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小卒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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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连长和指导员此刻正在营部饱尝煎熬。参加完团点名会,两人半路上被营部文书拦下,通知立即到营部开会。
四连长最怕到营里开会。营里开会不同于团里,会场最醒目位置设有迟到席,倘若有人迟到了,要在迟到席位置上站着听会。会议要是开上个把小时,迟到者就要站上个把小时,让迟到者面红耳赤、腰酸腿麻,教训铭记心间。这条铁律是营长立下的,四连长曾吃过苦头。一次,四连长到营部开会,因团军械股到连队检查兵器室而耽误了二三分钟,四连长满头大汗地跑进会场,不管怎么解释,营长就是不依不饶,罚四连长站着听了两个小时会。从那以后,四连长只要是听说营部开会,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再撞营长枪口上,挨顿不必要的收拾。四连长和指导员脚下走得虎虎生风,心里乱敲开了边鼓。
营部会议室里,营长、教导员两人成伍,坐在会议室里侧向阳位置,显然靠门口的外侧位置是给四连长和指导员预留的。
营长右手夹着烟,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烟灰缸里装满了烟蒂。教导员脸色铁青地坐在营长右侧,手里捏着封信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蹙。
“报告!”四连长和指导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向营长、教导员敬了个军礼。
“进来!”
四连长满脸疑惑地走进会议室,除了营长、教导员,并无其他连队干部的身影,四连长心头一颤,他闻到了硝烟的味道。明明通知连以上干部开会,可这架势哪是,营里究竟摆的啥龙门阵,四连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暗盘算起来,莫非连队哪里捅了篓子?
“你们俩先坐下。”营长将手中大半截烟在烟灰缸里用力捻了捻,一股余烟袅袅而起,四连长被烟呛得咳嗽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四连长用余光扫了扫身旁的指导员,指导员额头上渗出冷汗,两人不约而同地支起耳朵,等待着一场暴风雨降临。
教导员抬起头,目光如刀,在四连长和指导员身上扫来扫去,直扫得四连长后背冒冷汗。教导员改变以往营长先讲,他后做总结的开会模式,上来就把板子打出响声,打到痛处,火药味便弥漫开来。
“今天,你们俩参加团点名也知道,新来的团长上任不到一周,第一把火就烧到了你们连,这封匿名信……”教导员有意停顿下来,看到四连长和指导员正目不转睛地听着,又抬起头有力地清了清嗓子,教导员知道,自己的话题已经产生化学效应,吊起了两人胃口。
“这封匿名信是一个没署名的战士写给团长的,说你们指挥班长杜宇对大学生战士孙小迪军事训练“速成”,采取变相体罚……”教导员开门见山地将问题扔到了桌面上,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四连长和指导员。
匿名信?老兵变相体罚新兵?四连长和指导员听出教导员弦外之音,匿名信出自本连队内鬼之手,在团长那里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团长、政委对这封匿名信很重视,要求营里下周三前上报调查结果。”教导员的话,如同联发打出的37炮弹,发发命中目标,炸得四连长和指导员张口结舌。
孙小迪的名字带电般钻进四连长耳朵,四连长脸色一阵由红变白,一阵由白变青,最后整张脸都凝固成酱紫茄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是与孙小迪有牵连瓜葛,换铺风波刚结束,这会儿又发生了匿名信问题,四连长鼻子都气歪了。“让我咋说你们俩,连队军事训练在全团响当当的,可在管理上总比别的连队差一截,三天两头给营里捅马蜂窝,上级三令五申不准变相体罚,可你们偏偏‘灯下黑’,给我和教导员‘上眼药’。”教导员的话音还在耳边回荡,营长边挽衣袖,边端起了茶杯,心里难以压制的火气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杜宇是集团军表彰的优秀带兵人,犯这种低级错误太不应该,你们回去要一查到底,如果确有此事,绝不手软,绝不姑息迁就,不光撤掉杜宇班长职务,还要全团通报,那时丢脸的不仅是你们连,还有营里。”茶杯在营长手里转来转去,半天没放下,“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要举一反三,从自身查找问题,认真吸取教训。”营长口气有所缓和。
“营长、教导员,孙小迪是大学生士兵不假,连队本意是好好培养他,让他成为好兵……”连长话音未落,营长拍桌而起,“四连长,你脑子进水了,匿名信从团里都转到营里了,你还有闲工夫和我狡辩。”营长额头上青筋暴起,爆豆般的声音响起。
室内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每个人话里都带着火星,稍有不慎就会被点燃。
指导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满脸堆笑地说:“营长、教导员,你们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你们也知道,现在士兵头脑活、学历高、经历多、民主意识强,连长是想表达我们在带兵方法上确实有差距,才优中选优让杜宇担当重任。这事是否属实,姑且不谈,但就性质而言,影响恶劣,我们一定深刻检讨,请营党委放心。”
