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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与存在:从现场到超越的文本呈现
——《散文诗》“抗疫专辑”阅读述评

2020-11-11方文竹

散文诗 2020年9期
关键词:散文诗诗人疫情

◎方文竹

天使的背影 (局部) 孙 慈 油画 2020年

武汉疫情爆发以来,考验着每一位中国人,更是突出了诗人作家们的时代之问。在此, 《散文诗》杂志响应迅疾,量身描体,发挥 “轻骑兵”的前锋阵式,打造一片文学的前哨阵地,开展以 “抗击疫情,有我在场”为主题的系列活动并推出首期抗疫主题专辑,体现出编者的家国情怀和写作伦理,值得称道。其中体现出散文诗的独特文体运作的某些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于问题意识的探索。有关方面,编者在 《前言:诗歌的力量》中已有言简意赅的说明,作为受命作评的笔者,在这里发表的只是关于本辑作品的个人式 “有我在场”阅读感想。

头条的尺度

任何一家刊物的编者皆对头条苦心求索。的确,一个刊物的头条实为引领、压轴、招牌,并体现出编者的视界眼光和运营策略,不可不察。出乎意料,本期头条乔书彦的组章 《武昌城笔记》的题材虽是 “武汉”,但却是非疫情期的表现。其实无关而有关。作品虚实转换,语言新颖,妙句多多,想象奇特,玄妙化机,带有魔法般的 “美文”品格,她来自于散文却不输于诗,多视角展现出武汉这座现代城市的特有魅力,对本期全部作品起到一个铺垫的作用,好比对将要演出的舞台布景的设置。可谓编者的匠心独运。

《武昌城笔记》与本期其它作品不仅是 “铺垫”和 “预演”,还有“映衬”的作用,她告诉人们——多么美好的城市和人间生活:“苹果和葡萄托举起舞台。随风而来的蜜蜂,鼓动起来的是宽宏大量和勇气。窗户把阳光让进来,剁好的南瓜被分成两份,一份送给补栽绿植的工人,一份炖好后被送进暮色,等待下班归来的自己享用” (《武昌城接住了秋风》)。这样的城市不应该让一场灾难降临其上!而悲剧却真的发生了。诗人落笔之间,以乐衬悲悲更悲。而悲剧本身不是目的,鲁迅先生说得好: “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撕裂给人看。”悲剧是为了唤醒,是为了人间正道和幸福。两相对照,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思索。

乔书彦的全部作品皆体现出这个特点。《武昌城的秋晨》紧扣 “食”,因此 “菜市场是永不迷航的舰队”,他的全部作品充满着强盛的味觉、味道,建构起 “舌尖上的武汉”,品味着这座城市的神奇。 《晴川矶》:“汉阳城是美味的鲜奶蛋糕。晴川矶爆裂的色彩是彩虹的魔咒”,可谓味色并举。 《城乡结合部的秋》: “伺机跃上云端的行舟”,道理很简单:天空的情结来自于大地,只有大地坚实了,才有飞翔的力量。 《春风穿过纱帽山》有浓浓的生活情调。 《蝶的美好时光》迸写出生活中的小童话,温润、晶莹一片。 《春燕飞入旧时堂屋》现代 “烟火味儿”却 “种下幻想的奇迹”。皆值得细细 “品味”一番。

我甚至想到,从作为现居武汉的诗人乔书彦现存的这一组章,可以推衍出另一组或无穷系列隐形的抗疫主题作品。这就是本组作品的文本价值所在。由此可见,常说批评是一种创作,编辑又何尝不是一种创作呢?

