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马王堆出土“乘云绣”纹样的形式美与视觉审美特征
2020-11-10周若翩
周若翩, 刘 水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长沙马王堆汉墓文物的出土震惊世界,其涵盖了农业、医学、纺织、生物、社会、经济等诸多领域,完整再现了西汉时期各方面的发展水平。其中在纺织领域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织物以及服装100多件,是中国当前考古发掘中数量最多、品种最齐全、花色最为丰富也最具代表性、保存最完整的服饰考古记载资料[1]。
据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专门记录随葬品器物的简牍——遣策的记载,典型的织物纹样品种有:“乘云绣”“信期绣”和“长寿绣”等[2],它们都以十分精美的纹样和独树一帜的风格向世人展现了西汉初期仙道文化的清丽隽秀、巫楚文化的神秘奇异,这些织物都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对后来的刺绣艺术及图案设计产生了重要影响。
然而,目前已有的研究中“乘云绣”纹样的研究较少,对 “乘云绣”纹样形式美特征深入研究的文献更是缺乏。文中通过解构西汉出土织物“乘云绣”纹样,分析其形式美特征,既有利于将优秀传统纹样运用到实践中,又丰富了古代服饰考古中对“乘云绣”的美学研究。同时,对研究和传承西汉初期织物纹样的视觉审美特征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也对探究中国传统审美文化及当代设计美学原则有着一定的借鉴作用。
1 “乘云绣”纹样的文化内涵
“乘云绣”是一种以云气纹为中心,在翻滚旋转的云纹中若隐若现地穿插着半边凤鸟兽面的织物[3],是自然物(云)与生命(凤鸟)的结合。人类最初出现的精美几何纹样,大多源于对自然物的描摹、抽象和升华,其中云气纹就是通过对现实中的云进行抽象化、符号化的结果,具体如图1所示。
图1 “乘云绣”纹样中的云气纹Fig.1 Abstraction and symbolization of cloud pattern in "chengyun embroidery"
远古时期人们认为云这种自然存在的现象代表着生命力和灵性,会影响人类的生存及命运,为了祈求生活祥瑞安顺,古人对其跪拜。原始人类部落的生活方式是自给自足、靠山吃山,因此自然崇拜对象及活动形式根据他们生活环境的不同而不同,从远古时期起,人们就开始祈求五谷丰登、民康物阜、吉祥如意[4]。人类原始思维中“万物有灵”的观念催生了人们远古的图腾崇拜,这种崇拜反映了原始人类神秘的观念和丰富的想象。
“凤”是远古神话中的百鸟之王,具有鲜艳的羽毛、优美的形体,相传它能上天入地,腾云驾雾,是吉祥的象征。“乘云绣”将凤鸟兽面与抽象成云纹的凤鸟躯体结合,形成奇异多变、韵律感十足的图案。此图案巧妙地将翻卷的云气纹与充满灵气的动物纹结合,以独特的构图方式体现了云纹和凤鸟纹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结构,寓意着凤鸟乘云、吉祥安康,也反映出了古人“天人合一”的世界观。
2 “乘云绣”纹样的形式美特征
2.1 和谐统一的整体美
中国古代纹饰以“方”为美[5],“乘云绣”纹样以方形的凤眼造型为内部核心单元纹样,而从方形的凤眼向外穿插延伸的云气纹和植物纹构成了“圆”形的外部轮廓。在古代传统文化中,“圆”寓意着圆满、完整与和谐,“乘云绣”纹样将方、圆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体现了古人广博包容的胸怀和“天圆地方”的世界观,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乘云绣”纹样内方外圆的造型Fig.2 The shape of the square internally and round externally in the pattern of "chengyun embroidery"