“你们作为连队主官,有清醒认识就好,记住,切不可回避矛盾,掩盖问题,否则会因小失大,火烧连营。”教导员不失时机地接过话题。
“是!我和连长回去一定认真查出真相,及时上报处理意见。”指导员主动向营长、教导员表态,算是给自己和连长留了个台阶,会议在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批评教育中结束。四连长和指导员垂头丧气走出营部。
二
孙小迪调到战斗班,是四连长钦点的。三月初,入伍训练课目考核完,连队转入分业训练。这天连队晚点名,四连长宣布将大学生新兵孙小迪从炊事班调到指挥班,由班长杜宇带着学有线专业。命令一宣布,连队黄豆般地炸开了锅。连队门口昏暗的灯光下,全连官兵把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孙小迪身上,大家迫切想知道孙小迪到底有啥与众不同。
一般战斗班挑剩的安排进炊事班,这是连队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换句话讲,到炊事班去的兵基本上都是身体素质差些的。这会儿,把炊事班的兵调到战斗班,可是条爆炸性新闻,全连官兵不知道连长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更想不明白这孙小迪有啥魔力。
四连长对孙小迪,仅限于花名册上名字的熟悉,并非真正熟悉和了解,孙小迪是无意间闯入四连长视线的。那天上午,四连长雷打不动地对全连内务卫生和管理情况进行突击检查。他先来到炊事班,对菜窖、操作间、储存室检查时,看到灶间的马扎凳上放着本翻得打了毛卷的哲学书,这吸引住四连长的脚步。
四连长拿起书,从头到尾翻得“哗哗”响。书里面用红蓝两种颜色做了不少批注,批注基本上是知识归纳和简明扼要的学习体会。
四连长脑海里升腾起问号,这究竟是烧火做饭的引火材料,还是有人用以作秀、装门面的幌子?这可是本理论性较强的书籍,一般人没有兴趣看。
四连长喊来炊事班长,一问才知道这本哲学书是负责添煤烧火的孙小迪看的。
“是刚下连的大学生士兵。”炊事班长有意提高嗓门,补充了一句,“也是一盏不省心的油灯。”
四连长望着炊事班长,眉头向上一挑,当兵十年,什么样的刺头兵他没见过,此刻他想看看孙小迪究竟是一盏怎么不省心的油灯。
孙小迪被炊事班长喊到四连长面前。四连长看着站在面前的孙小迪,颇有些失望。孙小迪中等身材,满脸黑灰,体型略胖,松垮垮地站在那里,一身油灰发亮的冬季作训服,倘若不是佩戴着列兵军衔,谁也看不出他就是刚下连的新兵。
四连长嗡声嗡气问了几个训练教育方面的问题,孙小迪都对答如流,四连长听后眼睛一亮,发现这个叫孙小迪的大学生士兵,口才好,有思想,是“潜力股”。
在四连长看来,千里马需要好伯乐,自己就是那伯乐,孙小迪就是自己相中的一匹未调教的千里马。“孙小迪学历高,知识面宽,有思想,放在炊事班太可惜了,我的意见是调到战斗班。”
周五晚上查完铺后,连长找到指导员沟通后,俩人一拍计合,决定把孙小迪交给杜宇带,让他到指挥班“脱胎换骨”。
三
从营部回到连里,四连长和指导员脸上都挂了霜,结了冰,两人各占据办公桌一侧,用沉默相互消耗着时间。
时间的煎熬,比扔进油锅还难受。四连长像只从赛场上斗败的公鸡,蔫巴巴地缩在墙角里,不停地翻着白眼,他没想到为带好一个大学生士兵会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四连长越想越憋气,他扯着嗓门让文书把指挥班长喊到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地问孙小迪的表现。
做为孙小迪的班长,杜宇是二期士官最后一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军旅道路即将画上圆满句号时,还能带上一名大学生士兵,杜宇越是心疼兵,越要狠心练,这样才能让他们从“小羊”变成“战狼”。
这会儿,连长又向杜宇询问起孙小迪的训练情况。杜宇不假思索地向连长、指导员介绍道:“最近训练上了强度,但孙小迪进步幅度不大,准备好好“敲打敲打”,相信他的训练成绩很快会有提高。”
“再敲打敲打,我看连我和指导员都会被你敲打进去。”四连长满脸愠怒地拍着桌子吼道,水杯掉到地上,摔成了天女散花。通信员闻声推开房门,探进半个脑袋,随即又缩了回去。
杜宇怔住了,他从来没看到连长发这么大脾气。
“有话好好说。”指导员急忙示意连长。
“今天,我和连长在这里代表连队党支部跟你谈话,你是集团军表彰的优秀带兵人,在训练上对待孙小迪这样的大学生士兵,不能用‘训练不过关,等同于打败仗’的思想过严要求他,要循序渐进……你是连队骨干,有自己独特的带兵方法,组织相信你一定能够把孙小迪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大学生士兵。”指导员不紧不慢地说道。
指导员这番话里面信息量很大,杜宇有些懵了,心事重重地走出连部。今天没有那么简单,连长、指导员找他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只是没把窗户纸捅破而已,否则连长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杜班长,你过来一下。”杜宇走到一楼楼梯口整容镜前,被站在连部班门口的文书喊进了连部班屋内。文书是杜宇当新兵班长时带出的兵,俩人关系特别好。
“杜班长,我刚才听营部的人讲有人写信把你告了,连长、指导员到营里开会,挨了一顿臭训。”
文书趴在杜宇耳边小声地嘀咕着。
“我被人给告了?”