在 场

从本期作品看到,面对疫情,散文诗人没有缺席,让时间和历史在这个短小文体中存身。在表现方式上,与镜头式、聚集式、发散式、截面式的小说散文戏剧等 “发声”方式不同,散文诗人在采取 “直面事物本身”现象学立场的同时,能够截取更多微妙形态的 “在场”以及使“在场”变型,并且还有 “向内转”的替换。小型、轻便的文体自有其神奇之处。 “在场”,说白了,即 “现场”,本质上是 “写实”,只是与新闻报道类事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而 “写实”看似简单,实则体现出写作者的真功夫。 “现场”有客观呈现的意思,但做到真正的客观很难,也无必要,太客观反而非客观,何况 “移情”在所难免: “在小区门口,除了紧锁的铁门,只有叠加的雪花,为迟来的春天画像。/还有默默不语的树木,它们的缄默,像商量好一样” (王信国 《手捧雪花,为逝去的生命祈祷》)。客随主便,这已成为一个文艺理论的常识。关键在于什么样的客观,具有艺术强力的客观会由此及彼而达深达广。这就要在 “在场”上做足文章。代表性如亚男的笔触虽落实于 《新年的城》,但却是保持他一贯的写作风格,显示出比 “在场”更多和客观呈现更多的意味引申——精神建构,其实已显示出“在场”即身心俱在、主体“在场”的意思: “人性虚无。剩下空荡荡的新年的城,一个又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傲慢的,赤裸裸的欲望凌驾于道德之上。”

面对疫情, “在场”即起点、基点和真实,而写作就应该从这里开始。 “其实我们都有自己真实的面容” (刘喜良 《期待一个无恙的春天》); “多少双脚一直在原地踏步,走不进想要的山海之间” (霜扣儿《封城日,念苍生》)。可是,诗人的心灵却在跃动,笔随心动: “而这并不是句号,还有下一行的绵延不绝” (霜扣儿 《驰援者,现肝胆》)。

“在场”的方式各有不同。同样值得称道的是,张九龄 《蛰居》“做不了奔赴前线的战士,却能做一个不添乱的百姓”、徐后先 《云朵也有名字》 “一场灾难将你钉在平凡的岗位上”、紫云儿呆在 《一个人的值班室》里,皆彰显出个体的身份定位。任俊国的 《大地之上,有几个生动细节》通过叙述视角的距离设置,让 “他”者现身 “在场”,让有所遮蔽的元素呈现出来,从而增加了散文诗的表达功能。与他相同而又不同的是,女诗人武稚的 《我一字排开的兄弟姐妹》干脆让 “我”出场,以便于倾诉,是呀, “在场”就是散文诗人 “在场”主体意识的张扬。舒放组章 《晴朗我大地之肺》处处皆是 “我”, 《我们是支撑你站立的拐杖》则选定了立足点: “我站在南中国一栋高楼的32层,眺望着你。” “在场”即 “我”在,诗人在。新乡土代表诗人陈惠芳看似很写实,其实 《这不过是普通的闪电》一般,却让我们看到了 “游荡的灵魂,顺着自己的伤痕,爬到了天上”。而 “面对地图上,你红得发黑的疫情,我只能任你,一次又一次碰疼我的目光” (李星涛 《武汉,我要告诉你》), “在场”的转换多么自然!小睫的 《老兵》是一则小人物特写,因为真实的镜头选择,故而字里行间透露出令 “春天动容”的况味。

追 问

“一场疫情让庚子年关充满了想象,我们把希望与身体交给这片土地” (庄海君 《春天的献词》)。仅有 “在场”是不够的,而 “追问”则是 “在场”的继续。

面对疫情, “诗人何为”这个老而又老的问题面临着新的质询,且比 “有我在场”更多的是新时空、新情况下的重新考验。悲悯、忧患;人道、人性;思考、哲理;情感、热血,等等,皆题中应有之义,并且还有精神的自我调整和修正的意义。因此,需要 “人类最深沉的情感与理性集结上轨”。庆幸的是,诗人们很清醒: “我们也开始反思,开始对人类和自然的关系重新认识” (温智勇 《庚子年新春笔记》)。而在杨东笔下, “沉默有着最深重的呐喊”, “不是为了避越险滩、漩涡而选择沉默,不是为了苟活、忍耐而放弃嘶吼”,这不仅是诗人的洞见,更是一种在场的折射。