“乘云绣”纹样外圆内方的造型和谐统一,具有整体美特点,这种造型方法与当时中国的传统文明密不可分。中国传统文明属于农耕文明,其十分注重人与自然融洽相处,并且珍爱生命,敬仰大自然,与天地万物相互交融、和谐共存。古人借“乘云绣”纹样展现了中国古代文化“天人合一”思想,其思想的终极目的就是和谐,“乘云绣”纹样的存在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
2.2 突出重点的个性美
“乘云绣”纹样是一种由动植物组合构成的纹样,其是一种以自然花纹为主,其他动物纹样的全部或局部为辅,相互嫁接的纹样构成方法。这种方法构成的纹样相互交融,不分彼此,但每一部分又以不同形态和色彩加以区分,整体图案生动活泼,又充满个性,具体如图3所示。
图3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乘云绣"残片Fig.3 "chengyun embroidered" fabric fragments unearthed from Mawangdui Han Dynasty tomb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织物纹样大多以云气纹、植物纹和动物纹穿插一体,其中凤首纹样是“乘云绣”纹样区别于其他纹样的重要特征。“乘云绣”纹样的构图方法是将凤鸟造型进行解构,使凤首纹样与云纹和蔓草纹相接,同时把凤鸟、云气和植物的象征性意义赋予到纹样中[6],具体如图4所示。由图4可知,云气纹、蔓草纹婉转且具有流动感,凤首则充满张力和感染力,而“乘云绣”纹样的生命力依托于凤眼的存在,在色彩上采用高对比度的色差与周围纹样有所区分,神形俱备,炯炯有神。凤首使“乘云绣”纹样充满了强烈的生命感,体现了古人高度重视自然生命之美及对天地万物的热爱,使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图4 解构“乘云绣”纹样中的凤鸟造型Fig.4 Deconstruction of phoenix shape in the pattern of "chengyun embroidery"
2.3 均衡稳定的庄严美
均衡与对称的不同在于,在均衡中两边的元素不需要等同,但从视觉上看,分量是均等的,所以感觉仍然是均衡的[7]。 “乘云绣”就属于典型的均衡构图,其纹样一端是夸张繁复的动物纹与云气纹的结合,另一端却留出空白,并以流动的植物纹点缀其中,植物纹起到了秤砣的作用,使得整个画面充满了均衡美,就在这有无、虚实之间,给人灵动盎然但庄严稳重的生命感,具体如图5所示。
图5 “乘云绣”纹样均衡稳定的构图形式Fig.5 Balanced and stable composition in the pattern of "chengyun embroidery"
“乘云绣”纹样的色彩丰富,搭配均匀,充满着庄严美。“乘云绣”纹样通过巧妙地用色将漫天飞卷的流云枝蔓拉开层次,如采用朱红、红褐色、浅棕色、草绿色、深赭色绣凤纹;用赤色、浅橄榄绿色和紫灰色绣植物纹;云气纹常以明度较低的赤色、棕色、紫灰、深蓝、橄榄绿绣成。图6为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乘云绣”残片,残片中的“乘云绣”纹样运用锁绣绣法,并以朱红、酒红、黑、橄榄绿丝线绣制而成。纤细流畅的黑色云纹形成整幅画面的骨架,朱红色的凤头与深红色的桃形花纹穿插其中,由浅绿色和橄榄绿色的丝线绣成的枝叶与黄色绮地融为一体。此幅“乘云绣”通过不同色彩、不同明度的对比,使整个画面具有层次感。
图6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乘云绣”纹样的色彩运用Fig.6 Color features of the "chengyun embroidered" fabric fragments unearthed from Han tomb in Mawangdui
2.4 韵律节奏的灵动美
任何事物都以某种具体的物质形态存在于一定的空间之中,这种形态由点、线、面组成,形成各自不同的审美风格,具有极强的表现性[8]。人们对构成形体的要素(点、线、面)不断进行抽象,使之符号化,从而构成有韵律、有节奏的形式。