“听营里人讲,你打骂体罚孙小迪了,团里让营里负责调查这件事。”文书补充了一句,回头往门口扫了一眼。
“什么,我打骂体罚孙小迪?”
“杜班长,求你小点声,你这么大嗓门,是在要我的小命。”文书吓得脸色苍白。
从连部班到自己班,短短十多米距离,杜宇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走得特别艰难也特别累。
孙小迪刚到指挥班的晚上,像热锅里的烙饼,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四天晚上,孙小迪在床上总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全班人被噪音吵得睡不着。
大家坐在床铺上,七嘴八舌地说:“班长,你要是还保持沉默,大家就替你替天行道了。”
杜宇翻身下床,穿上拖鞋,走到对面床铺,伸手摸了摸躺在上铺的孙小迪额头:“这几天,怎么一直不舒服?”
“没有呀,我只是睡不习惯上铺,晚上总做恶梦。”
大家才明白孙小迪这么折腾,竟然是为了换床铺。
副班长李子秋主动与孙小迪调换了床铺。
第二天,换铺风波传遍了全连,也传进了四连长耳朵。
“一个刚下连的新兵如此向班长挑战,依我看是在耍小聪明。”指导员镜片的目光平添了少许不安。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不就是一个简单的换铺嘛,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四连长用肩头推搡了一把指导员。
杜宇并没因换床风波嫌弃孙小迪。杜宇理解孙小迪心理排斥的情绪,从炊事班的散漫瞬间进入战斗班的紧张,着实让人有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破茧成蝶需要时间,杜宇“温火煎药”刚刚开始,他更需要耐心。
四
一周后,杜宇在会上主动自我检讨,说自己在带兵方法上还存在急躁情绪,换位思考不够,由此给连队抹了黑,丢了分。杜宇说得很真诚,也很深刻,台下听得鸦雀无声。杜宇发言完毕,台下一片静谧,好大一会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孙小迪坐在队伍里,眼角潮潮的……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杜宇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每天带着孙小迪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跟往常一样训练。
在杜宇看来,孙小迪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新卒。新卒一切都是空白的,需要历经风霜雨雪,才能羽翼丰满。
说起杜宇带兵方法,他常说没啥绝窍,就是“科学的方法+辛勤的汗水+务实的作风=成功。”这是杜宇通过平时实战化训练总结提炼出来的。一棵长满枝杈的小树,经他这位能工巧匠修剪,就能长成参天大树,这点杜宇颇有自信。而这次孙小迪明显跟以往带的兵有所不同,不仅贴有大学生士兵的标签,而且还是刚刚调整到战斗班的伙头军,训练时间比同期兵晚了一个月,杜宇结合孙小迪身体情况,从饮食到课目,为他量身制定了一套个性训练计划。杜宇为孙小迪设计的这个成长路线图,可谓苦煞心思。杜宇现在最需要的是,尽快把孙小迪“小宇宙”能量释放出来。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孙小迪根本吃不消。一天下来,孙小迪像散了架的机器,浑身酸疼。
五
“咱班这个池塘太小,容不下他这条大鱼!”副班长李子秋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箭步如飞地追上刚走到连队门口的杜宇,开始竹筒倒豆子,告起孙小迪的黑状,“班长,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他不就是有个高学历文凭嘛,你总护犊子,处处袒护他,给他低三下四说好话,而冷落了我们其他人。”李子秋满腹委屈,唠叨不休。
杜宇曾听到班里其他人对孙小迪的冷嘲热讽,他预感到这场暴风雨迟早要来的。
“话别说得这么酸,我们都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杜宇努力平息着李子秋心里燃起的怒火。
回到班里,杜宇正准备找孙小迪询问个究竟,没成想孙小迪主动走到杜宇面前,说要听候班长发落。
“发落什么?”杜宇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孙小迪这回跟他唱得哪一出。
早饭前,李子秋与孙小迪到分段区打扫卫生,两人发生了摩擦。
指挥班的卫生分段区在连队屋后,距团招待所不足百米,是通往营区的必经之路。如此重要而醒目的地段,一天早晚两遍清扫卫生,就如同三大步伐成为军人不可缺少的必训课目一样,被班里人视为家常便饭,风雨不误。
“这是浪费时间。”孙小迪扫了几十米,把手中的大竹扫帚扔到地上,随即蹲下身,拾起一根草棍,在路边捅起了蚂蚁窝。
正扫得起劲的李子秋,听到身后没有了扫帚“沙沙”的声音,扭头一看,看到孙小迪正蹲在路边。
李子秋下巴像被坠了铅块,声音在半空荡了秋千,语气略有加重:“怎么,你身体又不舒服了?”
