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温柔

杨红星

20 多年前，我们带着幼小的女儿，三口之家租住在小镇上一个大杂院里。那年夏天曾发过一次洪水，那次洪水很大，应该说是我亲历过的“史上最大”的洪水。

院子里家家户户室内都进了水，衣物都放在了衣柜的最高处，电冰箱也抬到了桌子上。幸好我们结婚的婚床是铁的，不用抬起来垫上砖头，水面就在床板下沿，人淌在水里迈步动作要轻轻地，幅度稍微一大，会把水荡漾到床面上。洪水三天后才退去，政府从安全角度考虑，把电也停掉了。

白天，年代久远的石头墙瓦屋面房子浸泡在水中，室内一半高的墙壁因长年潮湿，装修表面开始脱落。像得了皮肤病患上了“牛皮癣”，我和妻子用白色塑料布和报纸糊在上面。

夜晚满世界漆黑一片，我独自一人（妻子被派到市区的市第一人民医院进修去了，女儿送到了外婆家）躺在身下仅5 厘米就是洪水的床板上。整整三天两夜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在这样极端的环境里，我对家庭、人生、婚姻有着深深地思考。

我对那次洪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对我以后的人生观、世界观、家庭观、婚姻观有着深刻的影响。此后的若干年里，我时常忆起发洪水的那一幕幕，每逢农历七月半左右则愈发沉思，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甚。

家是什么？婚姻是什么？

小孩子说家是父母长辈的呵护。年轻人说家是似水柔情的思念和灵与肉结合的港湾。中年人说家是工作一天后万家灯火时和家人共进晚餐的窝。老年人说家是黄昏中的相互搀扶和灯光下相互剪去丝丝白发。不同的人对家的诠释会有不同的看法，就像一千个人看《哈姆雷特》会有一千个不同的理解。在我看来，家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完整的家，婚姻是基础，是夫妻间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

其实在人世间还有一种感情更加弥足珍贵，那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夫妻之间的爱情。

在中国有一句流传多年的俗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生活中我们常听到上辈人说过，也是告诫提醒晚辈常用的话，意思是一旦结为夫妻，就有经久不衰的深厚恩情。表达的是男女结为夫妻后一生一世的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终身厮守，也诠释了两个人结合到一起的缘分和心。

中国人的文字是以汉文字为主流，我们都知道汉字是象形文字，看一下“恩”字的结构就会明白，上下结构“因”字下面是“心”字，可以理解为“因为有心”。对，因为有心在下面垫底、托住才有恩，仔细推敲这个字内涵极其丰富，人做任何事情只要凭良心去做，才会有恩情。夫妻之间更是如此，凭良心去好好爱对方，才会有情深似海的恩情。

小时候看过露天电影“牛郎织女”、“白蛇传”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故事情节虚构也好，传说也罢，却在我幼稚的心灵植入了“爱情”的种子。人到中年的我们芳华不在，女儿已经读研究生了，她的年龄是我和妻子当年相爱的年龄，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弹指间在岁月中滑过。我们的爱情平平淡淡，我们没有牛郎织女那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也没有许仙和白娘子那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的爱情就是那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居小家过日子。

我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是一份相思。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是一份修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那是一种告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是一种勉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一份承诺。这世代相传的精神财富，也是中国人特有的民族文化基因，早已融入了我的血脉之中，这笔财富塑造了我的容颜容貌，淬炼了我的思想品德。

佛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换来今世的擦肩而过。有一句俗话叫：“三十年夫妻赛兄妹”，是指夫妻之间共同生活久了，一锅吃饭一床共眠，朝夕相伴，耳鬓厮磨，面部长相都有相似之处，这也是人们常说的“夫妻相”。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训告诫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前世修出来的，夫妻就应该情深似海，生活就应该懂得感恩和珍惜。

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

退休以后，我们也会和千千万万退休小老头小老太太一样，给女儿带带小孩。我们会一个人接送孙子上学放学，一个人在家做饭等候，尽自己所能为第三代健康成长创造条件。一日三餐，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这也是爷爷奶奶辈的人应尽的义务。

曹操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也许我们会去乡下农村承包一片荒山或荒地，不要政府一分钱的投入，我们会用退休金购买苗木绿化荒山荒地。只需搭建简单的两间茅草屋，能遮风挡雨，烧火做饭就寝就行，我们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我和妻子去当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着锄头铁锹挖树坑植树苗，依照农历二十四节气从事农活。植树造林的间隙休息时间，陪她看日出日落，感受季节四季变化。待我们年龄大了实在干不动农活了，就把绿化好的树林无偿交还给国家。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春天里，陪伴她沐浴三月里温暖的阳光；夏天里，陪伴她感受三九天那独特的气息；秋天里，陪伴她捡拾秋风中那落叶的苍凉；冬天里，陪她看雪看尽那人间银装素裹；白天，陪伴她追逐蓝天白云；夜晚，陪伴她祈愿银河星辰；雨天，陪她听那风吹雨打树林声。因为我知道，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当我们老了，到耄耋之年，我们坐在茅草屋墙角下，看看门前的那条小溪，看看小溪边的小菜园，看看远处已初长成的那片树林。与世无争，心态安然，晒晒太阳，岁月静好。

我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面庞一脸安详。此时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唯一想到的也许是20 多年前的那场洪水，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水漫在床沿下的黑夜。

爱的承诺是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在她的身边，把她的手牵，牵挂着的是一生一世的承诺，牵挂着的是手心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