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2020-11-11李佑伦
李佑伦
夜静悄悄。管贤士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披衣趿鞋来到儿子的房间。
“噗——噗——”儿子鼾声起伏,拉风箱一样。
管贤士站了半天,一手捂嘴,够着手去推儿子。
儿子翻了个身,面墙又睡着了。
管贤士扒开被子,拳头在儿子的屁股上擂了好几下。
儿子嗡声嗡气:“干嘛?”伸手去抓揭开的被子。
管贤士厉吼一声:“起来,给你说个事儿。”
儿子睁开惺松的睡眼,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武汉都封城了,一天数千人确诊,乡下的人都不当回事……”
儿子不烦耐了:“你操空心,有社长呢……”说完又倒在床上。
“今天你没见社长劝王春莲家那阵势吗?”
管贤士的语气一下温柔起来:“你跟我演出戏。”说到这儿,他怕一语成谶,犹豫半天才说,“你装病,装——装——”管贤士摸着后脑勺,努力斟酌词儿——“疑似病人。”管贤士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像个犯错的孩子。
儿子怒不可遏地从床上弹起来。
管贤士后退一步,右手做着下压的手势,左手依然捂在嘴上:“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平板电脑吗?你只需藏在家里二三天,不让他们看到你就行。”
儿子亦喜亦忧:“爸,你这是造谣啊,你不要乱来啊……”
管贤士嘿嘿嘿笑,一脸自信:“我有分寸。”
贤士悄悄地出门,按着摩托车的喇叭不放,持续达一分钟之久。然后回屋,逐一给白天和儿子照过面的人打电话。
电话通了,没人接,接着打,一遍又一遍,不接誓不罢休。
总算有人接了。
“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吗,我儿子放假回家路过武汉的,今晚上他咳得厉害,全身乏力,还有些发烧……疑似新冠肺炎患者,刚被县人民医院救护车接走了,你快快量下你的体温啊,有没有乏力的感觉,胸闷不……”贤士心情悲恸,语气急迫。
我的妈妈呀,武汉的新型冠状肺炎真的能传到我们这里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乡邻们站在自家院门口伸长脖子向管家这边瞧。
好不容易看见管贤士出了门,嘴上突然戴着一块白布,再想想昨晚半天隐约的汽车喇叭声,人们心里喊着完了完了,赶紧溜进自己的屋子,砰地将门关上。
一天时间不到,整个乡都知道了里仁村有人得了新冠肺炎;再一天,原来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家人,还有个刚出生的婴儿;又一天,老人病危了,小孩也成了重症……
还真别说,这样一闹,串门的少了,打牌的没有了,街空了,计划娶媳嫁女的停了,拜年走亲的黄了。
第三天,儿子“刑满释放”,和往常一样现身在院前院后。
和贤士一墙之隔的王春莲不干了,端着凳子,叉着腰,千遍万遍地点着管贤士家的大门骂开了。
王春莲骂贤士的谣言让她家昨天的喜事停办了。正月里,正好在外的亲戚朋友全都回来了,好不容易的一个黄道吉日啊!
“你个死瘟的,你个砍头的,你个栽跟斗的,你想得肺炎就去武汉啊,你住在那个叫什么雷神山医院里不出来都可以……”
正骂着,管贤士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行李包,儿子在扯着他的左手,“爸,你这是善意的谎言。”老婆拽着他的行李包说:“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派出所都没找你,你竟然还去找派出所。”
管贤士站定,先看儿子,从上到下,再看妻子,从下到上,哼哼两声算是清嗓,脸绷得紧紧地说:“无中生有就叫造谣,再善意也是谣言,造谣就是犯法。我去一趟,是该澄清的时候了,要不就会有恐慌了……”见儿子和妻子阴沉着脸,管贤士想逗趣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王春莲,压低嗓门儿:“那么多家人的嫁娶都黄了,就是关几天,也值。”
看到这一幕,王春莲始料不及,竟然停止了叫骂。
管贤士笔挺着身子大步流星地远去。儿子嘟着嘴,想不通;妻子抬着手臂默默地擦拭眼角。
待管贤士走远,王春莲突然想起自己本来要干的“活儿”,接着刚才的“干活”,叫骂一句,指戳一下:“铐起来,关起来,永生永世不许出来……”正骂到高潮处,老公气喘喘地赶来,附在王春莲的耳朵上:“你妹夫被确诊为新冠肺炎。”
当头一棒,王春莲连连打了几个趄趔,口里反复嘀咕:“怎么会这样?怎样会这样?”好半天,她才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往自家走,刚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发疯似地朝管贤士离家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