孙小迪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没有理会李子秋的话,仍我行我素地自娱自乐着。
李子秋放下大竹扫帚,疾步跑到孙小迪面前,看到孙小迪正跟蚂蚁玩得开心,肺都气炸了,“你这是算啥情况,连我这个班副都不放眼里。”李子秋半咸不淡地呛起了孙小迪,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他,替班里其他人出口气。
“我没啥情况。”孙小迪头也不抬,声音拉得细长,“一天到晚打扫卫生,浪费时间,真是没有意义。”
“你小子现在的行为叫做违抗命令。”李子秋压根没想到孙小迪能冒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来当兵的,又不是免费来当苦力的。”孙小迪站起身,胸脯挺得笔直,话说得理直气状。
李子秋火冒三丈,右手指着孙小迪的鼻子,厉声喊道:“孙小迪,亏你还是一名大学生士兵,这点儿思想觉悟都没有?当兵就是尽义务。”
“我大学生怎么了,我尽义务,也不能天天把时间浪费在起早贪黑打扫卫生上,浪费在叠被子上,这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是对战士青春最大的不负责任。”孙小迪从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话,如同扔出一枚枚炸弹,炸得李子秋哑口无言。
“你,你,你小子有种……造反了,敢和我顶嘴……翅膀硬了,如此嚣张……回去,看班长怎么收拾你。”李子秋气乎乎地走回自己刚才打扫分段区的位置,抡起大竹扫帚,左一下右一下,灰尘四起。
孙小迪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孙小迪十分清楚自己这个新兵蛋子是没有资格和副班长那么说话的,但是自己居然说了,而且说得那么大声,那么理直气壮。
杜宇问清事情原委,把李子秋喊到面前,严肃地命令他向孙小迪赔礼道歉。
“班长,凭啥让我向他道歉?”杜宇非但没有偏向李子秋,而且命令他向孙小迪承认错误,李子秋委屈地抹起眼泪。
“就凭你是副班长,他是新兵,你都是当副班长的人了,还这点思想觉悟,你臊不臊得慌?”
“班长,我知道错了。”李子秋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子秋向孙小迪诚恳地赔礼道歉后,杜宇单独把孙小迪留在班里,杜宇阴沉着脸说:“你是大学生士兵,不能被人看扁了。你来部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首先是要尽好义务。”
“班长,我是来当兵锻炼的,又不是来打工的,不是常说部队是大熔炉吗,这样下去,好钢都被练成废铁。”孙小迪头高昂地抬起,气宇轩昂地说道。
杜宇像打量一只好胜的小公鸡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孙小迪:“好钢废铁,炼出来才知道!在这个熔炉里,顺理的炼叫锻炼,不顺理的叫磨炼,你呢这是叫欠炼。”
孙小迪脸上火辣辣的,他抹了把脸说:“我不理解部队的一些做法和观念,整天搞内务,被子捏出线,要不就是拿扫把,在分段区里扫来扫去。这样能捏出战斗力,还是能扫出战斗力?”
“叠被子、打扫卫生,就和走队列、分业训练一样,都是上级交给我们的基本任务。一团棉花一块布做的被子你都练不好,还能把训练练好?换句话讲,一个连基本任务都完不成的士兵,怎么能上战场?”杜宇停顿一下,看了看孙小迪倔强的表情,调整了一下语气说,“我们当兵每天所做的,看似不起眼,这一点一滴可都是光荣传统。”
孙小迪嘴角嚅动着,没有说话,先前高傲的头像熟透的谷穗一点点向下低垂。
杜宇眼睛片刻也没离开孙小迪,语气平静而缓和地说:“我们每天做的事情虽小,却小中见大,折射出不同的思想境界。平凡是成功的累加,只有把小事做好做到极致,才能成为一名好兵。”
在杜宇循循善诱之下,孙小迪从叠被子、打扫卫生开始,脏活累活抢着干,像一个新兵一样严格地要求着自己。杜宇决心调整给孙小迪制定的那套个性训练计划,在体能上加大强度:“先做100个俯卧撑,再练收放线,练完后再做100个俯卧撑,最后再练一组蛙跳、鸭子步,必须在25分钟以内完成。”
孙小迪做完俯卧撑,又活动活动胳膊和腿脚,在原地调整了5分钟。
孙小迪练习收放线时,杜宇已在远处挥舞着大线拐子开始挽线。背覆线一起一落,被杜宇挽成了飞溅而起的浪花,又似流水行云,远远地给人一种热血沸腾的力量。
孙小迪练完收放线回来,迷彩服后背被汗水湿透了,他把线拐子往水泥地上一扔,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边喘着粗气,边把鼻子放在一丛丛蒲公英蓓蕾上,贪婪地吮吸着花香。
杜宇完成来回2000米的收放线训练,看到孙小迪一副懒散的样子,上去用脚拨拉了一下,孙小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现在用时20分,还剩两组动作没完成。”杜宇一下子失去往日的亲和力。
