“咾霍”的动词、介词、进行体助词用法。通过对比周边方言, 我们认为“有咾霍”相关格式在海宁方言中经历了以下演变过程:

1.“有咾”的语法化。从共时平面上“有咾”的语法化过程,我们大致可以窥见早期形式“咾霍”的语法化过程。“有咾”作动词用,用来指明地点或时间。而介词“有咾”则来源于“有咾+L+V2P”结构,其中“L”为处所词,当语义重心向“V2P”倾斜时,“有咾+L”就作为“V2P”的附加成分而出现,这时“有咾”便由动词变为了介词。处所词所指较虚时就容易脱落,“L”的脱落导致“有咾”的介词性被消解,转而演变为进行体助词,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此外,“空间—时间”的隐喻也在其中起了作用:“有咾”最初表示事物或人的空间存在位置,当“有咾”的语义范围扩展到动作行为发生的空间位置时,由于动作具有空间与时间的双重性,“有咾”也就表示动作行为在时间上的位置了。比如“伊有咾图书馆看书”,其中的“有咾”就处于两可的状态,既可以被解释为介词,也可以被解释为进行体助词。以上语法化过程应该也是原始形式“咾霍”的语法化过程,“咾霍”最先应该是动词,然后发展出介词以及进行体助词用法,再发展出持续体助词“霍”。进行体助词与持续体助词是一致的,若位于动词前做状语,则说明动作的正在进行,若放在动词后作补语,表示动作形成了某种状态或遗留下某种结果。

2.“咾霍”向“有咾霍”转化及其双音化。钱乃荣(2000)[11](P62-69)指出“咾”有连接助词、提顿助词以及语气助词用法。可见,“咾”在吴方言中虚化程度极深,这就使“咾”的“在”义表达受到了削减。因为世界语言中“有”除了“领有”意义外,还表达“存在”等义,在“咾霍”前面加上“有”字可强化“在”义表达。整个构式就此发生了内部关系的重组:“有”字则承担了“在”义,而原本表示“在”义的“咾”沾染上了“霍”的远指意义。

“有咾霍”受汉语双音化影响变为“有咾”和“有霍”,现在偶有“伊有咾霍看书”这样的表达,应当是双音化之前形式的残留。但在海宁方言中,“有咾”有动词、介词以及进行体助词用法,“有霍”却只有进行体助词用法,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认为,这是“咾”和“霍”在海宁方言中的使用频率决定的。“咾”在海宁方言中是一个使用频率较高的虚词,而“霍”出现频率较低,例如出现在询问数量多少的“几霍”(“霍”有时写为“化”)中。因此,“许”的远指义会被误加在“咾”上,于是“有咾”继承了原始形式“咾霍”的动词、介词、体助词用法,而“有霍”则只继承了原“咾霍”部分进行体助词用法。

四、结语

海宁方言“有咾(霍)”相关格式既有吴语的共同点,也有其特殊之处。“有咾”可表示方所意义,进行体标记由双音节形式“有咾”“有霍”承担,持续体标记则由单音节“霍”及双音节“咾霍”承担。此外,“咾霍”经历了前加“有”字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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