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胡同
2020-11-12时培建
时培建
叙事诗
房前屋后落满厚厚的一层
除了白,安静的声音造不出别的颜色
我和母亲弯着腰一起扫
光天化日下,关于乡村的字眼
有了体温和血型,明晰又单薄起来
要在以前,那女人会早早出门
“各家自扫门前雪”吧
没必要再向里了,胡同的人
都搬到了地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
又成了邻居,只是如今
落向脚下的雪落在他们头顶
是我,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一片白蹂进视野,另一片白在对我
低语。时间的本质更加模糊
去年女人随一场雪化进土里
大门紧锁,忽然一切暗淡下来
潮湿的暮色由里向外
带给我一个声音:那女人
是最后一个,走时弄丢了钥匙
胡同紧锁,雪地里没有脚印
草色无
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
草,是我唯一要表白的对象
老屋坍塌,旧人故去
穿过年代的风光着脊背进出自如
生在两家之间的墙头
一会儿姓李,一会儿姓刘
呼吸悲悯哀叹世间微凉
风过耳畔,遥远的人与我说话
乡村仿佛只存在于这颤栗的风中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甚至连我都成了声音里的幻觉
我跳起来,天井里长满荒草
或许只有满才能使其变空
风抽打着人间,怕疼
我只能轻轻落地,轻咳一下
就像轻轻叫了一声自己
空胡同
直到三十四岁那年,一条老胡同
才在体内打开。故乡的一切
被时间包裹在锈里,早已布满青苔
方言里的风无人提及
像找不到童年的人找不到暮年
黄昏里寄存的忧伤
覆盖了掉落的石头和枯败的杂草
它隔绝于人世存在着,作为
一种死亡,合并在乡村的典籍中
如同被诉诸笔端的城镇和国家
人们穿着花布衣裳闲逛于街市
而它,满目流亡于黑白之外的荒凉
连同年久失修的空
凌驾于回忆和赞美之上
没有姓氏的草正在试探春风
我用乳名试探松软的土墙
——只是簌簌地,没有回应
故乡迟暮
被乡村游说着,在时间里赶路
追溯和回忆是同等重要的词
夜幕初垂,冰雪交融
我隔着时空对死寂的树林喊话
游子穿过黄昏
仿佛一块石头从天外陨落
世界本来没有静默
母亲咳嗽,炊烟被吸进肺里
韭菜露出头,菠菜地正在灌水
春天降临,她就不会孤单
雨会来,倒挂在枝桠
老而忧伤的关节,长出新绿
陌生的女人和孩童一齐看我
像打量一行诗,身份不明被贬至此
风吹走风筝,线断在树梢
故乡越飘越远,我还在隐忍
多像一个被绞刑的人掐断了绳索
雪的陈词
立春过后,竟然有一场大雪
从屋顶,盖过田野,染了黑发
石头、山坡和谎言
像裹上一层加厚的棉絮
铺开,封住村庄的口鼻
不能走漏风声和呼吸
墙头树枝在抖,院门摔得很响
我在静默,看飞舞的雪花
不敢妄动手边的酒
气温在下降,山中桃花
暂停发芽,根向下扎
探寻更古老的泉水和脉搏
与李白对饮了这杯,沉浸在
比时间更慢的微醺里
不像獠牙的冰凌一口口咬疼春天
我时刻保持仁慈和警觉
等待收留破败的冬季和不速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