蛙跳和鸭子步,让孙小迪吃尽了苦头,几天下来,大腿根都肿了,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只蹩脚的鸭子。
训练何时是个头?孙小迪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后悔成为杜宇手下的兵。
六
“我不会看走眼的,你正朝向一个好兵的轨道奔跑。”杜宇很兴奋地走上前,拍着孙小迪的肩膀说。
孙小迪没有回答,枯燥的训练使他内心充满浮躁。
这天下午,孙小迪在连队当连值日。这是孙小迪新兵下连后第二次坐哨。整个营区静悄悄,南面训练场方向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番号声。
孙小迪最羡慕连队门口的内卫哨兵,腰扎武装带,一副英姿飒爽的派头,坐在制式凳子上,可以瞄水泥路上来来往往的风景。
终于轮到孙小迪当内卫哨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坐不住了,“叭”地一声,孙小迪用左手拍了一下酸疼的脖子,恰似驱打蚊蝇,头呈35度扭向了右侧,正好对准水泥路。水泥路上静悄悄,只有风吹掠过树叶发出的声响,孙小迪满眼失落地转回头。
这几天,孙小迪失眠了,女朋友来信说想他了,可距离太远,这种相思之苦不知到何时?读着女朋友的来信,孙小迪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他与女友是大学同学,入伍后,两人只能煲电话粥,这会儿,爱情究竟是不是亮起了红灯,孙小迪吃不准,也说不好。
孙小迪在哨位上正想得出神的时候,连队门前的道板路上,传来了三接头黑皮鞋“啪啪”走路声音,一下子将孙小迪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
顺着声音望去,孙小迪看通往连队的道板路上,走来了一位身着短袖夏常服的“双杠四”军官。
“我的妈,这么多星呀?”孙小迪脖子有些僵硬。
“管他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正好我这个小卒子挡。”孙小迪心想,同时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孙小迪又使劲往“双杠四”身后瞄,咦,这位“星星”这么多,身后怎么没有人员陪同?眼看“双杠四”马上就要走到跟前,孙小迪身体右跨、立正,齐步走下台阶,右脚习惯性地往左脚跟一靠,划出优美“啪”的音符,从容地转体,提臀、跑步、立定、敬礼,动作一气呵成,刚要报告,却被那名“双杠四”摆手打住了。
孙小迪电线杆般地戳在路中央,没有了兴奋劲。
“双杠四”走上前,问孙小迪是哪个连队的,并提出到连队兵器室检查的要求。
“我是四连的连值日,检查兵器室绝对不行。”孙小迪严厉地拒绝了“双杠四”军官的特殊要求,口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双杠四”军官愣了一下,脸色略微发红盯着孙小迪问:“为什么绝对不行?”
“连队兵器室‘三锁联管’,连长、指导员和文书训练去了,钥匙在他们手里。团里有规定,没有团保障部人员陪同,任何人无权检查兵器室。”孙小迪一个“短点射”,把自己记得有限的一点基本常识全“打”了出去。
“我是师长!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连队干部!”“双杠四”指指自己右胸膛的姓名牌,脸上有了愠色。
师长?孙小迪铜铃般的眼睛在“双杠四”军官姓名牌上扫来扫去,脑子里快速合计着。师长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可说自己是师长就是师长了?孙小迪想到这里,顿时提高了警惕。
“首长,对不起,还是请您先出示证件。”孙小迪寸步不让。
室外,骄阳似火,满天棉花般的白云两朵成行,三朵成列,错落有致地列队空中,似哨兵警戒,天地之间没有一丝凉风。“双杠四”军官头上冒出了汗,他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却半天没掏出证件。
孙小迪见“双杠四”军官没有证件,不依不饶,底气十足地说:“对不起,首长!您没有证件,恕我不能接待。现在是操课时间,全连都在训练场,连长、指导员和文书没有紧急情况回不来。我是连值日,不能离开哨位,请您与团值班室联系,由他们负责接待您。”
“双杠四”军官神情怔了怔,刚刚迈出的右腿又缩了回去。这时,水泥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连长和一大帮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师长!刚接到值班员通知,我们才知道您今天来团里了……”“双杠四”军官一摆手,止住了团长的话。
“今天,我是到师农场检查路过你们团,临时决定转一转,看一看的。现在正是训练的黄金期,不用你们陪,各忙各的去。”师长在原地背着手,让大家散去。