经过诗人们的一番仰观俯察, “在场”不是 “现场”,而是主体的“在场”,而是保持适当的观察距离,考量着诗人主体的建构层次。换句话说,表现疫情本身不是关键,而是如何通过疫情的表现 (在场,我在)扩充对世界的指涉,并上升到对于存在的勘探。海德格尔反复强调: “存在地地道道地是超越。”从 “在场” “我在”到 “存在”本身即超越,而超越正是诗人写作的职责所在。作为思考型的实力女诗人宫白云果然出手不凡,她的 “现场”带有综合性的多重部性质,本来,历史本身即综合。 “横行的 ‘新冠’,肆虐的 ‘人祸’,关于 ‘封城’ ‘口罩’‘隔离’的种种,以及蝙蝠、蝗虫、宿主等等词汇——都是痛苦的梦魇与醒世箴言” (宫白云 《无论发生什么,春天都会来》)。显然,对于宫白云来说, “现场”构成了历史,而历史还要经过心灵过滤的。她的 《元宵节日记》太 “现场”了,其实是心灵的 “现场”。而 “醒醒,人类”的呼喊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之所在 (《耗尽电池的秒表已脆弱得临近停顿》)。显然,需要 “醒醒”的绝对不是生理上的人类,而是人类的理性,这多少带有现代启蒙的意味。或许,这也是亚男关于 “人性虚无” “一个又一个没有灵魂的城”的焦虑所在。于是,才有赵凯云 《四海一心的叶脉托起苦难重重的脚步》里对 “善良”的急切呼唤;才有黎梦龙的期盼: “浮尘显露于阳光,污浊遁入阴暗,虚妄臣服于真理” (《一枚冠状病毒的力量》);才有王平对于 《有信仰的民族》的赞美;才有贾文华从“妈妈”的身上看到 “给你的未来,创造生命的永恒” (《留言》)等等。

心灵的 “在场”自然让诗人们发出了自我拷问: “我们都参与了天使与病魔,在一个人身上的战役。穿越突然、惶恐、生死、有序——怎么能不赞美与反思” (马飚 《方舱医院里的 “高考少年”、写作业的“花仙子”》), “当苦难降临时,我必须承担属于我的那一份,哪怕是最小的一份,我也不能独善于担惊受怕的人们” (西厍 《祈祷而已》),个体是无力的,但是心灵的力量却是强大的。

散文诗本体

面对疫情,如果说, “在场”求真, “追问”求善,那么,散文诗的文本呈现无疑则是求美。只有真善美合一,才是真正的散文诗艺术。散文诗之美则是散文诗艺术构成,即散文诗本体或说散文诗存在的依据。

美国哲学家苏姗·朗格说: “婴儿的啼哭不是艺术。”可见疫情本身不是艺术。 “唯题材决定论”式的 “灾难文学”极易于变成 “文学灾难”。有人说,文学比不上现实。可是,没有文本的转换,任何 “现实”都不是文学。因此,抗疫散文诗必须警惕 “非诗”和 “门槛”的缺失,特别要实行从 “写什么”到 “怎么写”的转变。

布罗茨基强调: “诗歌是语言存在的最高形式。”我和语言的关系本质上就是我和世界的关系。真正散文诗写作者的艺术难度和文本挑战正是语言,对汉语的精细打磨,正是散文诗最突出的宝贵品格。

通过本期作品的通读,笔者欣喜地感觉到,这些作品不仅实现了从现实到艺术的 “转换”,而且在葆有散文诗特征、进行语意再造、多元开放、个体探究等方面都有着不俗的表现。宫白云、亚男、杨东、霜扣儿、陈惠芳、武稚等成熟作者奉献的皆是成熟散文诗大作,其博采、境界、观念、修辞等皆为上乘,这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她/他们作为诗人所提供的养分。同样,与乔书彦的 《武昌城笔记》相对应,茉莉 《武汉二月》、温小词 《觉醒的春天》、钱钟龄 《为春天写一首诗》等皆是地地道道的以乐衬悲的美文,可谓散文诗精品。金小杰、鸽子、谢发印、牧风、北城、碧水、万欣、龚志华、赖扬明、海清涓、马健、水湄、梁永利、高丹宇、倪宏伟、拾月等诗人的作品整饬、精练,音乐感强,一副十分纯正的散文诗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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