“乘云绣”纹样通过描绘静态的空间形象,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动态美,它以优美灵动的曲线吸引观者的目光,具体如图7所示。由图7可知线条圆润饱满的凤首中间绣着一只菱形的凤眼,在这方圆的对比之间,使凤眼显得格外炯炯有神。菱形凤眼上下有两个对称的 S形花纹,流动的线条展现出一种火焰的感觉,使人联想到凤凰涅槃的典故,充满原始神秘的美。细长飘逸的云纹上有回旋翻转的桃形花纹,生动有趣的凤首与蜿蜒流畅的云气纹样相互衬托,碰撞出无限生机。此“乘云绣”纹样采用四方连续的方法错综排列,以凤鸟兽面的云纹作为中心,周围穿插变体云纹与植物纹,使整体画面充满了节奏感与灵动美。同时 “乘云绣”纹样被人们赋予了生命的意象,其筋、骨、血、肉;精、气、神、韵,表达了人们对宇宙万物的敬仰与神往[9]。
图7 “乘云绣”纹样流畅灵动的线条 Fig.7 Smooth and clever lines in the pattern of "chengyun embroidery"
3 “乘云绣”纹样的视觉审美特征
3.1 现实与想象的统一
“乘云绣”纹样既不完全拘泥于对现实实景的描绘,也不纯粹是对神话故事的想象,而是让灵感在客观存在的基础上,驰聘遨游于神话想象世界的产物。汉人寄情于物,借助抽象幻化的凤鸟乘云纹样,寄托对现实生活的美好追求与对未来的永恒幻想。由再现到表现,由物体写实向艺术想象进行升华,其间写实与想象相辅相成,这是一个由内容到形式积累的过程,由现实到想象的统一,给人以不一样的视觉感受。
3.2 繁富与稚拙的统一
“乘云绣”纹样繁富充盈、稚拙率真。一方面,它的主题内容与汉人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和囊括天地万物的宇宙观相呼应。西汉时期的艺术审美是壮丽之美,讲究一个“满”字,题材穷极天地万物。“乘云绣”纹样将汉人的自然崇拜与社会崇拜相结合,没有范围之限,更没有雅俗之分,古往今来的,天上人间的,幻境现实的,无一不可作为题材,描绘一个天地互通,包罗万象的神秘世界。
另一方面,与繁富充盈相辅相成的是“乘云绣”纹样的稚拙率真。“乘云绣”纹样在创作中,还没有现代“留白”的概念,也没有精美绝伦的画面,它的纹样饱满而繁富,目之所及都是漫天飞卷的灵兽云气纹。与现代艺术淡漠空灵的留白美相比,它的饱满美与质朴美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在西汉时期,绝大部分艺术创作者来自民间,他们没有完整而系统的创作方法和指导方针,更没有受过专业的美学教育,他们的创作来源于自己对事物最直观的感受,也只能在心领神会和具体实践中不断地总结和提高。因此,他们的艺术往往是幼稚单纯、天真直率、充满拙气但又繁富充盈、生机勃勃的[10],这正是“乘云绣”纹样在视觉表现中繁富与稚拙的统一运用。
3.3 浑厚与灵动的统一
所谓浑厚,就是质朴雄厚而充满力量。秦汉艺术展现的是气势之美,“乘云绣”的单个纹样长约20~30 cm,宽约25~35 cm,由如此大的单元纹样填充铺满整个画面,给人以饱满充盈、深沉稳重的视觉美感。而灵动,就是轻盈而有活力,它的实质就是追求一种展现活泼跳跃流动不止的生命艺术形式。“乘云绣”纹样的线条错落不一,流畅自如,行云流水般的线条将大而饱满的画面进行了分割,使整个画面在视觉上展现了灵动之美。
如果浑厚离开了灵动,就将会流于晦暗、滞涩;同样,如果仅有灵动而无浑厚,就会流于浅薄、空洞。浑厚与灵动相互作用,有机的统一才是西汉艺术之美,“乘云绣”纹样美的奥秘就在于浑厚与灵动视觉上的统一[7]。
4 结 语
“乘云绣”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优秀传统织物,它将虚实事物打散解构、抽象变形后重新结合,形散而神不散,形成了壮美而充满生命力的纹样。“乘云绣”纹样寓意着凤鸟乘云、如意吉祥,寄托了古人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对其文化内涵、形式美特征和审美特征进行研究,可以为现代设计师应用传统纹样元素提供新的设计灵感和审美视角,使传统的“乘云绣”织物纹样重新焕发活力。