这‘双杠四’军官真是师长?孙小迪站在旁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师长用右手指了指孙小迪,春风满面地对团长说,“这个小战士警惕性蛮高的,很负责,我这个师长还是第一次被人拦住,回头在全团大会上讲一讲,军人要讲规矩,有血性,向这个小战士学习。”
“是!首长。”团长看了看孙小迪,眼里流露出孙小迪从未见过的赞许。
看来坚持原则总是没错的,孙小迪的一颗心踏实了。
“孙小迪呀,孙小迪,就数你能闯祸,你连‘双杠四’是师级干部都不知道,新兵连咋学的条令条例?太丢人了!”副班长李子秋把一条条画有干部资历章级别的纸条,贴在孙小迪额头上。
“班副,手下留情,我耳朵快被你拧成一盘菜了。”全班人笑得前仰后合……
七
孙小迪觉得杜宇是那种有理想抱负的兵,任何时候,他的身板总是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即使不穿军装,往人群里一站,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当兵的。孙小迪听班里人讲,别看自己的班是指挥班,但每次营连比赛,杜宇总能带领自己的班取得第一名。尽管为了第一名,全班人没少受杜宇的折磨,也没少偷偷地骂杜宇。但是,当第一名的感觉就是不错,上饭堂、去厕所的时候,指挥班的人往那里一站,没有人敢跟他们抢,尤其是野外驻训的时候,指挥班总是理直气壮地占据最有利的地形。那时候,全班人对杜宇的怨恨完全变成了崇拜。孙小迪明白了大家为什么喜欢当杜宇手下的兵。
孙小迪站在训练场上内心潮涨潮落,他的目光还在山顶上移动。杜宇的口令利剑般斩断了孙小迪的思绪。孙小迪站在队列里,与杜宇坚定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孙小迪脸上灼热起来。
周末是连队最松驰的时间,绷了一周紧张训练弦儿的连队这时最热闹。孙小迪准备给女朋友写信,却被杜宇拖进了团浴池。孙小迪看到杜宇的后背上大伤疤摞着小伤疤,小伤疤连着大伤疤,坑坑洼洼的,孙小迪还没见过一个人身上有如此之多的伤疤。
“铁刮、石磕、摔打留下的‘符号’,都是为了训练。每一处伤疤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它们是献给青春最好的勋章。”杜宇笑了笑,话语里夹杂着几许自豪。杜宇身材并不高大威猛,相反是属于“排骨队”类型,却臂力过人,肌肉发达。或许是因为天天泡在训练场的缘故,皮肤黑里冒油,如同一条“泥鳅”。只要杜宇站在训练场,他手里那副“工”字型大线拐子最引人注目。这副大线拐子是杜宇刚到指挥班时,让父亲按他设计的图纸在老家订制寄来的,比部队配发的大出了一倍多,分量足有十公斤重,上面背覆线长度是平时训练的两倍多。
最令孙小迪佩服得是,杜宇用牙咬毛巾叼炮脚石的功力。每天清晨,杜宇带着孙小迪做完一整套训练动作后,自己首先用嘴叼着毛巾上下拉动炮脚石,直到练得筋疲力尽,拉到拉不动为止。孙小迪心里填满了问号,杜宇的牙齿都咬出血了,却练得有滋有味。
“你后悔过当兵吗?”孙小迪突然向杜宇问道。
“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后悔’两字,当兵固然会失去一些东西,同样也必然得到一些东西。”杜宇和孙小迪走出浴池。孙小迪看到杜宇的目光荡漾着一团自信,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起雾了,被砸得痛起来,孙小迪有些惭愧,在杜宇身上他看到了坚韧刚强的军人特质。
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退去的是自由散漫,收获的是成熟,这是一种使命在肩的荣誉,也是军人才具有的可贵价值。
每周四下午是全连政治教育时间。指导员把教育地点放在了连史馆,上了一堂传统荣誉教育课。孙小迪第一次走进连史馆,他驻足每一张图片前,读着每段文字,看到连长、杜宇……一批训练标兵相片贴在连史馆光荣榜专栏,孙小迪觉得血管里奔跑着的是燃烧起来的火。
吃过晚饭后,孙小迪一个人来到连队器械训练场。远远地,孙小迪看到一团身影在单杠上,像飞机螺旋桨,正反转圈,一圈接一圈。
“单杠八练习‘大回环’!”孙小迪惊讶地喊出了声。
身影倒立在单杠上,停顿数秒后一个“燕子掠水”前翻飞身下杠,孙小迪走近那团身影,竟然是连长。
“你也来练器械?”四连长边活动手腕脚腕,边问道。
“报告连长,是……”孙小迪不自信地回答着。
“连长,你的单杠八练习,真厉害!怎么练成的呀?”孙小迪仰着头,满脸羡慕。
“苦练,”四连长说话声音硬邦邦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头,掷地有声,孙小迪很喜欢听四连长讲话。
四连长与孙小迪并肩坐在器械场的沙坑边上。
自从那次炊事班检查后,这是四连长与孙小迪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聊天。在四连长眼里,孙小迪作为大学生士兵,是让他感受到青春力量的兵,有梦想,充满活力,看到他就看到了力量,一股永远无法抗拒的向上力量。这是四连长欣赏孙小迪的关键原因。
孙小迪表情拘束而又特别不解地问道:“连长,你军事素质这么好,还用天天再训练吗?”
“作为一连之长,如果军事素质不过硬,打仗时全连就会跟着丢了命,杀出的威风,练出的兵。把基础体能练好、基本技能练精、基本战术练活,把每个军事动作练到极致,我们就会有一大批‘战狼式’的战士,成为将军手中的利剑”。
四连长的声音果断有力,像鞭子一样抽得孙小迪浑身一激灵。
四连长的话没停顿,继续意味深长地说:“到了部队后,能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兵,光靠带兵人去带、去教、去雕刻不行,自己主观上也要努力,主动接受摔打、锤炼。”
这天晚上,熄灯号响过后,孙小迪早早地钻进被窝,微闭着眼,半天也没有睡意。调到战斗班的一幕幕在孙小迪脑海里过着电影。他在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能成为一名好兵吗?难道真的要脱离当好兵的轨道?
不,必须从头开始,孙小迪心里有了答案。
营里举行“让青春在军营绽放绚丽之花”演讲比赛,指挥班和连队积极推荐孙小迪参加。孙小迪不负众望,夺得演讲比赛第一名,走下领奖台,他热泪盈眶。
通过这件事,孙小迪感觉自己能行,找回了久违的自信,脸上也有了笑容。从此,孙小迪一到训练场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劲头特别足。训练之余,孙小迪发挥自己大学所学的新闻专业优势,写自己与训练相关的“小豆腐”,孙小迪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军区报纸“兵说兵事”栏目上。
杜宇对孙小迪的变化看在眼里,时不时将细节在班务会上放大,大张旗鼓地表扬孙小迪。孙小迪知道,这是杜宇对自己的鼓励。他回想起那次“小动作”惹出的风波,满脸燥热。
班务会后,班里人满是醋味地说:“班长,你可真偏心呀。”
杜宇笑着回答一个是,班里人讨了个没趣,便笑着一哄而散。
杜宇的真诚与热心,让孙小迪倍加愧疚。曾有几次,孙小迪想把窗户纸捅开,他走到杜宇跟前,喉结上下滑动,满脸愧色地说:“班长,我,我,我……”
杜宇没等孙小迪把心中的愧疚表达出来,抢先说道:“以前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相信自己,会有成功的那天,加油,大学生士兵!”
杜宇爽朗的话语回荡在孙小迪心头,暖暖的,潮潮的。
八
连长宣布连队半个月后代表全团参加集团军轻武射击课目考核。
连长的话语刚落,整个连队炸开了锅。
杜宇坐在台下听得一字不漏。连长讲得很清楚,这次考核是集团军对完成年度实兵实弹演习任务的一次全方位的大检查,连队按照在位实力的95%参考,也就是说,除了个别重病号,连队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参考。
大会结束后,孙小迪跟在杜宇身后:“班长,这次考核我能不能不上?”
“不行!你这样做就是逃兵!这是军人最可耻的行为!”杜宇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孙小迪的后路。
孙小迪打退堂鼓,杜宇一点儿不感到意外。晚饭后,杜宇与孙小迪并肩走在训练场上。
“你是大学生善于拿笔杆子,但沙场点兵,敢于亮剑,才是虎狼之师,自己要相信自己!”杜宇话语里充满了无限鼓励。
“当兵就要当好兵当尖兵!”孙小迪自言自语,眺望着远方的余晖,目光有了一丝坚定和自信。
孙小迪在训练场上像变了个人似的,按照杜宇说的那句“有意瞄准无击发”的动作要领,举枪瞄准,身上还压了个小沙袋,一练就是大半天。一周后,举枪瞬间,孙小迪眼睛里闪出一道寒光,杜宇看到这一切,心中有了几分暗喜。
残酷的考核如期而至,团靶场雾气弥漫,百米外的胸环靶模模糊糊,若隐若现,这样的鬼天气,让营连领导心里直晃悠。
全连官兵依次报数,声音里充满着钢铁般的坚硬,空气中飘荡着让人振奋的自信。
射击开始,“乓乓乒……”沉闷的枪声骤然响起。
孙小迪作为连队最后一组考核人员,趴在靶位上。听到“装弹匣”的口令后,孙小迪拉枪栓,子弹上膛,举枪贴腮,调整均匀呼吸,双肘一前一后撑地,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自然地抓紧地面。
“打开保险,开始,射击!”
“乓!乓!乒!”孙小迪用右手食指有节奏地钩动板机,子弹一颗跟着一颗飞出枪口。
子弹的呼啸声停下来,靶场陷入一片沉寂。
全连官兵急不可耐地等候着,孙小迪站在队伍里,不安地等待着一个或成功或失败的宣判。
沉寂,还是沉寂。
“最后一组人员射击成绩:优秀!”考核员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全连沸腾了。
孙小迪像一棵高大挺拔的小白杨,醒目地耸立在队伍里。
九
考核过后,杜宇把自己关在学习室的时间更长了。
孙小迪几次走到学习室门口,都没有勇气进去。告状信像块石头压在心里,压得孙小迪喘不过气。当初写匿名信只想撒撒怨气,孙小迪没想到怨气撒了,窟窿捅大了,杜宇在大会上深刻自我检讨的态度,使孙小迪既羞愧又震撼,孙小迪很想找机会,跟杜宇道歉,可不知从何谈起。
日子像墙上的钟表那样一圈紧套一圈地重复着。跟之前相比,孙小迪晒黑了,长结实了,训练场上一点不含糊,像只小老虎,成绩也一跃而上。
一天下午操课,杜宇突然在训练场上问孙小迪:“你想不想多当几年兵?”
“没想过!”
孙小迪歪着脑袋,看着杜宇的脸。杜宇的目光却从训练场转向了远处。孙小迪觉得杜宇真想跟他说的,肯定不是这些。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交给你完成!”
班长要托付的,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孙小迪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班长,我一定赴汤蹈火!”
杜宇眼睛眨了眨,说:“暂时保密。”
杜宇依旧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学习室里,一直到很晚才休息。
每天,孙小迪特别自觉地跟在杜宇屁股后面,开始紧张的训练生活,蛙跳、鸭子步、俯卧撑、仰卧起坐、收放线、攀登固定……
一天,副班长李子秋站在训练场上,大声喊道:“班长,你们练疯了。”
杜宇大口喘着粗气跑过来,上前训斥了李子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班长,我是怕你累着。”李子秋露出两颗大门牙嘿嘿地笑。
孙小迪脱下迷彩服,举起一块炮脚石,呲牙咧嘴地练习着。举炮脚石,是指挥班的传统课目,通常是对考核不合格或训练不认真者的惩罚,实际上是单独校练耐力和臂力。杜宇知道,孙小迪自己训练上有了动力,照此练下去,一定会在全团脱颖而出。
一回到连队,杜宇被四连长喊到连部。四连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一封信推到了杜宇面前,语气平和地说:“看看吧,这是孙小迪写给连队的。”
杜宇拿起信,一会儿“噗嗤”就笑出了声。
“有什么傻笑的?”四连长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杜宇的笑声。
杜宇端起连长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将嘴里的茶水吐到地上:“连长,你这茶泡得太浓了,味都变苦了。”
“我跟你说正事呢。”四连长耐心地等着杜宇的回答。
“孙小迪这次可没犯浑劲儿,他在信上提出的陆军现行训练体制从基础课目到战术训练,‘年年读一年级’的现象,分析得很到位”,杜宇对孙小迪信上提出的建议点头称道,算是给予了充分肯定。
四连长一拍大腿,从凳子上窜了起来,声音激昂地说:“和平时期,我们尽管没仗打,可我们的思想不能和平了,必须把日子过得平常而又紧张。孙小迪是‘刺头兵’不假,但他提出的建议比较符合实际。作为基层带兵人,也要从自身找原因,反思在带兵打仗上出现的问题。”
“连长,你说得非常对,只要抛弃偏见,好好教育引导,孙小迪会成为一个有血性的好兵!”
夜空高远,星光稀疏。嘹亮而悠扬的熄灯号在营区上空响起。杜宇与孙小迪坐在学习室内,杜宇将一个黑色的硬皮笔记本递到孙小迪手里。
孙小迪慌乱地看着杜宇,突然想起杜宇要托付自己的那件事,难道与这个硬皮笔记本有联系?
“过几天,我就复员了,真的要走了,心里有些失落和难受……我给连队留下一本训练教学笔记,已经交给了指导员。这个本子是给你留下的,里面都是我对你大半年个人训练得失的记载,对你今后或许有用。”
孙小迪猛地站起身,觉得自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班长,我错了,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孙小迪抱着杜宇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倾刻间如同山洪暴发,一泄千里。
杜宇拍着孙小迪的肩头,不停地安慰着孙小迪,“我也做的不好……我和营连给你演了一场‘折子戏’,就是怕你跌倒后爬不起来。”哽咽卡在杜宇喉咙里,眼泪却悄然流出,流过下巴,滴落到孙小迪左肩的军衔上,“我希望你能扎根这片沃土……获得集团军、军区的优秀‘猎人’荣誉。”杜宇站起身,举起右手,郑重地给孙小迪敬了个军礼。
“没有好的体能,就没有全能,同样,一个没有荣誉感的军人不可能成为优秀的军人。”孙小迪春雷般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杜宇两眼顿时放出了光芒。
“我说我不会看错人的。”孙小迪坚定的目光像一道闪电,杜宇没想到个性极强的孙小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军人价值的真谛诠释的如此深刻。
夜深了。孙小迪坐在学习室里,打开杜宇送给自己的那个硬皮笔记本,一行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兵永远是新的,迎着初升的朝阳,大步往前走,勇敢接受每一天挑战……”
读着杜宇用心写下的每一段文字,孙小迪刹那间觉得自己成了枪膛里一颗被射出的子弹,穿透漆黑的夜幕,射向了远方闪着光亮的靶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